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活了這大半生,最爲後悔的事,便是當初那般狠心地待你。”季尋的聲音有些沉重,傳進黎夕妤耳中,令她的心……顫了顫。
不知爲何,心底驀地一酸,極其強烈的悲痛感涌上心田。
對於黎錚,她早已不會再相信他的任何言辭,可爲何此刻聽見這番話,她的心底……竟有些動搖?
那個人,他的生父,曾狠心剜了她的心頭血肉,又眼睜睜看着她遭受鞭撻,卻從不曾有過半點歉疚。
而如今,一切都已塵埃落定,黎家終是倒了,她這個父親,終於想起她了嗎……
心底的酸楚愈發強烈,黎夕妤的臉上卻仍舊是一派淡然,絲毫不曾被季尋瞧出任何異樣。
“夕妤姐姐,伯父還說,當初你與他對峙公堂時,他便意識到,此後的仕途必不會順遂。而如今落得這般境地,卻與自己的女兒有關。他說,他不怨怪你,也不恨你。卻真心的祝願你,日後能夠尋得良人,餘生美滿……”
季尋的聲音越來越小,盯着黎夕妤的目光卻有些熾烈。
然他此番話說出口後,黎夕妤原本淡漠的神色,終於再也強裝不得。
但見她輕咬牙關,眼眶漸漸變得紅潤,卻下意識轉身,避開了季尋的目光。
她知道,季尋不會與她說假話,可她卻無法辨別,黎錚的這番話,究竟是真是假。
“夕妤姐姐,”季尋又出聲喚她,話語中含着幾分勸慰,“無論曾經發生過多麼不好的事,如今都已過去了。伯父他年歲已高,如今身邊卻連個親人也沒有了,倘若姐姐你能放下仇恨,想必……”
“不要再說了!”
季尋話未說完,便被黎夕妤的一聲厲喝打斷。
但見黎夕妤雙眉緊蹙,衣袖正輕輕顫動着,“季尋,你不必在我面前當說客,過去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沒有人能夠感同身受!”
並非是她不孝,只是在經歷過那般刻骨銘心的絕望後,誰又還會對親情產生半點期待?
“好好好,夕妤姐姐,我不說了便是,你別動怒……”見黎夕妤情緒起伏頗大,季尋連忙安撫。
而這時,身穿一襲金袍的辛子闌走了來,他一把拉過黎夕妤,將她護在身後,挑眉望着季尋,“季將軍,你這是做什麼?”
對於辛子闌,季尋無太多的瞭解,卻也知曉他醫術高超,故此態度還算謙卑。
“大夫,你莫要誤會了,我與夕妤姐姐乃是舊識,我不會害她的。”季尋拱了拱手,開口解釋着。
而辛子闌的雙眉卻挑得更高了,斜睨着季尋,道,“小弟弟,你可知道,倘若你不肯將兵權交給司空堇宥,那便真是在害小妤!”
此言一出,季尋先是一怔,隨後便眯起了雙眼,眸中有幾分冷戾的光芒閃過。
“大夫,我敬你醫術高明,便對你恭敬三分。可如若你一再挑戰本將軍的底線,那麼本將軍……不介意多費些功夫,將你送出夔州城!”季尋沉聲警告着,此刻的他宛如一隻即將發狂的猛虎。
可辛子闌顯然不畏懼這般的威脅,竟伸出一隻手掌拍在了季尋的肩頭,另一隻手則指向不遠處的人羣,道,“小弟弟,你看清楚了,此時此刻這夔州城的百姓,與你手下的將士們,可都在受着司空堇宥的大恩。”
“那又如何?”季尋卻沉聲反問。
“呵……”辛子闌嗤鼻冷笑,“要知道,即便你不肯交出兵權,憑藉司空堇宥的頭腦與威信,想要佔據整個夔州城,不過是時間問題。況且,如今你將他放進了城中,此事必定會很快傳去京城。到了那時,你認爲那個皇帝,還會信任你嗎?”
辛子闌正說着,黎夕妤卻發覺季尋的神色已有了變化。
“據我所知,如今窮奇國的新皇厲澹,那可是個狠角色。他一定不會再信任你,更會想盡一切辦法……除了你!”辛子闌繼續說着,“故而,無論你作何抉擇,你一心忠於的聖上,都不會放過你!倒不如狠下心,與司空堇宥合謀……”
辛子闌點到即止,未再繼續說下去。
可季尋卻握緊了一雙手,肩頭輕輕顫動着,想必心底的情愫十分複雜。
“辛子闌,我看這湯藥快要分發完了,可排隊的百姓們還有不少。我們這便回去,多煮些藥來。”黎夕妤扯了扯辛子闌的衣角,輕聲提醒着。
“好。”辛子闌重重點頭,便與黎夕妤一同轉身,向着人羣處走去。
而季尋卻始終站在原地,雙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黎夕妤遠去的身影,目光深邃。
翌日。
天還未亮,黎夕妤便被一陣喧嚷嘈雜聲吵醒。
她迷迷糊糊中睜眼,正巧司桃掀開帳簾走了進來,臉上滿是笑意。
“小姐,你醒啦!”司桃眼中閃爍着盈盈光亮,很是高興。
黎夕妤緩緩起身,不解地問道,“小桃,外面出了何事?”
司桃一邊服侍黎夕妤梳洗,一邊笑道,“小姐,是城中百姓們前來道謝,都說服用了少爺的湯藥後,家人們中暑的情況已有很大的緩解!”
“當真?”黎夕妤欣喜極了,還不待司桃爲她挽好髮絲,便立即起身衝了出去。
掀開帳簾的那一刻,眼前黑壓壓的一片,盡是人影。
司空堇宥被簇擁在人羣中央,百姓們對他感恩戴德,就差三叩九拜。
這一刻的司空堇宥,他只是淡漠地站在人羣中央,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卻少了從前的冰寒。
而他只是站在那裡,便令黎夕妤的一顆心,撲通亂顫。
突然,他的目光瞥了來,瞧見她的那一刻,眼中驀然有了光亮。
四目相對時,黎夕妤只覺自己的呼吸有那麼片刻的停滯,隨後便見司空堇宥已邁開步子,向她走了來。
他眼中光亮不減,在衆人殷切的目光中,快步走着。
不出片刻,他來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撫上她的臉頰,輕聲問道,“爲何不再多睡會兒?”
黎夕妤的脣角微微揚起,眉眼之間是一派溫柔,卻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並未回話。
與此同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來,眼中有驚奇,有豔羨。
自黎夕妤的女兒身被衆人所知後,司空堇宥再也不會掩飾對她的情意。
突然,她的眼角瞥見了一抹金黃,便連忙轉眸望去。
卻瞧見了一道寂寥且落寞的背影,那是辛子闌獨自一人,走向了更遠處。
見此,黎夕妤的心頭微微一顫,便道,“少爺,此次能夠醫治暑情,這都多虧了辛子闌,我們理應好生感謝他!”
“好。”司空堇宥輕輕點頭,應下了,“我們這便去尋他。”
說罷,他攬過她的腰肢,越過重重人羣,向辛子闌離去的方向而去。
可就在這時,突然一道凌厲的男音自後方響起,“司空堇宥,你哪裡也不準去!”
聽這聲音,是季尋。
司空堇宥並未轉身,黎夕妤也並未轉身,然片刻後,便被一人一馬擋住了去路。
但見季尋正坐在馬背上,手中抓着弓箭,居高臨下地望着司空堇宥。
“司空堇宥,你可敢與我比試一場?”季尋下巴微揚,挑釁地問道。
司空堇宥的神色無半點變化,卻冷冰冰地回道,“倘若季將軍是以平和的心態與我比試,那我十分樂意。可如若你想挑釁我,那麼……恕不奉陪!”
說着,他又扣緊了黎夕妤的腰肢,繞過身前的一人一馬,繼續向前走。
後方的百姓們本在將士們的引導下漸漸散去,可此番季尋的突然出現,便令他們紛紛停下了腳步,駐足觀望。
“這是怎麼一回事,季將軍爲何要公然挑釁咱們的恩人……”
“看樣子,他們似乎是舊識……”
周遭隱有議論聲傳進耳中,黎夕妤轉而看向司空堇宥,瞧見他剛毅的輪廓下,眉眼卻深沉如斯。
他們繼續向前走着,已越過季尋,前方不遠處便是辛子闌的身影。
“今日你若贏了我,下次再與瀚國開戰時,我可以給你一次領兵出征的機會!”
就在這時,季尋的嗓音突然自上方響起,準確無誤地傳進二人耳中。
一時間,司空堇宥的腳步頓住了。
他立即轉身,迎上季尋的目光,雙眸微眯,問道,“當真?”
季尋一拍胸脯,斬釘截鐵地回,“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好!”司空堇宥立即便應下了,“如何比?”
“自當初輸給你後,我心裡始終很介意,故而勤學苦練,一日也不敢懈怠。”季尋說着,驀然揮了揮手臂,便有幾名夔州的將士出現在他身後。
而每一位將士都捧着一隻巨大的鐵籠,籠中各關着一隻小鹿,皆驚懼地盯着周圍,害怕極了。
黎夕妤卻注意到,在每一隻小鹿的鹿角上都綁着一個鮮紅的櫻桃!
瞧見這陣仗時,黎夕妤的心,竟“咯噔”一聲,沉了下去。
隨後,季尋翻身下了馬,站定在司空堇宥面前,“正如你所見,今日我們要射的,仍舊是櫻桃!只不過,稍後這六隻小鹿會瘋狂地逃竄,你我之間誰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射得最多的櫻桃,且不能傷害到這六隻小鹿,誰便是贏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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