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堇宥的面容在這一刻顯得格外靜謐,他只是與她相望,深邃的眸子中無半點冰寒之意,更看不出旁的情緒。
黎夕妤只覺自己的心跳似是靜止在了這一刻,她站在臺階邊緣,若不是有他的突然到來,她此刻怕是要頭破血流了。
荊子安衝了來,見到二人相依在一處時,便識趣地退至一旁。
“好一齣英雄救美的戲碼,只可惜,這位小公子並非姑娘家……”
“這二人該不會是爲斷袖……”
“倘若真是如此,倒也算般配……”
周遭有輕淺的議論聲響起,黎夕妤將之聽在耳中,面色立時變得通紅,下意識便要向後退去,與司空堇宥拉開距離。
然她忘記此刻的處境,腳步剛向後邁出一步,便又踩在了臺階邊緣,險些再次跌倒。
司空堇宥終於有了情緒,但見他眉頭一蹙,伸掌便扣住了她的腰肢,低聲呵斥着,“老實點!”
黎夕妤的心一顫,將頭埋得極低,卻仍舊面紅耳赤,甚至全身上下的力氣開始抽離,令她覺得雙腿發軟,無力再動彈。
“少……少爺……”她低聲喚着,嗓音卻有些沙啞。
她想起不久前在那泉池中與他發生的不快,想起他冰冷決然離去的身影……
而此刻,在她即將發生危險時,他仍舊還是出現了!
宛如曾經的一次又一次,他總是毫不猶豫地保護她,哪怕身負重傷,也要帶她平安離開……
突然,他鬆開手臂,卻轉而一把抓過她的手腕,帶着她向樓下快步走去。
她的雙腿發軟,一步一顫地走着,步伐因着他的拉扯顯得格外凌亂。
她的掌心仍有鮮血滴落,陣陣劇痛傳遍心底,卻沿着樓梯,流了一地。
司空堇宥的手掌間帶着她無法抗拒的力道,一路走出戲樓,向着街道對面的客棧而去。
她便唯有任他拉扯着,一言不發地隨他一同邁入客棧,最終進了他的客房!
他甩開她的手腕,又順勢將房門合上,眼眸卻一路下移,最終停留在她的掌心處。
鮮血仍在蔓延,不知何時染上了她的衣襟,就連他的青衫之上,也染了幾處腥紅。
司空堇宥的眉眼立時沉了下去,卻並未有何動作,只是冷冷地開口,沉聲訓斥着,“你的沉穩都去了何處?那樓中不過是上演了一齣戲,便令你這般急躁焦炙。如此莽撞無措,如何成得了氣候!”
聽着他的訓斥,黎夕妤卻覺心頭一澀,莫大的委屈與悲慼涌遍全身。
她緩緩擡眸,眼眶中有盈盈淚光,“可是少爺,實情並非如此!那戲中演的,皆是一派荒謬!而他們口中所說的,更是子虛烏有、誕罔不經!”
司空堇宥聞言,驀然凜眸,目光中又多了幾分陰寒,“實情究竟如何,與我無關,更與這樓中諸人無關!世人所看到的,無非只是結果!其間夾雜了什麼,又有誰會在意?”
聽了這話,黎夕妤咬住下脣,淚水在眼眶之中打着轉,她卻努力地將其逼回。
“可是我在意!”她目光決然,話語更是堅定極了,“我無法容忍旁人這般的言論與目光,我只想說出真相,還他們一個清白!”
“那你知道真相嗎?”司空堇宥當即便問。
“我……”黎夕妤怔住,驚愕地後退了兩步,“我……”
她支支吾吾了片刻,而後深吸一口氣,道,“總有一日,我會查到真相!”
“那麼待到那時,任你如何行事都可!然此刻、如今,你需得收斂所有的心神,給我保持鎮定!否則行蹤一旦敗露,定會招致殺身之禍!”
黎夕妤聞言,一邊點頭,一邊努力平復着自己的心緒。
直至良久後,她方纔將先前在戲樓中的所見所聞漸漸拋卻。
她自然明白司空堇宥的顧慮,也認可他所說的話。然此事牽連到她這一生最在意的人,這纔會亂了分寸。
可是……
“可是少爺,我們的行蹤……已經暴露了!”她如實說着,“先前在那峽谷間,我與荊子安曾遭遇敵人圍殺。”
司空堇宥神色一變,眼中有驚奇浮現,卻轉瞬即逝。
“可知是何人做的?”他目光犀利,嗓音低沉至極。
黎夕妤卻輕輕搖頭,“我只覺曾經見過那領頭人,其餘的,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你這意思是……那領頭人最後逃了?”司空堇宥雙眸一眯,嗓音沉了幾分,危險的氣息陡然間升起。
黎夕妤嚥了咽口水,垂眸點頭,道,“你莫要怪罪荊子安,他爲了保護我,與數十人拼殺。後來也是我命他莫要去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實則此等敵人,最難對付!”司空堇宥將雙手負於身後,眼底有暗芒涌動。
瞧見他這副神情,黎夕妤已然明瞭,他這是正在謀劃着什麼。
“少爺,那羣人想要的,只是我的性命!”黎夕妤又道,“否則便不會選在你先行離開後,再對我與荊子安出手。”
司空堇宥思慮半晌,最終開口,發了話,“既是如此,明日便啓程上路,改變原有的計劃,不再經往應州,途中也不再多加逗留,約莫十日後,便可抵達榮陽城。”
黎夕妤重重點頭,“一切全憑少爺安排。”
“喚荊子安前往藥房,替你買些傷藥吧。”司空堇宥又道,話語中的陰沉之氣卻漸漸淡去。
黎夕妤垂眸望着自己的掌心,已痛到麻木,鮮血也漸漸止住,不再流淌。
“臨行前,辛子闌曾給了我許多藥物,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場了!”黎夕妤低聲說着,話語中卻含着一絲絲的喜悅。
司空堇宥卻一把拉開了房門,面目立時變得冰冷,“辛子闌待你,倒真是上心!”
聽見他這般的語氣,黎夕妤心頭一滯,再度想起泉池中發生的事。
她心中雖有諸多疑惑,卻也未曾問出口,只是緩緩垂眸,擡腳向屋外走去。
既然他不願再提及那夜之事,那她便也不再過問。
可如今她的心底,早已知曉一切真相,任由他如何否認,甚至將功勞推給辛子闌,她都只會相信自己的直覺!
越向京城進發,氣溫便也愈發地低冷。
黎夕妤、司空堇宥、荊子安三人繞過應州一代,踏上了山陵古道。
除官道外,山陵古道便是自窮奇國中南部通往北部皇城榮陽城的必經之道,也是三人此行的最後一段路程。
沒能去應州走山訪水,黎夕妤心中雖有些遺憾,卻也知曉眼下當以正事爲主。他們奔走了三個白日,如今到得這山陵古道,卻也時值黃昏。
之所以稱之爲古道,自是因爲它的年代久遠,且這一路上開滿了野花野草,景色十分怡人。
然,眼下已入冬,花草早已凋謝,唯有道路兩旁的常青樹猶自盛放着,成了這路上唯一的景。
因着此路往來之人衆多,頭腦精明的商販便在這條道上搭建起了三五家的客舍,以供行人休憩。
寒冬時節,黎夕妤裹着厚重的棉衣,坐在馬背上直髮抖,一雙眼眸卻始終盯着近在眼前的客舍。
司空堇宥與荊子安皆是面目如常,將脊背挺得筆直。
“少爺……”她甕聲甕氣地開口,弱弱地問,“今夜,我們要留宿客舍嗎?”
司空堇宥瞥了她一眼,沉聲回,“盤纏已所剩不多。”
“哦。”聽了這話,黎夕妤的腦袋立時垂了下去,“看來今夜,我們要露宿古道了……”
“三位公子趕路艱辛,今夜不若就在小店中住下,我們掌櫃的可是個大好人,倘若三位已捉襟見肘,那今夜住店的費用,可按一成收取!”就在黎夕妤垂頭喪氣之時,客舍中突然跑出一夥計來,笑嘻嘻地衝他們說着。
聽了這話,黎夕妤輕輕擡眸,凝望着那夥計,滿眼的狐疑。
這天底下,竟會有這樣的好事?且正巧被他們給碰上了?
倘若每個途經此處的客人都稱自己沒錢,那這家客舍豈不早就倒了?
而這時,司空堇宥卻伸手探向自己的腰際,似在找尋着什麼。
片刻後,但見他雙眉一蹙,神色有些慌亂,卻轉而望着荊子安,吩咐着,“我的錢袋怕是掉在了來時的路上,你這便去尋,務必要給我尋到!”
荊子安先是一怔,隨後瞧見司空堇宥略顯暗沉的眸光後,他似是懂了什麼,便重重點頭,“屬下領命,這便返程去尋。”
荊子安說罷,立即調轉馬頭,沿着來時的路,一路飛奔而返。
黎夕妤心下生疑,司空堇宥卻對夥計道,“在下的錢袋不慎掉在了路上,看來今夜怕是無法入住貴舍了。”
夥計聞言,卻連連擺手,笑得十分燦爛,“二位若是不棄,可先行進店,掌櫃很快便會替你們安排好客房。至於那錢財,可待那位公子歸來後,再行結算。”
聽了這話,司空堇宥眼底的光芒便愈發陰暗了,可他仍舊輕輕淡了點頭,而後一個翻身下了馬。
夥計見狀,作勢便要牽引竺商君的繮繩,司空堇宥卻並未給他這個機會。
但見他面目如常,獨自牽過竺商君,對那夥計道,“我這馬兒脾性烈得很,還是由我親自來安頓罷!”
“是是是……”夥計連連點頭,轉而走在前方引路。
黎夕妤也連忙下了馬,跟隨在司空堇宥身後,踏入客舍的大門,步入院中。
這是一座極其簡陋的院落,院中圍着十數間房屋,一個窄小的馬廄,以及……一間茅房。
此處房屋的建造雖簡陋不堪,可對於連日奔波的旅人而言,只要有個能遮風避雨的落腳之處,便已足夠。
“二位可將馬匹安頓在馬廄中,小的這便去通報我家掌櫃!”夥計說罷,小跑着進了正對着大門的那間房屋。
黎夕妤跟在司空堇宥身側,二人手中各牽了匹馬,並肩向那簡陋的馬廄走去。
“少爺,這客舍有古怪!”突然,黎夕妤壓低了聲音,輕聲道。
司空堇宥的面色仍舊無半點變化,卻低聲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便不是這家,這一路上還會有下一家,而入得京城後,更不知還會發生何事!既然行蹤已暴露,那也無須再躲避。”
“那少爺又爲何要支走荊子安?”
“吱呀……”
黎夕妤剛問出聲,突有一間房門被人推開,發出冗長且刺耳的聲響,正是那夥計跑了出來。
二人立即住了口,不動聲色地將陌央與竺商君帶入馬廄。
而黎夕妤瞧見,司空堇宥在捆綁繮繩時,刻意系得很鬆,只要輕輕一個拉扯,便能將這結給解開。
遂,黎夕妤也效仿他的做法,給陌央繫了個好看卻鬆垮的結。
將馬安頓好後,二人並肩走出馬廄,那夥計正站在不遠處望着他們,面帶笑意。
而在那笑容之下,黎夕妤察覺得到一把又一把的利刃,正對準了他們。
“這位小公子,您的房間處在正西!”那夥計說着,伸出手臂指着正西的那間房,示意黎夕妤。
黎夕妤微微頷首,正要擡腳走去,卻突然被人一把拽住手臂,隨後便跌入了一個寬闊的懷抱。
司空堇宥的另一隻手臂順勢攬上她的腰肢,她便撞在他的胸膛間,側耳貼在他的心口,聽見他強有力的心跳,節奏有些快。
“少爺!”黎夕妤低聲喚着,一顆心撲通亂顫,面色立時漲得通紅,卻不知司空堇宥這是怎麼了。
突然,抓着她手臂的手掌於不經意間下滑,最終停留在她的掌心,並在她掌中放置了一樣物事。
黎夕妤心頭一緊,立即便明白了什麼,連忙攥起手掌,並將其掩在衣袖之中。
隨後,司空堇宥俯首,將脣附在她的耳畔,輕聲道,“萬事小心。”
再簡單不過的四個字,混合着他的氣息,如此噴薄在耳畔,令她的身子輕輕一顫,同時心中也一癢。
黎夕妤面上的潮紅尚未退去,司空堇宥卻已然鬆開了她。
“這位公子,您的房間位於正東!”那夥計又伸出另一隻手臂,指向正東的房屋。
瞧着夥計大張的雙臂,黎夕妤心頭一沉,暗自斂眸,擡腳向西面走去。
司空堇宥則與她背對而行,二人朝着相互背離的兩個方向,漸行漸遠。
待走至客房門前,兩道推門聲齊齊響起,黎夕妤卻忍不住回眸,向身後望去。
黃昏的日光下,她瞧見司空堇宥的身形頓了頓,可他卻並未回首,兀自走進屋中,順手合上了房門。
黎夕妤見狀,便也步入了房中。
屋內昏暗一片,她走至桌邊,點燃了那一支殘燭。
微弱的火光幽幽亮起,黎夕妤轉而打量起屋中陳設來,但見這屋子甚小,除卻一張牀榻,一張木桌,以及一張木椅,便再無他物。
“吱吱……”
卻突然,一陣細微的聲響傳出,驚得黎夕妤渾身一顫,一顆心也不由得懸起。
她立即循着聲音的來源望去,但見角落處,一隻菸灰色的老鼠正啃噬着殘渣。
她高懸起的一顆心漸漸落回原處,屋外卻一片寂靜,聽不見半點聲響。
透過紙窗,可以瞧見日暮西陲,天色漸漸暗去,漫長的黑夜……就要到來。
黎夕妤斂了一切心緒,向牀榻邊走去。
掌心攥着司空堇宥交給她的物品,通過手中的觸感,隱約可以猜出那是一包粉末。
她不敢在這時將其亮出,便靜靜地坐在榻邊,目光望向昏暗的牆壁。
片刻後,陣陣寒意侵體,她便躺了下去。
身側是一牀棉被,疊得整整齊齊,單是一眼看去,便覺厚實溫暖。
黎夕妤正要伸手去掀棉被,欲將其蓋在身上,然卻在指尖即將觸碰到棉被時,生生停在了半空。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臂,眼眸盯着那棉被,其內漸有暗芒涌動。
此時此刻,這牀榻上的氣味……不對勁!
隱隱有一股汗臭味混雜在棉絮的清香間,那是許多習武男子身上,常會有的氣味!
一時間,黎夕妤屏住了呼吸,伸手探入袖中,摸到了“羽暉”。
她的動作極輕,起初並未發出任何聲響。
然拔刀出鞘之時,任她再謹慎,也無法掩蓋那清脆的聲響。
陡然間,身側的棉被赫然間飛起,而後便見一身穿黑衣的男子坐起了身,舉起手中的劍,便向她刺來!
黎夕妤見狀,立即翻身,側躺在榻上,如此竟避開男子落下的利劍。
男子眉眼一戾,舉劍便要再刺一回,可他的手臂纔剛擡起,神色便驀然大變,一雙眼眸越張越大,瞳孔驟縮,卻緩緩垂首,望向自己的心口。
但見一柄匕首正插在他的心口,整個刀面都直直刺進了他的皮肉。
男子滿臉的不可置信,想要舉起利劍,拼盡全力再刺黎夕妤一劍。可他的力氣很快便流失殆盡,劍柄自他掌心滑落,落在地面,發出“錚”地一聲響。
那刺耳的聲響令黎夕妤心中一驚,她抓着刀柄的手臂止不住地顫抖着,卻努力地大口呼吸,強迫自己鎮定。
片刻後,她一手推開已然斷了氣的男子,另一手順勢拔出“羽暉”,卻在頃刻間有鮮血四濺,濺在她的臉上,濺在她的衣發間。
那腥濃的氣味令她頻頻蹙眉,她連忙起身,站定在地面,想要逃離此處。
然她剛邁出步子,便聽聞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響,竟有幾道黑影自門窗闖入,皆以黑巾掩面,手執刀劍。
黎夕妤握緊了手中的刀柄,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步,一顆心慌亂無比,面上卻鎮定自若,仿若她絲毫不懼怕對面的殺手。
微弱的燭光下,黎夕妤打量起距自己三步之遙的殺手來,一共五人,卻皆不是那日峽谷中的領頭人!
“你們是誰派來的?”她竟沉聲開了口,問道。
殺手們顯然不曾想到她竟能如此鎮定,互相望了一眼,卻並未回話。
然他們不回話,不代表他們無甚動作。
但見五人齊齊擡腳,紛紛亮出手中的武器,向她走了來。
見此,黎夕妤握着刀柄的掌心已有汗水溢出,一顆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她輕咬下脣,眼看敵人距自己越來越近,便赫然揮手。
一時間,乳白色的粉末一涌而出,帶着刺鼻且腥臭的味道,向着對面的五人撒去。
“小心,快後退……咳……咳咳……”一人低吼出聲,卻也因此吸入了那粉末,止不住地咳着。
“這是何物?睜不開眼……咳咳……”
五人皆吸入了那粉末,咳聲響徹屋中。
而黎夕妤刻意屏了息,並未吸入半分。此番卻瞧見對面有四人都無法睜開眼,而最後一人,正痛苦地揉着雙眼,情形卻頗好些。
見此,黎夕妤無半點猶豫,舉起手中的匕首便要向那人刺去。
可她尚未到得那人身前,便見其一個閃身,避開了她的攻擊。
常年習武之人,即便眼睛看不見了,也能夠通過聽覺亦或感知來判斷危險的來源。
黎夕妤此番未能得手,連忙向後方褪去,眼角卻瞥見其餘四人,他們的警覺性竟全然不及此人。
剎那間,一個念頭自心底升起,黎夕妤便無半點遲疑,立即動身向那四人靠去。
她到得最近之人身側,伸手便奪了他手中的劍。他立即便有了警覺,揮掌向她攻來。
與此同時,先前那人的長劍也刺了來,黎夕妤連連後退,身子驀然向後仰去,而那出掌的敵人則順勢傾身,勢必要一掌拍死她。
卻在這時,一柄長劍穿胸過,那人的手掌便停留在半空,他雙眼緊閉,嘴角有鮮血溢出。
黎夕妤深吸一口氣,站直了身子後,抓着手中的長劍便刺向了另一人。
那人顯然意識到了什麼,想要將利劍自同伴的胸口拔出轉而迎上黎夕妤的攻擊時,卻一切都晚了。
黎夕妤手中的劍,先他一步刺進了他的胸膛。
刀劍刺穿皮肉的聲響在這一刻甚是清晰,黎夕妤鬆了劍柄,見另外三人仍舊什麼也看不見,卻齊齊抓着刀劍,於黑暗中胡亂地揮舞着。
她不敢再停留,連忙動身,一步一顫地向房門處跑去。
可到得門前,她想要推門而出時,卻發覺房門竟已被自外鎖住!
而這時,那三人察覺到她的動靜,也立即動身,於黑暗中摸索着,向她靠來。
黎夕妤咬緊了牙關,再度舉起“羽暉”,沿着門縫自上而下用力劃去!
當刀刃劃過門外的鐵鎖時,黎夕妤只覺手臂一震,震得發麻。
好在“羽暉”鋒利無比,那鐵鎖最終墜落在地,而面前的房門也應聲敞開。
黎夕妤正要擡腳衝出去,卻突然聽見一道極爲熟悉的聲音,“趴下!”
那是司空堇宥的嗓音,帶着焦促凌厲卻又不容她抗拒的口吻。
她尚未瞧見司空堇宥人在何處,卻下意識地蹲下了身。
隨後,她只聽“嗤”地一聲自頭頂上方響起,有人被利刃刺穿了皮肉!
她正想擡眸去看,肩頭卻驀然一緊,隨後她便被人抓了起來。她只覺身子一輕,那人帶着她,躍至院中。
熟悉的氣息灌入鼻中,那是獨屬於司空堇宥的。
他的一隻手臂正攬着她的肩頭,另一手則抓着佩劍,目光陰冷,凌厲地望向周遭。
黎夕妤也隨之轉眸望去,但見方纔她所處的屋門處,此刻竟又多了兩具倒在血泊中的屍身。
而也不過是彈指間的功夫,竟有數十人自屋頂一躍而下,圍在了她與司空堇宥的周身。
“嘖嘖嘖……”
一陣咋舌聲響起,但見一人上前兩步,走了來,正是那日的領頭人!
黎夕妤瞧着他的眼眸,那種熟悉的感覺再度上涌,卻仍舊無法憶起更多。
“不愧是七皇子一心想要除去的人,司空堇宥,你當真令人佩服!”但聞那人開口,嗓音低沉且沙啞,似是有意變換了嗓音。
可他此番言語,卻道明瞭自己的身份:七皇子的人!
“哼!”司空堇宥一聲冷哼,眼底盡是冰寒,“可惜如今你們已錯失了良機,再想殺我,便沒可能了!”
他話音一落,立即便有了動作。
手中劍宛若長了雙眼睛般,凌厲且迅猛地刺向敵人要害。
黎夕妤被他護在身側,她察覺到敵人也想攻擊她,司空堇宥卻半點也不給他們機會。
寒風蕭瑟,吹起陣陣腥氣,黎夕妤再度置身這刀光劍影中,一顆心卻格外安定。
哪怕她什麼也不做,只是站在此處,她也知道,司空堇宥會護好她。
而此刻圍在周遭的敵人,比起那日瘴林中遇上的,實力卻弱了些許。
黎夕妤手握“羽暉”,冷冷地盯着那領頭人,卻從不記得在七皇子身邊見過他。即便是前幾次的追殺,似也不曾見過這人。
“嘶……”
就在此時,院外傳來一陣馬鳴聲,隨後便見一俊肖剛毅的少年衝了進來,手中握着利劍,不由分說地便殺了來。
荊子安會在此時歸來,想來也都是司空堇宥的安排。
如此一來,無論七皇子想要殺誰,都已錯過了那最初也是最好的時機。
有了荊子安的幫助,周遭的敵人很快便一一倒下。
司空堇宥將旁人交給了荊子安,他自己則迎上了那領頭之人。
他招招凌厲,卻並不攻擊那人的要害,竟是想要揭開他的面巾。
那人察覺到司空堇宥的意圖後,連連閃躲,甚至以手掩面,將那張臉護得更嚴實了。
然他的身手本就不及司空堇宥,此番分了心神,更是被司空堇宥尋到破綻,揮劍劃破了他的腰肢。
隨後,司空堇宥趁機逼近,又是兩劍劃在他的手臂,將他的衣袖斬斷!
此時,荊子安也已解決了周遭的敵人,正要幫助司空堇宥對付那領頭人,卻突聞幾道破空聲自四面八方響起。
荊子安眉眼一戾,舉劍便向四周揮去。
司空堇宥自也察覺到了異樣,他暫且放棄與那領頭人周旋,轉而到得黎夕妤身側。
“少爺,是淬了劇毒的袖箭!”荊子安一邊躲避袖箭,一邊沉聲彙報。
司空堇宥不動聲色,眉眼卻沉了又沉,他揮劍擋下了一枚袖箭,眼眸卻微微擡起,望向了屋頂。
黎夕妤也隨着他一同擡眸,但見屋頂之上,站着一位黑袍男子,男子不曾掩面,然那一頭白髮卻格外引人注目。
突然,男子揮手,便又有一枚袖箭射來,此番竟直直向着黎夕妤而去。
黎夕妤瞪大了眼眸,那袖箭的速度太快,她一時竟不知所措。
而司空堇宥的手臂卻迅速探來,扶上她的腰腹,令她的身子向後仰去。
她便瞧着那袖箭自眼前飛過,箭尖鋒利無比,其上塗着一層漆黑的液體,泛着一股刺鼻的氣息。
袖箭已飛過,黎夕妤的身子卻仍在向後仰。
她視線所及,是一間間的房屋,是荊子安執劍的身形,以及……
陡然間,黎夕妤瞧見了什麼,眼眸瞪得更大了,就連雙脣也不由得微微張開,震驚極了。
一時間,腦中有無數片段飛速閃過,她的身子卻漸漸直起,司空堇宥攬着她,令她直直地站定在原地。
與此同時,屋頂上的白髮男子縱身躍下,他自司空堇宥身側閃過,卻並未對他出手。
反倒到得那領頭蒙面人的身側,抓着他的肩頭,腳尖輕點地面,再度躍上屋頂。
荊子安見狀,作勢也要躍上屋頂,卻被司空堇宥制止,“莫要去追,你我二人皆不是他的對手!”
黎夕妤卻無心理會這二人的對話,他的目光始終追着那蒙面領頭人,心中的震撼長久未息。
就在方纔,她仰身倒望着那人,於夜色下瞧着他的眉眼,便在頃刻間認出了他!
兩個多月前,她曾被人擄走,擄去那蠻州城西的青山腳下,在那座奢華的宅邸中,她被人倒掛着,慘遭水刑的折磨。
而那時,對她動用刑罰,以紙筆與她交流的蒙面男子,正是方纔那人!
黎夕妤的身形微微一顫,直至那兩道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她也未能回神。
“阿夕,你怎麼了?”司空堇宥察覺到她的異樣,出聲問道。
黎夕妤被他的聲音拉回了思緒,轉眸迎上他的目光,胸口起起伏伏,眼中卻凝聚着幾分懼意,那是自心底生出的懼意。
“少爺……”她開了口,卻發覺嗓音沙啞,帶着幾分顫意,“方纔那被人救走的殺手,正是當初將我擄去荒宅、並對我動用水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