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液體流進氣管,黎夕妤劇烈地咳着。
湯藥隨着她的咳嗽流落在外,碗中的液體“咕嚕咕嚕”地冒着泡。
爲了早些擺脫這痛苦,她雙眉一擰,主動喝了起來。
她邊喝邊咳,很快,整張臉都被黑濃的湯藥所濺。
待滿滿的湯藥下肚,司空堇宥終是放開了她。
“咳咳……”她一邊咳,一邊以衣袖擦拭着臉上的污漬。
“你給我看清楚了,這裡是司空府!”司空堇宥的聲音在這一刻響起,凌厲且冰寒,“父親心善,他待誰都好,可這不代表你就成了這裡的主子!”
突然,她的下巴再度被人捏住,司空堇宥的面容在眼前加倍放大,“你聽着,興許將來有一日,你會發現這司空府……纔是人間煉獄!”
這突如其來又莫名的一番話,令黎夕妤大爲不悅。
可他的警告,倒是令她認清了現實。
沒錯,如今她不再是黎府的大小姐,不再是京城第一富商長子的未婚妻,更不會是……司空府的主子!
此番能活下來,已是她三生有幸,她不會再去奢望任何。
而她之所以活下來,唯一要做的事情,唯一的信念,只是報仇!
顧簡沫,黎未昕,鞭打他的男人,以及……季杉!
她這全身上下的傷痕,心口一個大坑,脊背一處壞死的皮肉,全是因爲她們,全是她們害的!
她發誓,這一切,她定要一一討回來!並且,要以百倍、千倍的代價討回來!
“敢問司空少爺,爲何要救我?”片刻後,她眼底的光芒漸漸暗去,待心緒平定後,她方纔擡眸,與眼前的男子相對,開口問道。
黎夕妤想不明白,自二人於黎府初見時,他便始終是一副冰冷無情的姿態。他從不會與旁人多說半句話,從不會將目光移向他所不在意的人或事上,從不會……掩去滿目的冰寒。
這樣的司空堇宥,實在不像是一個會主動救人的人。
可實際上,那日荒山野外,風雨交加,他確是救了她。
她望着他,那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修長卻冰涼,力道本是不輕不重,可在聽見她的問話後,那力道竟猛地加重了幾分。她吃痛,不由打了個哆嗦。
更甚者,他看向她的目光愈發凌厲,其內充滿了警告,彷彿她再多問一句,他就會立即捏碎她的下巴!
然即便如此,黎夕妤卻沒有放棄,依舊直直的看着司空堇宥,固執地等他的答案。
“你摔斷了玉簪,即便是死,也該死在我的手中!”良久,他的聲音自耳畔響起,冰冷無情。
他說着,憤然鬆了手,直起身子轉而背對着她。
玉簪?
她先是一怔,而後腦中閃過那枚精緻的蘭花簪,以及它斷裂時發生的事……
當時黎未昕突然向她撲來,她不明所以,只覺萬般厭惡黎未昕的觸碰,便與之推搡……
那時的她本就沒有太多力氣,又如何能夠將裝病的黎未昕推倒?
可最終卻……
她垂眸思索着,想起黎未昕與季杉的苟合,想起那句“既然你將玉簪收回,那我們的婚約,可就不作數了”!
一時間,她明白了一切!
“不是我!那玉簪不是我摔斷的!”陡然間,黎夕妤擡眸,望着那道高大筆挺的身影,出聲替自己辯解。
她正說着,司空堇宥赫然回眸,冷冷地瞪着她。
那冰冷的目光令她渾身一顫,一時間竟無法將眼前人與自己的救命恩人聯繫在一起。
可她張了張口,又道,“真的不是……”
然,司空堇宥卻全無興致聽她的辯解,他赫然拂袖,轉身便走。
黎夕妤望着他決然離去的背影,愕然。
他……就這麼走了?
她有些無奈,又有些無力。
不過,走了也好,她此刻只覺頭昏腦漲,是該躺下好好睡一覺了。
可她正準備躺下,房門卻再度被人推開。
“伯父?”她有些驚訝,“您不是上朝去了?”
“我仍是不放心你的傷勢,便折回來看看。”司空文仕的臉上始終掛着慈祥的笑意,他走近,最終在她牀邊坐下。
黎夕妤望着他的眼眸,其內摻雜着擔憂與關愛,似乎還有什麼別的。
“你昏迷了足足七日,起初就連大夫也束手無策,許是你的求生慾望太過強烈,竟慢慢挺了過來!可這一身的傷……”司空文仕說着,搖頭輕嘆,“我知道姑娘家的心思,身上留着這麼多疤痕,你一定很難過吧。”
是有些難過。
黎夕妤垂眸,可那又如何?
她只想活下來,活着替自己報仇雪恨!
遂,她轉而望着司空文仕的眸中閃過一抹幽光,“伯父,看到這一身疤痕,我雖是難過,可我仍是活了下來,這便是上天待我最大的恩賜。”
見她如此看得開,司空文仕不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頭,甚是欣慰,“如此纔是最好,人生在世,沒有什麼是比活下去更重要的!唯有活着,你纔有機會去做一切想做之事!”
黎夕妤重重點頭,卻見司空文仕眸光一轉,似是還有別的話要說。
便問,“伯父,您可是還有話要說?”
“丫頭,”他的聲音透着幾分沉重,面上也閃過一抹歉意,“堇宥的話,你莫要放在心上。他那性子,待誰都是那般。伯父代他向你賠個不是。”
黎夕妤一怔,“伯父您……都聽見了?”
“我太瞭解我那兒子,他的脾性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司空文仕淡淡點頭,語氣中透着幾分無奈,“我擔心他會對你做些什麼,便守在門外,並未走遠。”
聽聞此言,黎夕妤連忙搖頭,“伯父嚴重了,我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唉……”卻沒想司空文仕一聲嘆息,眼底閃過幾分悲涼,“那枚玉簪……是堇宥母親的遺物。在他尚且年幼時,我與他母親便替他定下了那門親事。當時家中無甚貴重之物,便將那玉簪送給了令妹。可若不是三年前那場悲劇……”
司空文仕說着,神色越發悲涼,“自他母親離世後,堇宥的性子全然大變,就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黎夕妤卻聽得不解。
三年前,司空堇宥的母親……離世了?
因爲母親離世,他的性子便全然大變?
若只是如此,他的心智不該如此脆弱!莫非在那其間,還發生了什麼別的事情?以致於司空文仕會以“悲劇”二字來形容他母親的離世?
即便心生好奇,可她不會開口詢問。
那畢竟是旁人的家事,她無權過多幹涉。
見司空文仕的眸中盡是悲哀,黎夕妤沉默了片刻,而後沉聲安慰着,“他既然將我救了回來,想必仍是心懷善念。至於伯母……逝者已矣,我想總有一日,他會走出來的。伯父,您也不要太傷心了。”
“丫頭,你好生休養,伯父先走了。”司空文仕不住地嘆氣,落寞離開。
望着他略有顫抖的身軀,黎夕妤竟心生悲涼。
直至側身躺下,她腦中揮之不去的,仍是司空文仕因緊張自己的孩子而露出的悲涼目光。
可憐天下父母心……
倘若她的父親也能如此關心她、愛護她,那她是否就不會落到這般境地?
她還記得,父親剜下她的心頭血肉時,面上盡是喜悅。他任由手下的人狠狠鞭打她,那一臉的默然,彷彿在看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同樣是喪母,可她知道,與司空堇宥相比,她無疑是最悲慘的。
兩個時辰後。
黎夕妤自一陣推門聲中轉醒,她迷糊中睜眼,見一個姑娘走了進來。
那姑娘身着淺藍色衣裙,眉宇間盡是英氣,手中端着個瓷碗,大步流星地走了來。
還未待那姑娘走近,黎夕妤便已聞出了清淡的藥香。
“我叫聞人玥,堇宥少爺命我來照顧姑娘。”姑娘開口,聲音中帶着幾分冷淡,看不出情緒。
自姑娘手中接過瓷碗,望着那烏黑的液體,黎夕妤竟在這時想起了司空堇宥。
想起那日風雨中,在她最爲絕望不甘之時,是他將她自鬼門關帶了回來……
她思索着,而後深吸了一口氣,仰頭便飲。
當液體流入口中,那苦澀的味道令她頻頻蹙眉。可她不是傻子,這藥對她的傷勢大有幫助,她必須要儘快好起來。
待一碗湯藥飲盡,黎夕妤向聞人玥道謝,“聞人姑娘,多謝。”
聞人玥只是淡淡點了點頭,便轉身向外走去,並未多做停留。
“聞人姑娘,等等!”黎夕妤連忙開口,將她喚住,“司空……呃我是說堇宥少爺,他現在何處?”
聽見她問司空堇宥,聞人玥似是有些詫異,便反問,“你問少爺做什麼?”
做什麼?
當然是去見他!
黎夕妤是個愛憎分明的人,雖然曾遭受太多人的傷害,可司空堇宥救了她,這事半點也不假。
即便他的性子有些冷酷暴戾,她也仍舊感激他。
感激他給了自己這樣一個機會,一個活下去……替自己報仇的機會!
“我想去見他。”黎夕妤清脆地開口,“煩請聞人姑娘,帶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