堆滿枯樹枝的四方柴垛,花容泠焰雙手平伸被綁於十字立柱上,臉色蒼白,絕望而痛心。莫雨憐重新戴上黑色面罩站在對面的高臺上,身下匍匐着視她爲神的琉焱族人。
“今天,我要爲我們琉焱一族祈求青神的庇佑。”莫雨憐清了清嗓子,接着雙手合十萬分虔誠的朝着青神廟所在的方向傾身拜了下去。而高臺下的琉焱族人也跟着她行起了五體投地之禮,嘴裡還不斷念叨着“青神保佑”之類的話。
花容泠焰冷眼看着這一切,除了無奈,更多的是悲哀。這就是信仰的力量,信奉着還搞未弄清楚是否真正存在的神,卻已在不知不覺間淪爲了別人的達到私利的工具。
莫雨憐,她不僅要取她性命,更要她遭琉焱族人世代唾棄。不得不說,這一招確實很狠。
“我們琉焱,向來受盡軒轅國的壓迫,可是如今,軒轅國竟妥協了我們提出的讓他們派使者來我們閬延簽訂和約的條件,你們可知道這是爲什麼嗎?”莫雨憐起身,面對着黑壓壓的一片琉焱百姓朗聲問道,眼裡閃過一絲輕蔑。
“因爲我們的勇士。”人羣中突然傳出一個聲音迴應了莫雨憐的提問。接着,這句話如瘟疫一般在人羣中蔓延開來,所有人都氣憤而悲痛的振臂高呼“因爲我們的勇士”。
“對!”莫雨憐滿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等民衆情緒達到了一個不可遏制的高度後這纔開口。“就是因爲我們的勇士,正因爲有了他們的偉大和壯烈犧牲,這才換回了軒轅國的妥協。可是他們以爲這樣就完了嗎?他們永遠都不知道勇士們的離開給我們的族人留下了多少悲痛。”
莫雨憐聲情並茂的演講把整個現場的氣氛推向了又一個高潮,高臺下的琉焱族人全都面露悲痛,其中不乏他們口中的“勇士”的家人。螻蟻尚且偷生,又有誰甘願赴死?而這一切的罪責,他們全都歸咎於了軒轅國,而現在,他們的所有仇恨也就很理所當然的轉移到了柴垛上的那個女人身上。
花容泠焰如事不關己一般看着高臺上自導自演的莫雨憐,心中已然絕望。這裡的每個人現在對她都是恨不得殺之後快,看來今天真的是在劫難逃了。
一顆憂傷的石子落入心湖,泛着苦澀的漣漪漸漸盪漾開來。花容泠焰無聲淚落,彷彿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一般。
她要死了,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不像之前的無病消瘦,也沒有那日在客棧被逼自盡時的幸運,現在的她,孤身一人落入敵營,不僅有視她爲眼中釘肉中刺的情敵,更面對着一大堆有着種族仇恨的琉焱族人。今日,她已插翅難飛,註定要命斷於此了。
死,這個她曾經千百次慎重考慮過卻一直不忍心付諸行動的字眼,卻突然的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並且這一次,她被推到了一個退無可退逃無可逃的位置。除了接受,別無選擇。
可是,接受……她纔剛剛重新觸到邶風的心,她還沒有跟他說他們之前的故事,她還沒有和花容家的爹孃哥哥們告別,她還沒有看到烈已經平安無事,她還沒有叫豆豆改一改大驚小怪的毛病……她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沒來得及做,這要她如何接受?
可是,不接受還能怎樣?車到山前必有路,可她有的只是死路。若說當初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她沒有絲毫恐懼,這根本不現實。可現在,除了恐懼之外,她更多的是不捨和眷念。不
舍這裡所有她在乎並且也在乎她的人,更眷念他的溫柔和被他眷念着的感覺……而這一切,都將隨着身下的樹枝被點燃而化爲灰燼。
此時此刻,花容泠焰是如此強烈的希望自己是一隻鳳凰,能浴火涅槃,開始新的生命。可是,她終究不是,而這所有所有的恩怨糾葛情仇愛恨也終將隨着一把大火煙消雲散。
那麼,永別了吧,這個世界的一切。你們安好,我便瞑目。
花容泠焰絕望的低下頭,努力讓自己忽略掉耳際鋪天蓋地的吶喊。所有的琉焱族人都在高聲吼着“燒死她”“青神保佑”“琉焱聖族”之類的言辭,呼聲震天,連天際的滾滾雲海都在隨之涌動。
莫雨憐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臺上,心裡卻泛着無言的苦澀。若不是命運弄人,她也許真的會和花容泠焰成爲好姐妹。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起碼,她也曾真心喊着自己“莫姐姐”。
花容泠焰,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更不該讓他爲你心動。
“點火!”莫雨憐一聲令下,馬上有聖焱殺手聽命。四個黑衣人舉着火把來到四方柴垛,各佔一角。待見到莫雨憐舉手示意,便同時將火把擲進了柴堆。
北方的天氣本就乾燥,再加上有疾風助勢,火苗以極快的速度吞噬着幹樹枝,不多時便蔓延到了花容泠焰腳下。此刻,她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恐懼,低聲輕啼起來。
“孃親,那個姐姐好漂亮,爲什麼要燒死她?”歡呼的人羣中,一個小女孩的聲音突兀而刺耳。而收到周圍人怪異的眼神,小女孩身後的婦人急忙捂住她的嘴。
爲什麼要燒死她?她做了什麼?報仇的快感還洋溢在大多琉焱族人的臉上,可只要是聽到了小女孩的話的人都忍不住開始思考起來:他們爲什麼要燒死這個姑娘?
琉焱與軒轅的仇恨戰爭延續了千百年,雙方損失都不小,只是因爲軒轅國地廣人多,所以體現的沒有那麼明顯。要說捉到軒轅士兵,殺其泄憤無可厚非,因爲也許他就是致使某個琉焱家庭少了兒子或缺了丈夫的罪魁禍首。可是這姑娘……
聽說,她只是某個大臣家的女兒,聽說,她只是奉命前往琉焱簽訂和約的使者之一。兩軍交戰尚且不殺來使,如此一來,不就是陷琉焱一族於不義之地了嗎?
衆人心裡疑惑着,但被神女一煽動,這僅存的一點疑慮便也被瞬間被刻骨銘心的仇恨淹沒。中間一團人靜了小會兒,接着便又加入歡呼的行列。
火苗繼續向上跳躍,花容泠焰幾乎能聞到自己的裙子被燒着的氣味,還能真切的感受到不斷上涌的熱氣以及雙腳上的灼燒感。
很快,她就要被燒死了。火焰會先吞噬掉衣物,然後將她的血肉之軀燒成灰燼。那個時候,既不會知道痛,且也不會思考了。
死亡臨近,花容泠焰反而靜了下來,腦子裡放電影似的出現了各種片段。邛州的和諧三人行、任性老媽寵女老爸、優雅的神女洛雅以及淘氣翎兒,還有這邊的花容爹孃、無敵疼妹的三個哥哥、誠心待她的小豆豆、還有到了這邊由兄弟突然轉變爲冤家的木揚邶風和軒轅熾烈。甚至包括對面高臺上的莫雨憐,她全部想了一遍。只是在最後,她所以的思緒都凝成了一個聲音。
焰兒——剛纔,他突然消失的時候,就是這樣叫的她。焰兒焰兒,當初在邛州,
他極少這樣叫她,即使她無數次要求,他都置若罔聞。那個時候的邶風說,什麼兒的叫着太顯奶娃氣,她是他的女人,是與他平等的女人,所以他總是趾高氣昂的喚着她的全名。
可是每當她遇到什麼挫折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卻總是讓她貼着他的胸口,然後一聲聲的喚着“焰兒焰兒”,百遍不膩。而此時,他又換了另一套說辭:疼女人要和疼女兒一樣,用心疼,用心愛。所以,他把她當孩子一樣寵着,呵護着。
而剛纔,他叫她焰兒……是放心不下嗎?傻瓜,對不起,若有來生,我還會找到你。
陽春四月朱顏醉,幽渡嘆離別。道盡天涯何處是,筆下甚留連。
鳳求郎,凰穹天。待尋天地梧桐綠,翎碎點點,殷墨繪聚孟婆邊。
不知爲何,花容泠焰腦海裡竟清晰的浮現出了《鳳凰翎》上所題的詞。一字一句,竟如刻在骨子裡一般,絲毫不顯模糊。
“翎碎點點,殷墨繪聚孟婆邊……”花容泠焰輕聲呢喃着,恍惚覺得身體裡有一股強烈的熱氣在涌竄,而且彷彿比這身下的烈火還要熾熱。
“怎麼回事?”見這火已經燒了很久了,而花容泠焰卻毫髮無傷,莫雨憐忍不住問道。而她旁邊的一個聖焱殺手聞言,立馬行至火堆邊查看。
只見那火苗一直在燃燒,噼裡啪啦的將一堆幹樹枝變成了一堆火炭。由於下方燃後空懸,所以整個柴垛有着即將坍塌的跡象。如此一來,被綁在柴垛上的花容泠焰就會徹底陷入火海。
“回神女,火還燃着的。”見沒什麼異常,聖焱殺手便走回去報告。話音剛落,那人羣中便冒出了一句驚呼。
“那是什麼?”這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衆人順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赫然看見天際出現了一隻大鳥。撲哧着寬大的翅膀,連地面的大樹都因承受不住而往盡數彎向了一旁。
“它過來了!”又是一陣尖叫,所有人都驚恐的盯着那隻青色大鳥嘶鳴着朝這邊俯衝而來。而因爲速度極快,所以身後拖出了一片青色的殘影,這使它整個看起來如神祗一般神聖而不可侵犯。
“是青神!”不知是誰吼了一句,所有琉焱百姓都齊刷刷的朝着大鳥跪了下去。莫雨憐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一嚇,大腦一時也無法做出反應,只得愣在高臺上。
也就在這時,柴垛那邊傳來一聲尖叫。衆人只見一道青影晃過,便見整個柴垛都塌了下去。而再見那大鳥時,它又已經拍着翅膀朝天際飛去了。而在它那大爪下,彷彿有了人影,只是因爲已經飛遠,所以並不能看得清晰。
“來人啊!”良久,莫雨憐才反應過來,發了瘋一般的衝向柴垛。而那裡只剩下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至於火下有什麼,沒有什麼,誰也不知道!
漫天花海,紅髮飄搖。青兒緩步走近火焱,停在他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
“她差點死了!”她說着,輕描淡寫。
“還差點,不是嗎?”火焱淺笑着回頭,毫無焦距的目光直接越過青兒落到了她身後的花海。
“爲什麼你不出手?”她倔強的問,一心想知道答案。卻又在聽到回答後心碎一地。
“她命中有此一劫,卻也在因果循環間結下根緣助其過這一劫。”火焱淡淡的說完,身子一晃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抹紅光,久久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