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

翠娘點頭道:“我發現這個地方有個密道,可以通到一個小密室,小密室裡有個死人。”

林旭心想:我一路上幾乎都在逃命,別說是打開包裹,就連喘息的機會都少之又少。林旭苦笑着搖頭,他們同時開口道:“你是怎麼捲進來的?”

周玦疑問道:“什麼?”

陳昊冷笑了幾聲,道:“最後一點,也是最讓人沒辦法理解的一點,就是這本書是通過什麼來尋找七個人的。這七個人是隨便挑選的,還是指定的?爲什麼這本書會一直都留在圖書館?也就是說,圖書館裡一定有某種因素保護着這本書。”

林旭沒好氣兒道:“不是倒斗的嗎?”

周玦渾身一抖,他低頭一看,發現那隻貓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也溜了出來。它沒有逃跑,而是站在周玦的身邊,用尾巴鉤着周玦的腳踝。周玦和黑貓對視了兩眼,那隻貓發出喵喵的叫聲,周玦聽到家裡傳來了母親的咳嗽聲,他慌忙抱起黑貓衝下了樓。夜晚的空氣非常清冷,小區裡除了抱着黑貓的周玦之外,沒有半個人影。

翠娘咬着牙說:“不行,快到了,就差那麼一點點。前面有一座破廟,我們先去那裡再說。”

周玦沉默許久,擡頭對着陳昊說:“你不是說也有事情要告訴我們嗎,什麼事?”

林旭抹了一把臉說:“不能再走了,我們找一個地方去躲一躲吧,白天再走。”

接着,他又感覺到身後又有一個人靠着他,那個人從他的身後伸出了一雙手,緩緩地放在林旭的眼睛上。林旭只聽見一句根本不像人所發出的聲音,他感覺頭髮開始不安地騷動,而林旭的移動範圍也越來越小,最後連轉身都顯得非常難。他明白,頭髮開始包圍他了。他感覺呼吸開始困難,彷彿自己要被這些頭髮給纏住了。

陳昊拿出一本筆記本,快速地記錄下紙片上的文字,隨後拿出手機給那張殘破的照片拍了圖像。他來回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突然對身後的周玦說:“這隻貓……真的是玄貓?”

盡頭是一間四壁磚瓦的密室,裡面沒有任何擺設,只有成堆的經文和卷軸,有些已經爛成一堆了,看上去就像一堆爛布頭。

劉飛忽然發現了什麼,對二人喊道:“你們看,這屍體嘴裡好像有什麼東西……”

劉飛蹙額看着他說:“你知不知道,我們這羣人是幹什麼的?”

周玦吸着氣,“你”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只好無奈地點着頭說:“都一樣了,你也是七人之一了。”

外面的雨打在門板上,聲音像有人用盡一切力氣拍打門板。林旭感覺頭開始有些漲,他知道自己也快撐到極限了。翠娘在簾子的另一面,他在這一面可以看到牆上翠孃的影子。翠孃的身材很好,雖然感覺有些瘦,但是脖子的線條非常優美。翠娘蜷縮在火堆邊,像又在偷偷地哭泣。

周玦低頭看着那張照片,他說:“瘦猴,把胖三叫來,我們繼續看這本書。”他看着陳昊又說,“既然我們有那麼多疑問,繼續往下看,或許會有答案。這一次我們嘗試不要停頓,一直看下去,看能夠看到什麼程度。”

陳昊連忙躲開黑貓的“攻擊”,他捂着鼻子指着廁所,像命令這隻貓進廁所一樣。但是黑貓根本就不理他,無聊地看着這個人像在看笨蛋一樣。陳昊連着後退了好幾步,就這樣,人與貓之間糾纏了至少五分鐘。在周玦看來,再這樣下去可能這姓陳的就要棄屋而逃了。黑貓此時也感覺玩夠了,對着周玦和瘦貓喵了一聲,自顧自地進入了陳昊姐姐的房間,氣勢霸道得連周玦都有些驚訝,敢情這裡它是老大了。

“第二點,那個死去的馮老九看到了哪裡,他是否看完了小說,他爲什麼會死?老九也許也是一個突破口,我們不能一味地選擇逃避。”

劉飛感覺到林旭對他身份的糾結,先他一步打破沉默,說道:“那麼虎哥的那一份在你身上了?”

林旭做到火堆邊,打開自己的藥箱,從裡面拿出一粒藥吞了下去。少年此時已經無聲無息地坐在他的面前:“我叫劉飛,人稱柳子燕。”

周玦看着那隻貓,貓依然沒能從驚恐中恢復過來,不安分地從周玦的懷裡跳了下去。它似乎對陳昊很感興趣,朝他走了過去,但陳昊畏它如虎蛇一般,連退好幾步,噴嚏不斷。周玦知道不能把這貓扔了,否則回家他母親非要嘮叨死他,所有就裝傻充愣。只要陳昊不拿刀剁了這隻貓,隨便他們怎麼鬧。瘦猴知道周玦這種個性,所有他只裝作沒看到。

周玦停止了動作,綠色的光轉眼消失在黑暗之中,連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周玦愣了幾秒,但他還是快速地關上大門。

陳昊換了一個坐姿,嘆着氣:“書在我這裡。”

那張照片只有三分之一保留了下來,上

面是一個櫃檯,最邊上有博物館的固定指示牌,從這點可以推斷出照片是在博物館拍的,是張文物照片,旁邊還“倖存”了隻字片語的說明文字,大概意思是說,這是一件南朝時祭祀亡者時用的禮器。因爲照片被燒燬了,具體是個什麼東西不太清楚。

周玦咳嗽一聲,開口道:“雖然線索太少,但好過沒有。我們可以從南京和圖書館這兩頭查。總之,我覺得這些沒有被燒掉的線索,很可能是你姐姐留給我們的最後的信息。”

他自言自語地走到玻璃碎片中,小心地翻了翻,又翻出了幾張未燒盡的殘片。

周玦盯着陳昊的側臉說:“還有呢?”

周玦這才恍然大悟,他迅速打開揹包,把那隻黑貓從裡面抱了出來。黑貓顯然還沒明白自己身處何地,驚恐萬分地抓着周玦的衣服不放。而陳昊看到黑貓的第一眼時,整張臉瞬間綠了,接着是更加誇張的噴嚏。他艱難地起身,然後一把推開周玦,自己也連退好幾步——他衝進洗手間,拿出一塊溼巾捂住鼻子出來,惡狠狠地看着周玦說:“你沒事帶只貓來做什麼?”

周玦皺着眉頭,問道:“怎麼回事?”

林旭的噩夢就是從殺了哥哥那時候開始,也許是日本人踏入中國的那個時候開始,也許是他發現哥哥叛國的時候開始,也許……是他發現他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開始。

劉飛攙扶着林旭回到破廟,他問道:“翠娘,你怎麼從裡面出來了?”

瘦猴嗯了一聲,坐回座位後仔仔細細地把過程說了一遍,最後他掏出那張車票說:“喏,就是這張車票。”

胖三很快就來到了陳昊的家中,四人沒多說什麼,彼此對視了幾眼,然後便開始一起看書。

翠娘沒有反應,林旭搖了搖她,翠娘這才意識模糊地點了點頭,晃悠悠地起身,然後鑽進簾子內,開始脫衣服。林旭則守在門口,他怕冷風灌進來,就把已經倒在一邊的門板豎了起來。

陳昊的思路被周玦給打亂了,他捏着鼻樑,擡頭看着周玦,但是沒到第二秒,他就用一個噴嚏向周玦打了聲招呼,接着又是第二個噴嚏,前面那副瀟灑自若的樣子被接二連三的噴嚏徹底粉碎了。

周玦認真地點頭,陳昊尷尬地咳嗽了下,從抽屜裡摸出了一個口罩,默默無語地戴上。周玦發現他額頭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心中又泛起抑制不住的幸災樂禍。

周玦尷尬地笑着把事情大概說了一下,陳昊非常無奈,想要罵人但是噴嚏不斷,最後只能漲紅着臉:“把它……阿嚏!給我扔出去!”

他首先感覺到冷,隨後是身體開始變得很硬、很沉。他害怕就這樣睡過去,也許會死掉,所以他拼了命地使自己集中精力——他咬着舌頭,用指甲掐自己的胳膊。

周玦捂着嘴巴,大鬧在不停地思考,但是無法理出個頭緒。他只能隱約地感覺到,貌似那個神秘的力量已經侵蝕他們,並且引着他們踏上所謂的“旅程”。而且最關鍵的是,在這張車票上還有着某些更加具體的暗示,只是……他們還沒發現。

翠孃的樣子有些失魂,林旭感覺到,她可能感冒了。果然翠娘開始連着打噴嚏,一個接着一個,身體也抖得更加厲害。他快速地從藥箱裡翻出幾粒感冒藥,讓翠娘快點兒吃下去,隨後他單獨給翠娘生了一堆火,然後用破布做了一幅簾子說:“翠娘姑娘,你得把衣服脫了烤乾,否則你會感冒,這樣就沒法趕路了。”

瞬間,林旭猛地睜開眼睛,他發現終於從這個夢裡醒了過來。他感覺身體還是非常冷,手腳已經冷得發麻了。他用冰冷的手摸了下額頭,發現原來感冒的是自己。這下路更難走了。

陳昊盯着紙片,搖着頭道:“不……他其實從一開始就不正常……”

少年眼中依然沒有一絲感情流露,他微微開啓嘴脣:“七人之一。”

周玦剛剛領教過陳昊的厲害,不想再被調教,所以只有悻然地靠近貓,然後一把揪住貓,把它從櫃子上拿了下來。無意間在地上的碎片中,他發現了一張有明顯的被燒過痕跡的紙片。周玦沒有再管那隻黑貓,而是拿起紙片,交給陳昊說:“陳哥,你看這是什麼?”

頭髮開始抖動起來,發出簌簌的響聲。林旭只能緊緊地握住手中的蠟燭,此時,他發現除了他的手以外,還有一隻手覆蓋在他的手上,一起握着那支熄滅的蠟燭。那隻手明顯不是人的手,冰冷得讓林旭頭皮發麻。他嚇得趔趄着倒退,他這才發現,那些頭髮已經向他靠攏,而這隻手是從那些頭髮中伸出來的。他立馬想要去拍打那隻手,那隻手彷彿感覺到林旭的攻擊意識,下一秒就縮回到頭髮中。林旭不停地轉着身體,提防着黑髮中的手。

“那麼,你們到底遇

到了什麼?”

聞言,林旭有些惱火,畢竟一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黃毛小子,一直重複着自己不行,這是一種很沒面子的事。

陳昊閉上眼睛,盡力控制住內心的悲慟和不安,等他再睜開眼後,恢復了些許平靜,他說:“是的,我姐姐是上一批的七人,而他們很可能都已經不在人世了,而我們則是新的一批。其實,我們現在已經踏着他們的足跡,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牽引着,和五年前一樣被動。”

周玦說:“我們可以去問問顧老,如果有什麼事情,他肯定知道。”

林旭粗着嗓子說:“你憑什麼這麼說?”

陳昊感覺教訓得差不多了,甩出最後一記左勾拳後,才放開周玦。他整理了下頭髮,然後若無其事地指着書房邊上的位置說:“你們坐着吧。我的事再等等……先聽瘦猴說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吧。”

此時,他手裡的蠟燭噝的一聲,熄滅了。

林旭感覺這些人說的都是黑話,沒幾句聽得明白。林旭把頭歪得更傾斜了,這讓那個少年面無表情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驚訝,他說:“你既然不是道上的人,虎哥怎麼可能讓你代替她呢?”

此時,陳昊姐姐的房間裡突然傳出一絲很細微的貓叫,乍一聽像極了一個女人的冷笑,隨後便是什麼東西被推翻了,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音。

陳昊像回憶某些特定的事情一樣,眯起眼睛說:“他在撒謊。”

劉飛沒等林旭接口,直接搖頭道:“你這樣的人根本不行,接下去的事情你做不到。我們還是會失敗的。”

周玦感覺背後像吹起一股冷風一般,他摸着脖子說:“先不管這些,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咱們必須和前人有所不同!否則,完全按照前一批人的方法來辦,最後的結果只是重複一次而已。只有徹底打破規律,才能抓住生機。”

周玦繼續問道:“還有呢?”

在周圍只剩下黑暗的情況下,林旭的額頭上都是汗水,他只能通過聲音來辨別。他告訴自己必須醒過來,這個夢不能再做了。頭髮發出刺耳的窸窣聲,他感覺有一個人靠近了他。他本能地伸手去抵抗,他碰到了那個人的臉,他感覺這個人的臉上都是液體,不知道是血還是淚。因爲他看不到。

陳昊想要阻止,但是又不敢上前。不過當貓離開的時候,他的噴嚏倒是停了下來。他一把抓住還在偷笑的周玦,把他往牆壁上撞,拳頭劈里啪啦地招呼了上去。

周玦彷彿被一個霹靂之間誒貫穿大腦,他身邊的瘦猴也是嘴巴張到能塞一個大雞蛋的程度。他們冷汗直流,周玦嘭的一聲坐回椅子,他看着帶着口罩的陳昊,陳昊依然看着紙片,沒有擡頭。

林旭剛鼓起一口氣,準備追問下去,就聽見門外傳來翠娘虛弱的呼喊聲。兩人連忙起身,衝到門口。一片漆黑中根本尋覓不到翠孃的身影,而此時聲音也消失了,只剩下大雨嘩啦啦地下。林旭試着喊了幾聲,聲音都被大雨給吸走了,變得非常無力。

林旭覺得自己有些下流,不過他覺得那是頭昏腦漲的緣故。翠娘沒有說話,他也沒力氣搭話。漸漸地,林旭覺得身體開始變沉,就像靈魂開始下降一樣。

周玦不明白他的意思,搖着頭。陳昊還想要說什麼,但是他根本沒辦法停下來噴嚏。此時站在他身邊的瘦猴說道:“老二,你的揹包怎麼在動啊,裡面有什麼東西?怎麼是個活的?”

三人發現,這些殘片中,除了那張收郵遞的憑據之外,還有一張照片,以及幾張記事本上撕下來的紙。

就在這時,黑暗中突然傳來了女人的笑聲,這種聲音像聲嘶力竭之後的幹吼,完全是喉嚨裡發出的顫抖聲,聲音時高時低,林旭無法確定這聲音的來源。現在他找不到翠娘,就在他決定去追那聲音的時候,突然從他身後鑽出一個人影,動作之快簡直令人匪夷所思。林旭反應不及,感覺身體被人往後一拽,整個人往後倒向破廟之中,翻過門檻,直接摔進去。

胖三的母親也是一個胖子,她搖搖擺擺地動廚房裡跑出來,高聲埋怨這孩子怎麼放假了就往外頭跑。胖三並沒有回頭,而他的母親在門縫中發現了一張照片。

林旭身體開始發熱,他艱難地向前邁出幾步便向後倒去,劉飛連忙用手扶住他。這個時候他們又聽見了翠孃的叫喚聲,不過這一次聲音是從他們身後傳來的。他們回頭,發現翠娘靠在破敗的門欄邊上,擔心地看着他們。

胖三也是一宿未睡,睜着眼睛到天亮,一早聽到周玦的電話,又得知瘦猴的事,幾乎連吱聲都顯得顫抖。他越聽覺得越害怕,還沒聽完就摔下電話,一溜煙地跑向陳昊的家,感覺有些像奔向避難所。

秋夜已經有些涼意,一陣穿堂風吹過,周玦感到一種古怪的冷

冽包圍着自己,接着從他的身後傳來幾聲貓叫。

林旭不知道江湖的稱呼,歪着頭等着他說下文,但少年對他的態度很奇怪:“你不是道上的人?”

陳昊連忙跑進去,看到那隻黑貓趴在櫃子上盯着他們看,而地上都是玻璃碎片。陳昊咬牙切齒地盯着那隻貓,但是又不敢靠近,他推了一把周玦說:“把那隻畜生給我縮進廁所!”

林旭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發現那裡的確是佛頭。

陳昊聳着肩膀說:“嗬,就在前幾天,我收到了一件快遞,是從南京發來的,沒有署名,只有一個手機號碼,我打過去是空號。我打開包裹發現裡面就是那本。我本來想馬上通知你們,不過……和你們一樣,我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慾望,還是看了。”

陳昊雙手撐桌,俯身而視,緩慢地開口道:“有幾個問題,你們忽略了。”

陳昊同意地點頭,周玦繼續說道:“所以,我們不單單要知道前一批的七人到底是怎麼死的,還有,我們必須搞清楚這本書的來歷以及防止怪事再發生。至於另外的兩個人,也許他們還沒有看這本書,也許他們看了。總而言之,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我們必須瞭解這本書的來歷。”

林旭雖然不懂倒鬥是什麼意思,但畢竟是當兵的,自古兵賊水火兩重天,所以他明白,其實劉飛這小子是一個樑上君子。

聽到書這個字,周玦和瘦猴都跳了起來,他們瞪着陳昊。陳昊露出了一絲苦笑,他沮喪地說:“沒錯,它沒有放過我,而且我也看了這本書了。”

除了翠娘這個倒鬥新手以外,其他的兩個男人都是屬於看慣生死的人,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驚訝。他們把屍體翻了一個身,讓他面朝天地對着他們三人,此時他們發現屍體上也穿着壽衣。

瘦猴嗯了一聲,他說道:“我、老二、胖三、你,以及老九,我們一共五個人,還有兩個不知名的人,如果湊齊了七個人,那麼事情會怎麼樣呢?”

陳昊擡頭看着周玦,說:“現在太晚了,你們先留下來睡吧,明天再看書。我建議大家一起看,大家保持同樣的進度,誰都不要多看,這樣可以安全一點兒。”

他開始略微地咳嗽,發現呼吸非常困難,他是一個醫生,他知道這個時候他需要喝水,但是哪裡來的水給他喝呢?他想到了翠娘,想去看看她的情況。他對着簾子低聲道:“翠娘姑娘,你醒着嗎?”

林旭無奈地嘆着氣,少年的臉黑了下來,他說:“你是怎麼認識他們的?”

不久林旭感覺到這些頭髮開始靠近自己的身體,他依然感覺到那個硬梆梆的人在身後。他開始喊叫,作爲一個軍人,如果不是遇到實在無法承受的恐懼的話,是不會喊叫的,哪怕是一顆子彈從他大腦裡穿過。如果紀律讓他不準叫,他就不會發出一個聲音。但是此時,林旭覺得自己回到了當年還是一個十二歲孩子的時候,他迷路了,於是開始哭喊,他想要找到自己的哥哥,但是怎麼也找不到。最後在極度恐懼和虛弱下,他看到哥哥打着燈籠,頭髮上都是汗水,哥哥找了他一個晚上,他想了哥哥一個晚上。

周玦掛了電話,悄悄地取下衣架上的外套和揹包,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父母早已酣睡,他打開門,在漆黑中尋找自己的鞋子。此時,他發現在洗手間裡有一對綠色的光正盯着他看,綠色的光暈中閃爍着一種鬼魅的藍,就像兩團鬼火吸引着周玦的目光。

周玦和瘦猴都有些跟不上陳昊的思路,陳昊也沒有管他們是否能夠理解,自顧自地說下去:“他說去了新疆一個月,也就是說,他在夏天的時候還在新疆,但是他的皮膚非常白,即使防曬工作做得再好,也不可能那麼白,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在撒謊。他根本沒有去過新疆。”

周玦想到,陳昊的姐姐寫的日記的最後那篇的確說,如果她死了,陳昊將是她的代替者。但是她自己呢?她又是誰的代替者?

周玦低下頭喊了一聲:“陳哥,我來了。”

周玦無奈地笑着說:“不好說,現在他完全沒有任何失常的表現,比我們要正常一百倍。”

他開始四下查看,但是火光照到的地方依然是漆黑一片,他開始拿着蠟燭往前走,不過他發現除了燭光外,什麼都看不見。他睜大了眼睛,想要摸周圍,他走了四五步路,感覺好像走到了盡頭了。他想用手去觸摸,靠感知來確定。他疑惑地把手伸向黑暗,接觸之後發現,他摸到的,居然是……一大把烏黑的頭髮!這些頭髮像簾子似的掛下來,把這個古怪的空間包裹住,而林旭就在這黑髮的最中央。

這只是一閃而過的心思,林旭沒有體力做夢,他必須帶着這個女人,去一個他根本沒去過的地方,見一羣他根本不知道底細的人。

一片黑暗中,只有一支蠟燭。林旭順手拿起來,蠟燭沒有一點兒溫度,彷彿火苗也是冰冷的。

林旭頷首摸着懷裡的那塊硬物,劉飛眼中閃過一種懷疑以及莫名的情緒,他又問道:“你打開過它嗎?”

林旭仔細看了那具屍體之後,倒吸了一口冷氣說:“他和我們一樣啊……”

那張照片很像胖三一直壓在玻璃下的那張,但不一樣的是,這張照片上多出了三個人,三個他母親並不認識的人。他母親有一絲納悶兒,但還是把照片撿了起來。胖三的母親沒有注意到,那七個人的身後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這地方非常荒蕪,絕對不是什麼旅遊勝地。

那個死人如果不是翠娘事先提醒,猛然看到的話,真的會把人嚇出病來。這個屍體的樣子不像金身坐化而亡的高僧,感覺像是被人害死在這裡的。他倒在一攤經卷之中,不知道是因爲經書裡的特殊材質還是什麼別的原因,這具屍體居然成了防腐乾屍。

周玦和瘦猴頓時無語,的確,他們總是斷斷續續地看這小說,每一次都有一種莫名的力量阻止他們一次性看完整部小說。而且,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想到翻到最後一頁去看故事的結果。其實周玦知道,他們不看最後結果的很大一個原因,是他們害怕故事中的場景會在他們無法預料的情況下產生變化。而另一個情況就是,這本書自己主導着看書者的進度和節奏。

說完兩人跟着翠娘來到廟裡的內堂,這裡的佛像東倒西歪、破敗不堪,有一座羅漢的腦袋甚至已經落到了地上,但是那種怒目而視的神色不曾因爲塵埃而消退。當林旭再回頭的時候,他突然發現那個怒目羅漢的腦袋不知道爲什麼,翻了一個身,朝裡面的方向,後腦勺兒對着林旭。

劉飛不理睬林旭,跟着翠娘翻開了供臺,在佛像下面是一個巨大的黑窟窿。翠娘示意他們兩個撿起火把,然後和她一起進去。通道不是很長,走了十來步就到頭了,他們不明白爲什麼翠孃的聲音會從門口傳來,她一定是看到屍體受驚嚇後叫了出來。

周玦問道:“什麼問題?”

那一夜,大冬天的夜晚又開始下起了大雨。南方和北方不一樣,天冷 不容易下雪,但容易下雨。雨裡還會夾着冰粒子,打在臉上非常疼。

一路上,他們總是沿着最荒蕪的地方走,避開戰火。他們很少吃東西,實在餓得不行,他們就會抓一些小動物。冬天的動物都會像賊似的精,不過他們的運氣不錯,在路上他們抓到了一直類似野豬的動物,它可能落單了,反正讓這兩個飢腸轆轆的逃難者走了下來。

頭髮纏繞着他,他感覺無法呼吸了。背後的人就像一塊棺材板一樣貼着他,連着他一起裹在這層層的頭髮之中。

一箇中級軍官,一個小偷,此時面對面地坐在破廟裡,外頭大雨如注,而兩人身上都穿着一套壽衣。

瘦猴道:“你姐姐爲什麼要把這些碎片放進花瓶裡?如果要毀掉,乾脆毀乾淨不是更好嗎?”

陳昊捏着鼻子,把注意力從黑貓的身上移到周玦的手上,他接過紙片看了幾眼,隨後眼中出現了疑惑,他說道:“這張紙片是一張收郵憑據,但是上面郵寄的地址已經煳了。”

林旭和翠娘最後幾乎和殭屍一樣是憑着本能在向前走。林旭心裡很清楚,他只要把東西一送到那個地方,翠娘和那些所謂會合的人碰頭,他就可以卸下肩上的擔子了。想到這裡,他心中居然有一絲遲疑,他不知道接下來還會不會再遇見翠娘,如果會遇見,又會是在什麼樣的場合遇見她,那個時候中國是不是會好起來,也許可以在穿暖花開的時候,帶着她逛逛秦淮河呢……

故事繼續怪誕地進行着:

陳昊聽到顧老的名字,微微一怔,但還是點頭同意了周玦的決定。

簾子裡的翠娘沒有動,只是略微點了點頭。林旭不能進去,他安心地點了點頭。接着,他想要拿一個水壺去外面裝一些雨水燒開了喝。當他拖着疲憊的身體盛水回來,發現簾子後面已經沒有翠孃的影子了。他心裡一凜,連忙放下水壺衝到簾子後面,翠娘已經不見了。他焦慮地喊着翠孃的名字,外面下着瓢潑大雨,破廟裡只有這兩堆柴火勉強維持着溫度。林旭硬撐着身體,衝到了雨中——但是屋外一片漆黑,別說是一個人了,就算是一羣人他都不一定看得見。

他聽到身後傳來一個非常熟悉而又溫柔的聲音:“旭兒,別怕黑,燈一直都亮着……”

翠孃的嘴脣已經凍得發紫,她捂着下巴,不讓自己的嘴抖得太厲害。林旭馬上搜刮所有可以燃燒的東西,他先點燃布料,隨後劈斷了一張矮凳子當柴燒。

林旭終於咳嗽起來,他知道自己已經得了風寒。那個少年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彷彿他的生死與自己無關。林旭只得再問道:“那麼……你是哪個呢?我疼,我的頭很疼啊。”

林旭苦笑了好幾聲,告訴少年他是如何結識這兩人,而虎子又是怎麼重傷而忘的。劉飛聽到虎子已經死了,不禁大駭,這是他那張秀氣的臉上所能表現出的最驚訝和誇張的神情了。他握着拳頭自言自語道:“虎哥居然死了……我還以爲你是代替翠孃的,那麼說……之前的約定是真的了……”

在這個世界上,他最愛的是哥哥,最不願想起的也是這個哥哥。林旭明白自己沒有做錯,殺他是必需的,但是他心裡又有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屬於那個十二歲的孩子,長大的林旭殺了按個十二歲林旭唯一親愛的人。這一點,林旭比誰都感覺痛苦。

劉飛被林旭逗樂了,眯着眼笑了起來,說:“不,我是一位佛爺。”

周玦倒是靈敏,迅速躲開。陳昊捂着鼻子對周玦說:“你,你帶了什麼來?”

陳昊沒有擡頭看他,他的聲音因爲隔着一層口罩,有些發悶,他繼續說道:“第一,這本書並不是非常厚,按照一個具有正常閱讀能力的人來說,幾乎可以在一天內看完。但是從你得到這本書到現在,我們連三分之一都沒看完。有一種力量促使我們斷斷續續地閱讀完畢。這是爲什麼?你們想過沒?”

林旭疑惑地說:“之前明明是面朝我的……”說完就去扳那頭像。林旭發現那頭像根本就不是什麼羅漢,而是一個死人的腦袋,瞪着眼睛,長大着嘴巴,看樣子像一直保持着被砍去腦袋時的驚恐模樣。死人動了下嘴巴,發出女人被掐住喉嚨時發出的聲音說:“快逃……”林旭嚇得連退幾步,撞到身後的劉飛。劉飛問他發現什麼了,他指着那個頭,劉飛順勢看去,不以爲意地說:“佛頭而已,當兵的很少有你這樣膽子小的。”

但他還是睡着了,他進入了一個夢。這個夢裡除了黑暗,只有一個地方是有光亮的。林旭朝那個莫明而又神秘的光電靠近。他發現這個光點是一支蠟燭——一支即將燒到頭的蠟燭。

話畢,兩人都笑了起來,這讓兩人之間緊張的氣氛緩和許多。劉飛無奈地聳肩道:“逃難啊,那羣小日本狗,說什麼要屠城,於是我跟着師傅一起從北邊南下。沒想到到了南方,發現也不比東北強。最後師傅死了,我一人隨着大溜一起逃,最後與虎哥他們在一起了。”

劉飛像回憶一場非常可怕的噩夢一樣,他扶着額頭,身體略微有些顫抖,聲音沙啞地說道:“鬼子追來了,我們中的一些人被鬼子打死了,眼看我們也要死了,虎哥說旁邊有一個墳有盜洞,我們就進了那個墓穴,之後的事情就不是你所能想象的,我們……”

他揉着太陽穴說:“現在可以肯定,在我們前面還有過一批人,他們……是前一任的七人環,對嗎?”

他心裡開始焦急起來,他知道這是一個夢,但是這個夢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這纔是最恐怖的,你知道這是虛幻的,卻無法拜託它。

陳昊直搖頭,他將所發現的紙片窩在手中,走回書房,把紙片攤在桌子上,然後招呼兩個人過來看。

林旭慢慢地爬了起來,少年只是略往後退了一步,冷眼看着林旭笨拙地站立起來。林旭扶着額頭問道:“你是什麼人?”

周玦捂着肚子連忙求饒道:“別打了。英雄,好漢,大哥!別打了!我也沒辦法嘛,是它自己要跟來的,它是隻玄貓,能避邪克鬼的。對了,你不是說有事要告訴我嗎?還是說正經事吧。”

當週玦按響陳昊家的門鈴時,早已到達的瘦猴給他開了門。此時,陳昊穿着一件非常休閒的針織衫,他一隻手撐着額頭,另一隻手在翻閱着什麼東西,全神貫注,連周玦走到他面前他都沒發現。

陳昊的眼神暗淡了不少,臉上也沒了先前那種淡定的表情。周玦以爲他是害怕了,但是沒想到陳昊說道:“如果我成了七人之一,那麼我姐姐的話就成真了,她很可能已經不在了。”

此時離天亮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雖然說去睡覺,其實大家都沒有這個心思,於是三個人一人一支菸,連着抽到天亮。周玦一看天已經發白了,連忙打電話給胖三。

在暴風雨中又奔波了數個時辰後,翠娘帶着林旭躲進了一座不知名的小廟。等鑽進廟裡,他們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一鬆懈,他們立刻感覺到了寒冷,是那種無法忍受的冷。

林旭感到後腦勺兒嗡的一聲,幾乎有幾秒鐘是一片空白,他艱難地爬起來,回頭發現,廟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同樣穿着壽衣、扎着紅腰帶的人。這個人非常年輕,長相清秀俊俏,但是眼神透着一股冷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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