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滿腹疑問, 葉程陪着師父徐仲又說了皇帝的病情。
徐仲很是感慨地說:“今上當初求救冬春館,真的是嚇我一跳的。”
葉程點頭表示同意。縱使從前的事情雲山霧繞,葉程憑着忍耐的本能, 一直沒有將所有罪名落實。雖然他心底已經大半相信了白姬和皇帝一定有什麼交集, 但是, 葉程沒有十成十確認這件事。他等待一個清楚的答案, 白姬從前沒能給出的, 皇帝也依舊沒有告訴他。
葉程只是知道被葉家送進宮的白姬,並沒有做成皇帝的妃子。她消失在了都城,很多年。這期間, 皇帝也一直在遮掩着這件事情。
此刻,葉程對於皇帝的回憶裡, 就是那個喜穿黑衣的風度凌人的貴公子, 雖然病弱, 卻時常在後院的閣樓上望着遠方,大多的休息時間, 都好像是在思考着什麼。就如同,登基之後,你不說,我不問,你爲君, 我爲臣。
“堂堂皇子, 落難之後, 敢將姓名交付到我等手中, 的確是難得的魄力和心懷。”葉程想了很久, 這樣說。
之後,葉程說了皇帝最近的病情, 以及此刻回鄉的另外目的。徐仲笑笑:“羊角七,你當年能採回來,我已經分外驚訝了。如今,又是羊角七啊。”
葉程淡然看向師父:“是啊,皇帝的病,現在還不想太多人知道。”
此藥已經不如當年那麼俏,但是徐仲知道,藥效能和從前比的羊角七,簡直是比百年山參還難找。徐仲叫來的管事的弟子,簡單說了自己冬春館最近的採購情況。尤其是羊角七這塊。
但是成績非常不如意。
從前羊角七曾經作爲皇帝的救命藥火了一陣,好多藥農都想要大量移栽或者種植出草藥來。但是,收效甚微。
只有一家採藥人,還算好運,採藥總是能有一二所獲。徐仲說起來,捋捋鬍鬚:“你直接去找這家人,看看他家的存藥情況吧。”
寫好了地址,葉程收好。隨後葉程就告別了徐仲,喚來阿寶想要先回去陳府。
一路走在最熱鬧的街道上,葉程和阿寶在鄉民之間悠然前行。
臨川街上兩街的商鋪不變的仍舊是那幾家好口碑的,大大小小的商鋪換了很多招牌。十五年的時間,能發生什麼事情呢?
葉程走着看着,突然,從前面一家商鋪裡被扔出了一個人來。
此人人高馬大,被扔出來的時候很是顯眼。嘭的一聲落地,一看是個滿臉痞相的穿着百家衣的乞子。
一旁的人慢慢圍上來,議論紛紛:“惹誰不好,怎麼到這家來了?”
“這家怎麼了?我媳婦老吵着要來這裡買東西。”
之間被問的那個,左右看看就把嘴巴湊到那人耳朵跟前,以全場安靜下來就能聽到的聲音說:“李大人也常來光顧這裡呢!”
“李大人?哪個李大人?”那男人也悄悄問道。一旁議論的聲音蓋過了這兩人的議論聲,葉程擠在人羣裡,也側耳聽着。
“還有哪個李大人?”這人毫不爲意地說,“當初去了都城考中榜眼,死活不肯留在都城,求着皇帝幫自己回來臨川的那一位啊。”
“啊?他一城之督,來這賣女人東西的地方做什麼?”這邊男人很是疑惑。
“據說這店裡的老闆娘是這位的……”這男人嘿嘿只笑,聽着的人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於是,只呵呵以對。
葉程大概知道了這位李大人,正想着,這家老闆娘不知道是怎麼樣容貌,竟然能讓當初紈絝中的一等容貌者看中時,從店裡走出了一位妖嬈的老闆娘,紅色的花籠裙鮮豔大方,一點不顯俗氣,搭配紫色鑲珠邊的比甲,容貌不算上上等,不過在這臨川城裡,也是數得上的好樣貌了。
這女人年紀不小了,可是邁着步子走到上鋪外,先是盈盈一笑,緩緩開口:“讓各位見笑了。按說,乞子行乞,我們多少都要略施心意,不過,這一位,可真是過分,給錢之後還打攪我生意,嚇得我鋪子裡的嬌娘都躲進我的房間了。這可不是道理,所以,就讓人將他請出來了。還望各位明鑑,以後多多照顧我雲顏館的生意纔是。”先前只是知道這女子容貌不賴,話一說,就顯得三分潑辣利落。
方纔還在有人感嘆乞子可憐的,這會也不說什麼了。就是那人高馬大的花花綠綠的乞子,揣着自己的破口碗沒有多說什麼就開溜了。
人羣都退去了,葉程還站在原地,阿寶低聲問:“師父,要去看看嗎?”
葉程點頭:“流蘇,竟然在這裡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這家鋪子裡。
剛剛還在外面應對衆人的的老闆娘流蘇,正坐在爲客人休息準備的小桌前,正看着邁步進來的葉程和阿寶,方纔利落的眼神此刻多了一些回憶,嘴角也有了往日的柔善微笑。
“少爺,又見面了。”葉程還沒站穩,就在一片淡淡的香味中,看到了流蘇如多年之前那樣對自己行禮。
“不必多禮。流蘇。”葉程這樣說着,就往小桌那邊走去。
流蘇看了一眼背後的阿寶,說:“走吧,我們去個安靜的地方。”於是,葉程和阿寶就被帶領着,去了二樓,又從二樓下到了後院,進了小院子的正廳裡。
流蘇已經不是當時的少女模樣,依然熟練地給兩位客人泡茶,遞給進來的兩位大人。
葉程左右打量了下房間,簡單清雅的裝飾,一點不像紅妝的流蘇。
“葉大人,當年我離開葉府,葉老夫人在悲傷之中曾一再挽留我,我卻執意走了。這麼多年,你有想過爲什麼嗎?”流蘇這樣問道。
“你本來就不是葉家的人,跟着阿白……”葉程頓了頓,“跟着葉夫人一段時間,一是有了情分,二是,你可能本來就是爲了葉夫人而來吧。”葉程語氣平淡,心中卻隱隱作痛。
“葉大人一如既往地聰明。”流蘇聽着,平靜的臉上一瞬間閃現了方纔對着那乞兒和衆人才有的神色,精明凌厲的應對。
“我當年的確是因爲夫人才進了葉府的,一是爲了教給夫人一些常用禮儀,二是爲了做眼睛,監視着夫人和你的一舉一動。”流蘇喝了一口茶,擡起頭來。
“當年皇帝派人在道觀裡劫走夫人,以及葉家半夜將夫人送進宮內,我都知道。夫人那陣子瘋瘋癲癲,可是有時候,她就清明得不像話。只是夫人一直沒有說話罷了。”流蘇絮絮叨叨,姿態卻格外的莊重。“當初你代皇帝巡查樑國下十三城,皇帝秘密給你的任務,你還記得嗎?”
葉程想了想,點頭表示記得。
“那你已經猜到了,真正的乾興王並沒有死吧。當初那位酒館裡被一刀致命的,就是你們找的無塵。而在等你們的,就是九爺。九爺受傷,被霍王爺換了出來,但是卻安置在秘密地方。一邊是想要成爲九王爺的救命恩人,一邊是想慫恿九王謀反,助霍家成就野心。”流蘇平靜說着,卻讓葉程心中炸起一片驚雷。
“九王本來也有謀取尊位的想法的。皇帝曾偷偷借九王水軍去臨川一次,後來夫人來臨川的時候,就被盯上。這不是巧合。只是陛下聖明,治理國家法度分明,勤懇辛勞,加之,事情敗露之後,皇帝並未有處置九王的跡象,九王在霍家那裡就變了心思。有一日,九王在霍府上竟然接到密信,說,世上再無樑九,只有乾興王。於是,他偷偷逃了出來,霍公才漸漸變了心思,安心做臣。”流蘇簡單說着,葉程也安靜聽着。
“夫人沒有在皇宮裡,對嗎?”流蘇看着葉程,認真地問。
“嗯。”葉程想說什麼,但是還是先點頭應道。
“夫人大概早知道陛下的心思,只是礙於某些緣由一直沒說。夫人對陛下並無情意,她夢靨時喊過的七郎並不是那一位。否則,怎麼會不在皇宮裡待着呢?”流蘇說完,懶懶地站起身來。
“葉大人自己喝茶吧,流蘇先退下了。”
葉程和阿寶在原地坐了一會,一杯茶盡,起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