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鼓作罷,秦軍歸營。
連日大戰,秦軍漸漸處於下風。
蒙驁從前方歸營,身後跟着十數名秦軍的將領。大帳之中,陰陽家的雲中君與公輸家的公輸仇早已經在等待。
公輸仇與雲中君見蒙驁氣勢很盛,歸來之時,戰甲未卸,便坐在了帥案之後。
營地之中,包括那十餘名將領都是髮絲凌亂,戰甲之上遍佈斫痕。顯然,仗打得並不是很順利。
一時間,兩人都緘口不言,不敢發出一點聲響,怕是觸怒蒙驁與帳中秦將。
鯨吞牛飲,將瓢中之水盡皆灌入喉中,蒙驁的聲音渾厚如銅鐘。
“好一個李牧!”
戰意未消,帶着金石之音,蒙驁一手拍在銅案之上。
“斷我援軍,截我糧草,殺我三千兒郎。這仗打得漂亮!”
雲中君與公輸仇互相看了看,怎麼打輸了跟打贏了一樣?
“若非墨家在其中攪和,或許局面未必會如此被動。”
雲中君走了出來,緩緩一言,想要讓墨家多分攤一些秦軍的仇恨值。他清楚此時一衆秦軍將領正在氣頭上,心中正是憤怒的時候。
受挫於趙,而遷怒於墨家。
某種程度上說,秦軍上下將領如何看待墨家,將會影響整個秦國對於墨家的觀感。
雲中君看向了公輸仇,對方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過公輸仇並不願意和雲中君一樣,只是以專業的角度點評着。
“墨家的大統領親自率領墨者守禦,的確密不透風。便是此刻公輸家從後方再行調動機關獸,怕短時間內也無法攻破墨家守護的城寨。”
“墨家?”
與一衆咬牙切齒的秦軍將領不同,蒙驁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翻開了地圖,喃喃一語。
“這個墨家大統領,他這營寨守的地方,還真是有意思。”
有意思?
公輸仇和雲中君互相看了看,誰也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蒙驁大人,帳外來人,言是墨家大統領。”
“老子正想要去找他,他正來了。”
一衆秦軍將領惡狠狠的說着,蒙驁眼睛一眯,揮了揮手,制止了一干拔刀準備往外衝的秦將。
“讓他進來!”
“將軍,這會不會有些危險?”蒙武在旁,緩緩一言,勸阻着自己的父親,“聽陰陽家的人說,這個墨家大統領身手非凡,他若是要行刺,怕是有危險?”
蒙驁卻淡然一笑,似乎並不在意。
“墨家又不是羅網,行什麼刺?便是要行刺,你不見他,就不會發生了麼?”
當趙爽走進大帳之時,可見兩旁赤裸裸的殺意,還有云中君陰惻惻的笑意和公輸仇有些不解的表情。
“你便是墨家的大統領?”
“正是在下!”
蒙驁見着眼前帶着紅色面具的趙爽,身體微微傾斜。
“聽聞大統領以十五墨徒,助百越廢太子復國,震驚天下。我本以爲秦國與大統領會是朋友,可沒有想到,大統領親自擋在了我軍面前,成爲敵人。”
天澤復國,客觀上牽制了楚國的軍力,對於秦國攻趙有很大的幫助。
“墨家兼愛非攻,不助不義之戰。在下若真的是將軍的敵人,那麼在剛纔的戰場之上,這帳中一半的人怕是回不來了。”
“你說什麼!”
大帳之中,劍拔弩張,有幾個人已經持刀走向了趙爽,卻硬生生的被蒙驁攔住了。
“大統領想要如何?”
“今日,在下願意爲一說客,請秦、趙兩國就此罷兵!以墨家所在營寨爲界,各自退去。若有所違,墨家必擊之。”
雲中君看着趙爽,便像是在看一個怪物一樣。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如今已經不是三百年前的楚王宮,墨家未必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雲中君有些意外,倒是一向老道的公輸仇先站了出來。
無他,當年楚王宮中一場辯論,便是三百年過去了,對於公輸家而言,依舊如鯁在喉。
而眼看着今日這副場景,就和當年有些相似,公輸仇忍不住第一個站了出來。
趙爽並沒有迴應公輸仇的意思,只是微微低首。
蒙驁大笑,話語之中,帶着凜冽的殺意。
“你憑什麼?”
趙爽微微拱手,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個小盒子。
“見過此物,將軍必然會知道在下的心意,知道墨家的心意。”
“拿上來!”
正在衆人都好奇這小盒子裡裝得是什麼東西之後,蒙驁將這放在帥案之上的小盒子打開一看,面色數變。
良久,他用手合上了這個小盒子,站了起來,微微拱手。
“先生高義,驁願尊先生之言,就此退兵。墨家之意,本將已知之。”
“多謝將軍!”
看着趙爽就此離去,帳中所有人都驚愕不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主將內帳之中,蒙武跟隨蒙驁,心中疑惑不減。
自己的父親一直拿着墨家大統領送來的盒子,一路上一句話都不說,進得內帳之中第一句就是。
“幫我卸甲!”
蒙武點了點頭,從後解開了蒙驁的戰甲,一邊解一邊問着。
“父親,你爲什麼答應那個墨家大統領,就此撤軍。”
噗嗤一口血,從蒙驁口中吐出。
蒙武大驚,走到前方,正見蒙驁還完全未退去的甲冑之後,白色的內衣中印出了一大片血色。
蒙驁如今面色,完全不同剛纔,肉眼可見得虛弱與蒼白。
“將盒子拿給我。”
蒙武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盒子,打開一看,才發現裡面裝得是一枚丹藥。
“父親,這是什麼?”
“護心丹!”
蒙驁將這枚丹藥吞入口中,紊亂的氣息逐漸平復。一開口,便是一聲軍令。
“我受傷的消息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否則三軍必亂。你派遣心腹,秘密去與張唐聯繫,要他率軍前移,接應我軍。”
“這會不會是李牧的計策?”
蒙驁搖了搖頭,說着。
“若是李牧知曉我此刻性命垂危,必然會盡起大軍,猛攻我軍,完全不需要多此一舉。送此靈藥,助我緩減傷勢。”
“那會不會是他們不確定,以此試探,若是我軍一退,他們便會尾隨追殺?”
“我現在還活着,那就說明不是。”蒙驁深吸了幾口氣,身上沒有中毒的跡象,“剛纔在大帳之中,我已經發現,這個墨家大統領看出了虛實,卻沒有聲張。”
“可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蒙武有些疑惑,完全不明白這位墨家大統領爲什麼要幫助他們?
“看來墨家內部,如今也不是鐵板一塊。這位大統領,這次是賣了秦國和我蒙氏一族一個天大的人情。”
“對秦國而言,這並不是一個壞消息。”
蒙驁的聲音聽起來完全沒有了剛纔的金石之意,然而,他目幽遠,看得卻是更深。
“此人不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