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化緣

端嚴的面孔,劍眉濃,鳳眼卻有一絲狡黠。

白姬對着門那端喊了一聲:“母親,阿白可以的。一會就出去了。莫要擔心。”

葉夫人在外面唸叨了一回自己粗心,就轉身走了。

白姬看着他,幽深的眸子裡有一絲憤怒:“小賊何時進的我家門?”

樑沉瞥見她的惱怒,一笑:“娘子無需擔心,我看見了也只當看不見的。”

“哼。”白姬用鼻音重重回復。

“嘿嘿嘿嘿嘿。”樑沉很有一點得意地竊笑,卻是一點都不顯得猥瑣。

“你也習過禮儀?無恥!”白姬恨恨道。

“你都不問我爲什麼來嗎?”樑沉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反問,妥帖裹着黑色麒麟紋勁裝的身軀緩步要靠近白姬。他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風帽上的雪白狐狸毛還夾雜着臨時趕路帶走的幾片碎葉子,風塵僕僕的樣子,眼神卻灼灼有神。

白姬後退,並不回話。

樑沉一嘆:“可惜美人無法靠近啊。”而後,他開始自顧自說起話來,“你當初一個人獨自闖進我的住處時,我可是沒有退避三舍的,而且後來,當着你夫君的面,也未曾揭穿過你。女人啊,真是難懂,你當時,是爲何來尋我呢?”

白姬沉思片刻,她感覺到樑沉的目光追隨着自己,直覺坦言無妨:“我就是想看看你是誰,罷了。”

“那你看出來了嗎?”

“你是樑沉。是站在我眼前的人。”

樑沉看着白姬,凝眸片刻:“看在你坦誠的份上,我也該告訴你我爲何而來。”

白姬露出半點也不感興趣的樣子。

樑公子喟然一嘆:“我只是爲了來看看你。你可知道,我偷偷離開的,是四十萬的軍隊,是我未來掌握大權的唯一希望。”

“那又如何?你當自己是不回去的嗎?”白姬一針見血。

樑沉垂下頭,思考片刻,復擡起頭,黑色的眸子裡是昏暗的,憂傷的,失去了神采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俗的女子。我說了,我心悅你……我原本想着,你再次見我,是不是要問下我究竟是誰。可是,其實你一點都不關心這一點。你一點都不關心這天下的權柄之後會握在誰的手裡,可你知道,你會錯過什麼嗎?不,你根本不怕這錯過。因爲就算我手握樑國千里土地,萬萬民衆,你也不在乎。你的心裡沒有權勢。你只要我爲你放棄權勢。”

“不,你錯了。你不必爲我放棄權勢。”白姬冷冷回覆。

聽到這話,樑沉淒涼而笑:“是了,因爲我不是你的心上人。可是,你真的相信你的夫君比我在意你嗎”

白姬正眼看了他一眼:“我的夫君如何待我,是我的事,與你何關?”

“我說過,我心悅你。縱然你已不是完璧,我心悅你。即便你如今身懷六甲,行動遲緩,之後還將生下別人的孩子,我就是心裡悅你。”

白姬的眼神依舊冷漠。

“我來是想見你。我想告訴你,我願意等你。爲了你,我願意給葉家富貴榮華,來換你。”

白姬已經掩飾不住自己的厭惡,憤恨地瞪着這人。

“如今你這樣厭惡地看我,卻是一點不明白我的心。我對於我的心,至誠。我願意用世俗的榮光來換你,這是我能做的。並非對你的折辱。”

窗外有一隻貓越過房檐,帶倒了一盆門外的花,樑沉的聲音停了下來。白姬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我該走了。記住,我名樑睿,是樑國七皇子。還有,我會等你的。”黑衣的樑公子轉身一躍,從窗口跳了出去,三兩下,矯健的身形就消失在綠色的掩映之下。川河,如何是通過川河來到這裡呢?

白姬靜靜地坐下,喝了一杯清水之後,打開房門,開始繼續收拾。

二十五洗福祿,二十六二十七還要洗疾病,洗怠惰,其實,按照葉夫人的意思,就是清洗家裡的的器具,衣裳之類,掃去灰塵,煥然一新。

依舊是葉夫人主事,白姬幫手。太陽好的時候,一切好像都是新的。

小院子裡,白姬正用沾溼的棉布擦洗着葉夫人長時間放在香案邊的一個摞貢盤。瓷器胎薄,白底蘭邊,無花紋,素淨的瓷盤因爲一直承着香案的貢品和香灰,此時一經擦洗,格外有種光彩。

白姬正對着一面磁盤觀賞,門外篤篤篤地,響起了敲門聲。

白姬起身,打開門一看:一個身披藏青色僧袍的和尚正端端立在門口,一手是一段乾枯的樹枝做的柺杖,一手是一隻破舊但是乾淨的陶碗。

“女施主,貧僧從青城寺來,路過施主家,之後渡川河,往南去。如今,腹中飢餓,來化些齋食。”

“師傅稍等。”

已經到了過年時候,山上的和尚此時還要下山化齋,白姬心裡一想,便轉身喚了婆婆。

葉夫人正裡裡外外地搬運東西,此刻,見到有僧人在門口,過來問清楚了緣由,就拉着媳婦到了廚房,端出了一份米飯來。

“往日我們吃飯總會餘下些口糧,扔掉可惜,不扔又不好吃。我沒事做的時候,就混着鹽巴炒了幹米,本來是想再炒點豆子,做成炒米茶的。如今師傅需要,這也是不錯的口糧。你給送過去吧。”

白姬盈盈一笑:“娘心善。媳婦這就去。”

當下抱着小半麻布口袋的炒米過去了。

白姬有身子,胳膊上抱了一個麻口袋,樣子頗是滑稽。等到了這師傅跟前,一說明,這師傅竟然拒絕了。

他面對白姬,看着白姬驚訝的眼神溫溫一笑:“女施主,只給貧僧倒這一碗炒米就可以了。另外,若是有熱水,貧僧更是感激了。”

白姬依言照辦。還搬來了竹椅給這位師傅。

這和尚師傅也不推謝,坐下後,一口水一口米,吃得緩慢又滿足。白姬扶着肚子,陪着坐下,陽光灑在門口的空地上,白姬感覺心情一片豁然。

等到和尚師傅一言不發地吃完了炒米,一碗熱水也剛好喝完。

和尚師傅拍拍藏青色的僧衣,瞅了瞅白姬撫摸着的肚子,說:“女施主,你可知貧僧吃飽了沒?”

白姬心裡覺得有趣,想了想說:“沒吃飽。”

和尚師傅點頭表示贊同,又扭頭問:“那施主可知道,爲何貧僧只要一碗飯?”

“這個,大約是你臉皮不夠厚,不好再叫第二碗了。”白姬歪着頭說。

和尚師傅撫了撫自己的肚子,說:“那我爲何不準備個大碗來呢?”

白姬調皮:“碗太大,師傅不好行路。”

“哈哈哈哈,可是很久沒見過這麼機靈可愛的女娃娃了。”和尚師傅看着白姬,眼裡很是欣賞。“貧僧遊走樑國,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勾藍妓館,各色女子都是見識過的。不過,施主你是貧僧見過最不受拘束,性格最是可愛的了。”和尚師傅像是誇讚一樣說了這麼一番話。

白姬被暖暖的太陽曬得發暈,也沒應承什麼,就是聽着。

和尚師傅說:“化緣化緣。緣分的深淺,就像這化來的齋飯,強求不得。若我捧了個大碗來,必是嚇壞一羣人的,旁人肯定是想,這和尚胃口忒大,這緣化不起呢。若是你願意讓我吃,必然會捧出更多的飯食來。若是你不願意,我便是餓死你家門口,你們也沒錯了什麼。再者,吃飽與否的問題,出家人在外雲遊,本來就不是爲了吃飽。五穀果腹只爲續命,好去做更重要的事情。遂,我拒了你的半袋子炒米,一是因,我化緣希冀的只是一頓飯,女施主卻給了我半袋子,這多給的就是負重。二嘛,是因炒米美味,我揹着炒米走,總是會耽誤自己行程的。”

白姬:“那你若雲遊中,又餓了呢?”

和尚師傅拍拍腦袋:“再去化緣。”

“這次化多少呢?”

“也是一頓。”

“那師傅能到平安到了你要去的地方嗎?”

“必然可以的。”

“那祝師傅您順利!”

“嗨,多謝了。”老和尚轉身就走了。晃晃悠悠地,還哼着什麼調調。

“多一點,少一點,多少就這一點。進一步,退一步,進退也此一步。”

陽光暖人,白姬聽清楚,有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