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去了一趟松風堂,氣勢洶洶地去,灰頭土臉地走,自然不可能瞞得住府中衆人。且不說那一堆姨娘通房,只說薛氏在屋裡與許氏說話,就沒壓低過聲音,門裡門外許多丫頭婆子都聽到了些動靜。便有那多事的妾室,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把消息透露給了承恩侯秦鬆知道,順便還添油加醋了一番。
秦鬆知道了薛氏跟許氏說的內容,心裡就犯了猜忌。他眼裡自然是看不上薛氏的,但薛氏話裡話外拿當年許氏與秦柏的婚約來刺許氏,秦鬆便要多想些了。他有些疑心:薛氏這話會不會說中了許氏的心事?許氏會不會仍對秦柏餘情未了?
許氏與秦柏年紀相仿,秦鬆卻比幼弟秦柏要大上整整十歲,他與許氏這對夫妻,原本就年紀相差很大。許氏年輕時,才貌雙全,是京城閨秀圈裡數得上號的名門淑女,素有美名。她與秦柏訂下親事,世人都道是再般配不過了。未婚夫妻倆見過幾面,彼此也當是情投意合的。秦柏給許氏送過書,送過風箏,送過有趣的小玩意兒。許氏給秦柏做過針線,打過絡子,還親手繡好了嫁衣。兩人就只等吉日到來,便要行婚禮了。
秦鬆那時曾見過許氏一面,瞧見對方美貌氣度,心裡也是熱乎過的,但他是有婦之夫,也不過是熱乎一下罷了,還能做什麼呢?只能在心中暗暗嫉恨幼弟命好,覺得父親偏心弟弟,對自己不甚疼愛。看着元配妻馬氏那張略嫌平庸的臉,以及她那三天兩頭與自己吵鬧的壞脾氣,秦鬆就有許多不如意之處,卻將當初繼母葉氏不大同意這門婚事,他卻看上了岳家的門第,非要結親的事實給忘了。
不過後來秦家落難,許家爲避嫌就退了親事,雖然有背信棄義之嫌,但世上俗人多,這原是常見之事,旁人頂多就是在背後說兩句閒話罷了,對許氏的名聲傷害並不大。姑娘家興許也曾哭過一場,但並沒有要死要活的。家裡原也想過要爲她另說一門婚事,但馬氏另嫁之事,在京中得了不少非議,風口浪尖的,許家也不想那麼快爲許氏另訂親事,便藉口讓她回鄉探親,避開兩三年。
哪裡想到,她這麼一躲數年,京城已是風雲變幻,原本以爲沒有了希望的太子重新入主東宮,還登基爲帝了,秦家得以平反。許家原與另一位皇子的岳家結了姻親,多少也有些投效的意思了。那位皇子奪嫡落敗,許家不免要受到牽連。雖說新君並沒有打算大開殺戒,但保得了性命,不代表能保得住仕途。眼見着往日風光的那些大戶人家,一家一家接着倒黴,或是抄家流放,或是革職還鄉,或是丟官去職,不知幾時就要輪到許家。許家即便底子清白,也免不了日日擔驚受怕。許家世代書香,代代有子弟爲官,家大業大的,難不成真要合族回鄉做土財主去?便是不爲自己,也要爲合族子孫的前程着想。新君那時還年輕呢,瞧着能坐好幾十年的龍椅,難道那幾十年裡,許家上下都不能出頭了?
許家得知永嘉侯秦揚已亡,兩個嫡子卻還活着,聖上已下旨召他們回京,便立刻派了許氏的親哥哥爲代表,前往西北與秦家兄弟相見。當初既然有過婚約,如今也苦盡甘來了,許氏仍是小姑獨處,何不再續舊約呢?若能與秦家結爲姻親,許家便能安然無恙了。只是沒想到,去了西北,也見到秦鬆秦柏了,秦柏卻以自己已有婚約爲由,拒絕了許家的提議。許氏兄長早就打探得秦柏的未婚妻子只是個鄉下村姑,父親還是經商的,如何能配得上侯門公子?奈何秦柏認了死理,不肯做背信棄義的人,許氏兄長也只能黯然放棄。
秦鬆就是在這時候,現了自己的機會。馬氏已經早早另嫁,再不與他相干了。即使她沒有另嫁,這等婦人他也是絕不肯要的。既然許家急着與秦家再結姻親,秦柏自己不要親事了,難不成他還不能要麼?許氏雖說年紀稍大了些,已經算是老姑娘,但美貌才情卻是不假的,有這麼一個美人爲妻,他也算是圓了從前一個不敢訴之於口的念想。
秦鬆主動跟許氏兄長表示了結親的意願,後者大吃一驚後,深以爲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秦鬆又是長兄,更與秦皇后一母同胞,將來穩穩有個爵位,說來比秦柏更合適些,只是年紀稍大,又是續娶,有些委屈了妹妹罷了。但爲了家族前程,這點委屈也不算什麼了。
許氏兄長當即便與秦鬆交換了信物,定下婚事。因擔心時間拖得長了,京中的許家已經被新君處置,他急着回京。秦鬆心裡也擔心弟弟回頭想明白了要變卦,跟他搶美人,更覺得同是秦皇后的兄弟,秦皇后素來與秦柏更親厚些,連帶的新君也與秦柏更要好。若秦柏與自己一同回京,說不準誰能得了實惠。家裡可是有爵位的,那承爵的理當是自己這個長兄,可誰知道皇上皇后怎麼想呢?秦鬆於是一聲招呼沒打,便拉着許氏兄長先一步走人。他明知道秦柏正爲重病在身的牛老太爺奔走,還特地叫人給秦柏傳話,叫秦柏不必着急,等牛老太爺病好了再回京,自己先行離開了。
等到了京城,秦鬆還要故意在皇上皇后面前告秦柏的黑狀,說他是因爲貪圖美色,才滯留西北,對牛家大恩隻字不提,一心想着自己先佔了爵位與家業再說。若皇上皇后因爲他的話,心中對秦柏有了成見,他今後也能多得些聖眷。皇上皇后是否知道他在撒謊,秦鬆並不清楚,只覺得他們應該是信了他的。許氏的兄長也許有所察覺,但爲了婚事順利,也沒有多嘴。秦鬆一路順風順水,難得秦柏也不知因爲何事絆住了腳,竟遲遲沒有回京。秦鬆眼見着自己出了孝,即將迎娶美嬌娘,心裡真真是樂開了花。即使仕途中遇到點麻煩,被聖上罵了一頓,心裡也沒怎麼當一回事。
誰知秦柏偏偏在這時候回京了!那時候離着秦鬆成婚,可就只差幾日而已!秦鬆心裡拿不準,許氏是否仍舊念着從前的未婚夫婿?秦柏興許沒有爵位在身,可是年輕俊秀,又有才學,怎麼看也比他這個三十多歲的老光棍強!更何況,秦柏說是隻認與牛氏的婚事,可他們居然還沒有完婚,隨時都有可能變卦——這時候秦鬆倒是把秦柏纔出了父母的孝,牛氏身上又有父孝的事給忘了,只覺得秦柏定是還念着許氏,纔會沒娶牛氏就回了京城,跟他搶美人來了。
許家雖說是答應了把許氏嫁給他,但要是秦柏改了主意,他們會不會也跟着改主意?那時候他才被聖上罵過,除了一個爵位,什麼實權都沒有,聖眷也大打折扣,萬一秦柏回京後,把事情真相一說,皇上皇后一憐惜,將爵位給了他……
秦鬆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竟鬼使神差地把秦柏給哄騙走了。他原想着,等許氏進了門,洞了房,人就是自己的了。就算秦柏拆穿了他的謊言,也是覆水難收。誰又能想到,皇后妹妹竟然在那段時間裡死了呢?爲着皇后沒能在臨終前見到幼弟最後一面,聖上難過了好久。如果讓聖上知道是他故意把秦柏給騙走了……
一步錯,步步錯,秦鬆一路騙下來,自己都沒法控制了。他只知道,若不是他一騙再騙,許氏很有可能不會嫁給自己,更不會與自己生兒育女。從前她不知道真相倒罷了,如今秦柏回京,透露了當年的往事,她會不會已經猜到了什麼?會不會恨上了自己?會不會……後悔當年與秦柏沒能成夫妻?
秦鬆這麼想着,又是心虛,又是害怕,心裡就象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忍不住要去找許氏問,但到了她面前,又沒法開口,只能僵着臉坐在那裡,一聲不吭。
許氏也沒理他,徑自吩咐丫環們做事。等忙完了,她轉頭見秦鬆還坐在那裡呆,便哂道:“侯爺這是怎麼了?坐在那裡也不說話。難不成有什麼爲難的事,不好意思跟我說?是有什麼大花費,銀子不湊手,還是又看中了哪個丫頭,想要開臉做妾?只要別告訴我,你是看中了哪個粉頭,打算贖回家來就行了。我是不會答應的。”
秦鬆臉上火辣辣地:“夫人都在胡說些什麼呀?我豈是那等人?!”
“不是就好。”許氏淡淡地道,“侯爺沒事,就回書房去吧,若是閒了,不拘哪個姨娘屋裡,都能找個樂子。我這裡正有事呢,丫頭婆子們見你坐在這兒,都不敢說話了,沒得耽誤了正事。”
秦鬆臉上有些下不來:“夫人這是嫌我礙眼了?這也是夫人該說的話?!”
許氏笑笑:“侯爺多心了。我可沒說過這樣的話。只是侯爺特地過來,總該有個緣故吧?侯爺有話只管說,我聽着呢。”說罷就讓丫頭們都下去了,省得秦鬆覺得有別人在場,不自在。
秦鬆清了清嗓子,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問她了,可話說出口,卻又是另一件事:“我聽說二弟妹又來找你鬧了?是爲了你叫仲海媳婦送到清風館去的那些東西?雖說薛氏那婆娘素來不講理,但你也太實誠了些。那麼大一個庫房,多少好東西,你何必非得全給三房送去?雖說那些是三弟的,但是……遲些給也不要緊,或是一箱一箱給也成。如今叫二弟妹挑了刺,鬧將起來,大家臉上也不好看。”
許氏看了他一眼,挑起了一邊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