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歸降劉邦後,贏子嬰的生活再次歸於平靜,本以爲自己納降後,會被劉邦暗中處死,可劉邦並沒有這樣做,也許,劉邦是擔心會失去關中人心吧,贏子嬰心中很清楚。
可自己的兒子贏鐵戰死疆場,死在劉邦手中,這讓贏子嬰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他雖然歸降了劉邦,但心卻已經不再屬於劉邦了,如果讓自己與劉邦苟同,贏子嬰寧肯死在萬劍之下,也不願改變初衷。
這段時間,贏子嬰攜家眷居住在櫟陽,這座秦國曾經的都城,雖然沒有咸陽繁華,但同樣擁有着古都城的韻味,這也使得贏子嬰日夜思念故國,思念秦國那黑色的旗幟,秦軍那黑色的戰甲。
多少次,贏子嬰都在睡夢中回到了千軍萬馬之中,他率領大軍,踏破燕國都城,站在城頭,手握長劍,向衆將士宣佈燕國的破滅。
多少次,贏子嬰又從睡夢中哭醒,他的大秦帝國,只在自己的手掌中存活了數十日,便匆匆覆滅了,這讓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王交代,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雖然不能重新復興秦國,但贏子嬰知道,殺子之仇不共戴天,劉邦毀了自己的王國,毀了自己的兒子,贏子嬰要想辦法復仇,而復仇的唯一出路,只有項莊。
項羽爲人暴戾,況且,贏子嬰與項羽並不相識,但項莊不同,已贏子嬰以往與項莊的交往,再加上項家與劉家的不和,贏子嬰相信,自己的仇一定能報。
爲了和項莊搭上關係,贏子嬰讓女兒嬴雪柔暗通華宇,希望能夠見到項莊,也正是嬴雪柔的懇求,打動了華宇,華宇才肯爲他們一試,密信剛剛送道項莊手中,項莊便匆忙趕來了,這也使得贏子嬰感到,項莊並沒有因爲贏氏的沒落而疏遠自己。
此時贏子嬰剛剛拿起茶杯,呷一口,房門便被拽開了,贏子嬰回頭看去,正是匆匆趕來的項莊,他心中莫名的激動,匆忙起身,贏子嬰迎向項莊,拱手笑道:“項莊將軍,我們很久沒見了。”
“當年坑儒案,使得我不得不離開咸陽,回頭想想,果然很多年了。”項莊也拱手回笑。
兩人彼此對望一眼,贏子嬰指向內堂笑道:“我已備下薄酒,我們不妨入內,邊喝邊聊。”
項莊點點頭,這時,華宇匆匆走出內堂,來到項莊身旁,久別重逢,華宇也激動萬分,他向項莊行一大禮:“末將,見過將軍。”
“哈哈,華宇,你能在秦國腹地扛起重任,另我刮目相看,這次咸陽一行之後,我要重重賞你!”項莊伸手在華宇肩旁輕拍兩下。
“不敢奢望將軍重賞,只希望將軍能讓我繼續留在咸陽。”華宇斜睨了內堂一眼,似乎,他心中已有歸宿,這倒讓項莊略顯詫異,他不禁大笑道:“是什麼讓你如此留戀,寧肯捨棄升職的機會,也要留在咸陽?”
項莊大笑一聲,與贏子嬰,華宇等人走入內堂,這時,樂天在門口安排幾名親衛把守門口之後,匆匆進去了。
贏雪月,嬴雪柔和贏亮本坐在內堂閒聊,聽到腳步聲後,衆人紛紛起身,這時,他們看到一名身穿紫色大氅的少年陪着贏子嬰走入內堂,贏亮一眼便認出,此人便是項莊,他快步迎上去,笑道:“想必您就是項莊將軍吧?經常聽父親提起你,今日能得一見,幸會……”
項莊聽贏亮如此說,心中已猜出,此人便是贏子嬰的兒子,乃拱手笑道:“在下項莊,敢問令兄如何稱呼?”
“我叫贏亮。”贏亮拱手笑道。
贏子嬰在項莊身旁指着贏亮笑道:“我本有二子,長子贏亮,次子贏鐵,但是,楚軍殺入嶢關後,贏鐵督軍南下,不幸戰死軍中,如今,我只剩這一子了。”
說到傷感處,贏子嬰聲音略顯顫抖,一旁,贏亮安慰道:“父親,事情已經過去了,如今秦國也不再了,我們在客人面前,不要再提這些往事了。”
贏子嬰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失禮,他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項莊,笑道:“是我失禮了,來,項莊將軍,請裡面坐,咱們小酌幾杯。”
項莊被贏子嬰拉着,走到桌案旁,雪柔和雪月紛紛給項莊施一禮,兩個女子是第一次見到項莊,原本以爲,衆人所說的項莊是一個三十多歲,滿臉滄桑的老將,纔會得父親贏子嬰的誇讚,可沒想到,今日出現在她們面前的,卻是一個同齡的少年,這個少年,更多的是英武之氣。
難怪那麼多人誇讚項莊,甚至華宇也常常在嬴雪柔的身旁提起項莊的往事,此時二女子給項莊施禮,項莊頓住了腳步,指着二人笑問道:“這兩位是?”
“是我的兩個女兒,一個是贏雪月,一個是嬴雪柔,今日是家宴,我也沒有什麼避諱的,讓她們陪着一起飲宴吧。”
贏子嬰笑道,一旁,華宇補說道:“將軍可不要小看了這兩個女子,都是有勇有謀的奇女子呢。”
見華宇讚歎,項莊忽然想起,剛剛華宇在堂外那讓人難以琢磨的一句話,他要留在咸陽,莫非,原因就在這兩個女子身上嗎?
但是,在贏子嬰面前,項莊不便細問,只得隨着贏子嬰坐到軟席上,這時,贏雪月起身來到項莊身旁,半蹲着身子,親自爲項莊斟酒,項莊略顯歉然的笑了笑。
每個人的酒杯都被滿上了,華宇和樂天一左一右站在項莊身後,此時,贏子嬰舉杯笑道:“我與項莊將軍許久未見了,這頭三杯,我必須敬項莊將軍。”
兩名女子用袖子掩口,也陪着喝了幾杯,這時,酒過三巡,氣氛緩和了很多,贏子嬰有些醉眼朦朧,他看着項莊,笑問道:“這次楚軍大規模集結關中,目的是不是劉邦?”
項莊沒有想到贏子嬰會問的如此直白,他略顯猶豫,但還是回道:“劉邦目中無人,在函谷關設重兵把守,拒絕我軍入關,我哥哥項羽暴怒之下,下令全軍入關。”
“呵呵,依我之見,即使劉邦不再函谷關設防,恐怕二十萬聯軍,也會沿着渭河,殺入咸陽的。”贏子嬰目光深邃的看了看項莊,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項莊已經明白,贏子嬰不會站在劉邦這頭的,否則,他今天就不會坐在這裡和自己相聚。
但如果繼續討論這個話題,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項莊很清楚,贏子嬰一定是在自己身上尋找突破口,想到此,項莊舉起酒杯,回笑道:“剛剛都是皇叔敬我,這杯酒,我回敬皇叔一杯。”
“呵呵,不要再叫我皇叔了,我如今,只是一介平民罷了。”贏子嬰舉杯,與項莊一飲而盡,這時,往事一幕幕,在贏子嬰眼前回蕩,尤其是扶蘇的身影,異常鮮明的出現在子嬰的腦海中,那個禮賢下士,憂國憂民的扶蘇如果沒有被趙高害死,如今的秦國,還會滅亡嗎?
如果秦國不會滅亡,那麼此時的自己,又該在何處呢?
傷感,不言而喻,贏子嬰輕嘆一聲,這時,項莊笑問道:“皇叔……子嬰叔,您在想什麼呢?”
“我在感嘆,世事無常,這頓飯,讓我想起了公子扶蘇。”子嬰忽然提起扶蘇,也同樣勾起了項莊不少回憶,當年,若非子嬰和扶蘇出手相助,自己很難在關中立足,更別說營救叔父項梁了。
通過子嬰提起扶蘇,項莊知道,子嬰一定在感嘆秦國的沒落和敗亡,自古,有道伐無道,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想到此,項莊又問道:“子嬰叔下一步,有何打算?”
“我準備隱居櫟陽,終老一生,唯獨長子贏亮,我始終放心不下,希望項莊將軍能收下他,讓他效命軍前,有個更好的歸宿。”
這是子嬰在爲兒子鋪路了,也許,子嬰更希望,他的兒子能夠完成他的心願,誅殺劉邦,爲贏亮報仇,想到此,項莊坦然道:“收下贏亮,不是難事,可我想奉勸子嬰叔一句。”
“哦?項莊將軍不妨說來聽聽。”
“樹欲靜而風不止,即使子嬰叔想要歸隱,恐怕世事無常,不定性因素太多,我勸子嬰叔還是謀一個更好的退路爲是。”
“好,我會考慮的。”子嬰略顯敷衍的回了一句。
見子嬰如此,項莊也不便再勸,畢竟,按照歷史,項羽攆走劉邦後,必然會誅殺子嬰,阿房宮一場大火,燒盡秦國百年繁榮,也同樣拉開了楚漢爭雄的序幕,可子嬰,卻是這場變動的陪葬品。
此時,項莊不可能已歷史來勸說子嬰,一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許久的沉默,項莊再次舉起酒杯,他看向贏雪月和嬴雪柔,笑道:“兩位姑娘忙碌半宿,我敬你們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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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欲靜而風不止?”
月光下,贏雪月獨自坐在客棧前的石獅旁,反覆咀嚼着這句話的含義,似乎,項莊暗有所指。
一個已經沒落的君王,不論他如何隱藏鋒芒,都無法改變他對新政權的威脅,如果項莊此句話是暗指父親,那麼,父親此時的處境會很危險。
贏雪月越想越驚心,這麼多年,父親裝瘋賣傻,蟄伏在咸陽,贏雪月都沒有感覺到如此害怕,可今天,楚軍數十萬大軍將要集結關中,不知道咸陽會迎來什麼樣的腥風血雨,而此時,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只有父親贏子嬰了。
想到父親,贏雪月突然站了起來,她知道,憑藉贏氏現在的處境,即使糾集父親曾經的心腹,數百人之力,也無法和強大的楚軍抗衡,唯一能夠救父親的,只有項莊,那麼,也只有和項莊接觸,才能想辦法化險爲夷。
如此想着,贏雪月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她要想盡一切辦法,求項莊出手,幫助父親渡過這場劫難。
回想白天項莊初進內堂,那股英武之氣,贏雪月露出了難以掩飾的,甜甜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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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項莊與贏子嬰匆匆別過,帶着衆人,向主力部隊的位置尾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