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尋一連說了三個“他是……”,每說一句都令黎夕妤的心更加顫動幾分。
那是一種十分微妙的情愫,彷彿在誇讚她自己一般,令她覺得既驕傲,又激昂。
也正是在這一刻,黎夕妤那原本施加在季尋身上的對季家人的怨恨,於頃刻間消失殆盡。
她終於分清,季尋與季杉、季威等季家人不同,他是個心懷善念、心懷正義的少年。
他從不與人同流合污,他心中有着自己的想法與觀念,他能夠分得清善惡,實屬難能可貴。
而隨着季尋的音起音落,那幾名年輕的將領終於再也說不出辯駁的話來。
他們望了望季尋,又望了望司空堇宥,最終垂下頭,齊聲開口,“一切都聽將軍吩咐!”
“聽哪位將軍吩咐?”季尋揚聲反問。
於是,這幾人紛紛挺直了腰桿,轉而正對着司空堇宥,隨後單膝跪地,抱拳道,“我等願意追隨司空將軍,願在司空將軍的帶領下,共同抵抗外敵!”
司空堇宥揚了揚手臂,示意他們起身,而後沉聲開了口,“既然諸位都願聽從我的命令,那麼……自即日起,我手下的兩千精兵將進入到八萬大軍的內部,往後無論是作戰、亦或是操練,所有將士都要以這兩千精兵爲標準,嚴格要求自身,虛心受教,發揮出自己最大的潛力!”
此言一出,那幾名將領起初仍有些遲疑,片刻後便抱拳道,“一切謹遵將軍令!”
司空堇宥輕輕點頭,將兵符握在掌心不住地把玩着,目光一片深邃,顯然是在思索對策。
黎夕妤也上前兩步,站定在桌案前,垂眸望着那幅牛皮地圖。
這張圖上描繪了整個夔州城的地貌,其上詳細標註了城中各個兵力據點與糧倉、兵器倉的分佈地點,以及各個防守薄弱據點的詳細所在。
這樣一幅兵力分佈圖,倘若落入敵人手中,後果將不堪設想。
可若是換個角度,倘若敵方的兵力分佈圖能夠被我方掌控,那麼即便是二十萬大軍,也不足爲懼。
思及此,黎夕妤伸手拍在桌案上,低聲問道,“在敵營中,可有安插我方的細作?”
“季老將軍在任時,曾安插過不少的細作去往敵營,可這些年以來,那些細作怕是早就倒戈,投奔了敵軍!”一名將領開口回道。
黎夕妤聞言蹙眉,“便沒有哪怕一人,是衷心於我軍的?”
幾名將領面面相覷,紛紛搖頭,皆在無聲輕嘆。
見到他們這副神情,黎夕妤的眉頭越擰越緊,又道,“如今敵我兩方實力懸殊,又無大軍支援,倘若尋不到切實有效的法子,那麼我們……必敗無疑!”
“若是此刻安插細作混去敵營,可還來得及?”又一人問道。
“自然來不及!”
黎夕妤、司空堇宥、以及聞人貞,三人齊聲開口,否決了那人的念頭。
三人對視了一眼,黎夕妤的目光漸漸暗了下去,沉聲道,“既然細作這條路行不通,那也就只能鋌而走險,由一位心智過人且武功高強的人,趁夜潛入敵營,去做一件事……”
“何事?”幾人又發問。
黎夕妤眸光微轉,並未直接開口,而是走向季尋,將脣湊向他耳畔。
就在她即將輕聲低語時,季尋突然驚呼了一聲,嚇得她連忙向後退了兩步。
“我想起來了!”季尋驚叫着,眼中滿是欣喜之色。
黎夕妤輕拍心口,蹙眉問道,“你想起什麼了?”
“夕妤姐姐,我想起來了!如今在敵營中,還有一名細作,乃是父親親自送去的。”季尋的眼眸之中洋溢着光彩,嘴角也不由得勾了起來。
聽聞此言,黎夕妤原本受了驚嚇的心緒也在頃刻間轉變爲驚喜,連忙問道,“那人是誰?是否信得過?”
季尋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有些茫然地回道,“父親從未提起過那人的名姓,卻告訴過我,那人絕對可信。並且告知了我與那人聯絡的方式。”
聽了這話,黎夕妤轉而看向司空堇宥,尋求着他的意見。
但見他輕輕點頭,便是贊同了。
遂,黎夕妤又湊向季尋耳畔,低聲耳語了一番。
此間這帳中,除卻她與季尋,便再也無人聽得見她說了什麼。
所有人都疑惑地望着她,眼中有猜測,有茫然。
“夕妤姐姐,我明白了!”季尋重重點頭,“我這便去設法聯繫那人。”
季尋說罷,驀然轉身,向着帳外走去。
待季尋離開後,所有人便又將目光移向司空堇宥,等着他的吩咐。
而他卻只是冷眼掃過那幾名將領,冷冷地問,“諸位既然有能力身兼一職,想來皆是驍勇善戰之人。不知你們是否願意隨本將軍一同奔赴戰場,身先士卒,奮力一戰?”
“我等願隨將軍奔赴戰場,奮力一戰!”
此番,這幾名將領誰也沒有遲疑,齊聲高呼!
戰場……
司空堇宥他,又要親赴戰場……
此番戰況與前幾次都不同,敵軍太過強悍,而我軍又缺少兵力,必將會是一場惡戰。
黎夕妤的心中溢滿了擔憂,可她無法勸說,更不能勸說。
在敵軍的兵力分佈圖尚未到手之前,司空堇宥作爲一方將領,自然是要帶着將士們勇猛殺敵。
這一點,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
故此,當他披上鎧甲,走到她面前時,她也仍舊不做阻攔。
“少爺,”她輕聲喚着,嗓音卻有些顫抖,“萬事小心……”
她話音未落,便陡地跌進了一個寬闊的胸膛。
此刻的他穿着銀盔鐵甲,她趴在他的胸前,所感受到的只是冰冷的溫度。
“阿夕,季尋那邊要做的事,不知是否能成功。而在他成功之前,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否則,夔州將不保。”司空堇宥的嗓音自頭頂上方傳來,有些沉重,又帶着幾分決然。
黎夕妤的心顫了顫,莫大的苦楚涌遍全身。
她不知他這一去,要在那沙場上奮戰多久,她更不知……季尋口中的那名細作,是否能夠完成任務。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此次上場殺敵,司空堇宥率領了那幾名年輕的將領,又帶走了一千精兵,就連聞人玥與荊子安,也身披戎裝,與他並肩。
當他跨上馬背,當他駕着竺商君衝出城門的那一刻,黎夕妤終是再也強忍不住,邁着步子便追了去。
“小姐,小姐,你不能去!”她剛跑出幾步,司桃便追了上來,緊緊地拽住她的衣角,令她無法繼續前行。
無奈之下,她只好站定腳步,轉而望向身側的司桃。
“小姐,”司桃同樣苦着一張臉,眼眸之中瞧得出濃濃的擔憂,“你冷靜些!我知道你是擔憂少爺的安危,可越是這種時刻,你越要保持鎮定。老爺還等着你的照顧,你絕不能亂了方寸!”
聽着司桃的勸說,黎夕妤的眼眶卻紅潤無比,她輕咬下脣,淚水在眼眶之中打轉,卻強忍着不令其落下。
良久後,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開口,“小桃,此次戰事,不知要何時才能停歇。少爺他是我的全部,倘若他出了事,要我如何承受?”
司桃一把抓住她的雙手,緊緊地握着,目光卻熾熱無比,只聽她道,“小姐,你擔心你的少爺。而我……我又何嘗不擔心?”
此言一出,黎夕妤先是一怔,很快便明白了。
一時間,心中對司空堇宥的擔憂便被司桃的事分去了近半。
她連忙回握着司桃的雙手,頗有些激動地問,“小桃,你擔心的人,可是子安?”
司桃有些羞怯地垂下頭,雖不曾開口,然那神情卻已然出賣了她的內心。
見此,黎夕妤竟長長舒了口氣,脣角終於有了笑意。
她伸手拍了拍司桃的肩頭,笑道,“小桃,子安是個好兒郎,你跟了他,必然會有個美好安穩的餘生。”
霎時間,司桃的臉色漲得通紅,她窘迫極了,“小姐,你說什麼呢……”
黎夕妤只是笑,發覺司桃的耳邊有一縷髮絲凌亂地垂落着,便擡手替她理了理。
“小桃,待日後一切都結束了,我便替你做主,將你許給子安。到時無論你們想去何處,想去做什麼,我都會滿足。”黎夕妤的眸光變得愈發溫柔,此時此刻她眼中,唯有面前的姑娘。
司桃自幼命苦,沒了爹孃,又在黎府受盡了磨難。
如今終於覓得良人,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
黎夕妤已暗自立誓,無論如何,哪怕是拼盡一切,她都一定要爲司桃,開闢一個安穩的餘生。
“小姐……”突然,司桃揚起臉,鄭重地承諾着,“小桃此生只願跟隨小姐身後,小姐去哪裡,小桃便去哪裡。倘若日後我當真成了家,我也絕不會離開小姐!”
黎夕妤自然知曉司桃的心意,便也不再多加勸說,只是輕輕一笑。
而笑過後,此事便也暫且擱下,她聽着城牆上震耳的鼓聲,聽着遠方嘈雜的喧嚷聲,一顆心總也安定不下。
“小桃,你這便回去,守在伯父身側,若是沒有我的吩咐,便不準離開!”黎夕妤說罷,擡腳便上了城牆。
她身影決然,再不回頭。
“小姐,你……”
司桃本想勸說,可最終卻也唯有作罷。
司桃無聲輕嘆,最後深深地凝望了自家小姐的背影一眼,便謹遵她的吩咐,去尋司空文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