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蘭若聽從趙府送葬回來,趙家姑爺已讓她贖身的丫頭小榮來回說:他們姑爺一直留在家廟停靈之所,不肯回家,並且已偷偷削髮了。她心裡暗驚,想到女兒提到的,那趙成之自是以此表示不負妻義!只是何苦這一對有情人!不能生聚,卻只能死守。
珍珠過來請安,面色不甚愉快。她自爲是老爺賜給少爺的,不該受到這樣的待遇。可自她到這東院來,這麼多日子,三少爺也沒進過她房間。雖然三少奶奶也沒說任何話,但她的態度模棱兩可。只是,她也不敢輕易得罪這位看似柔弱卻又一直專寵於三少爺的少奶奶。
“三少爺對少奶奶情重,奴婢們都知道。只是,老爺說少奶奶身體不好,才吩咐奴婢過來侍候,奴婢豈敢不從?請少爺少奶奶給奴婢一個容身之地吧!”她還是把話挑明瞭好。
聞蘭若看着珍珠,微微一笑道:“你不怕耽誤你終身?”
珍珠忙謙卑地道:“奴婢能侍候少爺少奶奶,是奴婢的福分,怎麼會耽誤終身呢?”
聞蘭若輕哼了一聲,“你不怕,我倒怕……只怕到時候你不能得到你所想得到的,在老爺面前隨便一說,那就會使得三少爺爲難!”
夏承業一直皺着眉頭,這時聽妻子這樣說,忙對珍珠喝道:“你下去吧!”待她離開,“拼着被父親責罵,我也會擔着這個不是的!”
聞蘭若淡淡一笑道,“你擔着?那我是你什麼人?你……”
夏承業知妻子委屈,“唉!都是我沒用,沒能……”
聞蘭若嘆道:“我只是一時懊惱,你別說這樣話!縱然再怎麼努力,這世界終究不能允許我一個人完全擁有你!我知道你的心,你既是這樣的身份,我又能如何?難道真的讓你爲難痛苦?只是,現在這些都不算什麼,我最擔心的還是瓖兒……”
“罷了!現在已這樣紛擾,如果瓖兒因此而受連累,豈不更糟?我想我還是謀求外任,我們一家走得遠遠的,總比在爹爹身邊好!”
“那也是。公公已迫不得已承認了我,以前的怨氣也算是出了,我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現在只怕公公不會放過瓖兒。也是我一時賭氣,現在到了這個地步,以後還不知瓖兒會怎麼樣呢!”
“蘭若!你別這樣說。這都是我從前沒用,後來又一力想要遮掩,分毫也不能怪你的。一切由我擔當!”
夏瓖從門外進來,“爹,娘!孩兒已決定好好用功,明秋參加鄉試,以後還要去參加會試殿試。縱不爲別的,只爲證明自己也好!”
聞蘭若本也知這孩子一直接受男兒教導,總有一些不服輸之心的;況學了那麼多,大約也希望能有所作爲了吧。
“事已至此,孩兒想不如就這樣走下去吧,也省得再生波瀾。恢復身份的事,以後再找其他機會吧。就是一輩子男裝又能如何?難道一切就非要按照祖父所要求的那樣生活就好嗎?”
聞蘭若皺眉,沉吟着,“那你終身怎麼辦?”
“孩兒現在還小,不想也不必考慮這事。像母親說的,一切隨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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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很不滿其他丫頭婆子對自己的議論,笑話她想攀高枝,卻找錯了枝頭。可那些丫頭想找機會還沒有呢!她不會輕易放棄的。三少奶奶再難對付,可不也是不敢明目張膽地對老爺的話違抗嗎?她自然得緊緊抓住這一點,不放過這個可以翻身做半個主子的機會。
她每天打扮得嬌嬈,沒事自去聞蘭若面前獻“殷勤”。她也知道,要少爺喜歡自己,那可能還得這位少奶奶喜歡。只是近些日子卻很少見夏承業回家,倒似乎有意避開似的。她一時也無法對侍候老爺的老姨娘王氏那裡尋藉口向老爺告狀,真是又氣又恨,鬱悶異常。
拍拍幾乎都笑僵了的面部,她氣惱地走進自己房間。一推開門,卻見屋裡一個人影,她剛要呼叫,那人已迅疾竄到她身邊,捂住了她的嘴!
夏瓖將珍珠挾到後花園一個僻靜的山子石洞邊。
“瓖哥兒?你要做什麼?”珍珠甫一被鬆開,看是夏瓖,很是吃驚。
夏瓖看她一眼,“我很討厭你在東院裡住着。”
“瓖哥兒,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會不懂?”
“我可是老爺賞的!”珍珠見夏瓖冷清淡漠的樣子,不禁有些心驚。不知爲何,怎麼倒怕起這孩子來了呢?她掙扎了一下,硬氣道,“瓖哥兒,你可別胡來!到時候老爺生氣,可別怪我!”
“我沒想胡來呀。我只想給你指另外一條路走。”
“什麼?”
“離開相府,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我不要!”珍珠忙道,“我是三少爺的侍妾,我會終身侍奉少爺少奶奶,我哪兒也不去!”
“你出去了,就可以不做這樣有名無實的姨娘。說不定碰得巧,你還可以做主子奶奶呢!”
“我不要!不管如何,我可是你庶母,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
夏瓖伸出纖長的手指擡起她下巴,輕輕一扭,“你才幾歲?”
“你敢調戲我?”珍珠扯起嗓子就要大叫,被夏瓖捏住喉嚨,只有翻白眼的力氣。
夏瓖淡淡道:“別叫,不然……”
“哼!瓖哥兒,你別以爲你是嫡孫就了不起!老爺近日恨你沒出息,也並不就那麼喜歡你了!你以爲我不知嗎?他覺得三少爺後嗣單薄,三奶奶又不可能再生養,否則爲何要賞我給三少爺?”
夏瓖見好說歹說,這位丫頭就是一心拼命要做那半個主子。她生平最憤恨這等自甘下賤之人,只是,她畢竟也是個在祖父淫威下掙扎生存的弱女子。
“既然你這樣說,那我不如干脆些。現在如果我不小心失手,送你上了西天。你說,”她眼眸一冷,手指微一使力。“我祖父會不會因爲你這樣一個小小的奴婢而對我這個‘嫡長孫’怎麼樣呢?”
“瓖哥兒,奴婢……”珍珠掙扎,“奴婢到底犯了什麼大罪?”
“我已經說了,我討厭別人以那樣的身份住在東院,讓我娘看着心煩!縱然我爹不會理睬你,縱然我娘也不屑理會你,但你的存在還是讓人噁心!你早該明白,你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機會,只會耽誤你自己終身!你到底想得到什麼?你以爲你這樣就能得到半個主子的待遇?你以爲你這樣從此就可以擺脫奴才的命運?如果你留在這裡,縱然我娘容下你,我也會讓你死得很難看!你自己選吧!”
她從小就掩飾自己身份來成全父母,現在怎麼能允許這樣一個野心的小奴才來破壞!
“那……老爺那邊……”珍珠被夏瓖的手指扼得幾乎說不出話。
“老爺那邊我會交代,你用不着操心!我會安排你出府,會給你自由,你今後想去哪裡都可以!憑着你的容貌和野心,找一個有錢人家做個主子奶奶也是不難的吧?”夏瓖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包裹,“這裡有一百兩銀子,還有你的賣身契,你一併拿走就好!”
“瓖哥兒,奴婢……”珍珠微微仰頭,看着這位秀美絕倫的少年,雖被他夾在脅下,一時竟也面紅心跳,只道,“奴婢都聽你的,只是……”
夏瓖看她答應了,才緩聲道:“你自己找一個人家,好好過吧!如果想回來,可別讓我碰到!”
她帶着珍珠飛身出了相府高牆,奔了一陣,才停下來。一招手,一輛馬車從暗處駛過來。她將珍珠丟上車,又丟給車伕一錠白銀。
“送她回家鄉。”
她看着馬車在晨曦微弱的光芒中慢慢消失,才轉身回府。
待她轉身,街角處一個頎長的人影轉了出來。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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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紹周看着手上的一篇文章,看完一遍,面露驚訝之色。不禁再細細又看一遍,一拍桌案,看着站在地上的夏瓖,臉上喜色微微收斂。
“瓖兒,這是你寫的,還是找人代筆?”
“祖父認爲呢?”夏瓖不避不讓。
夏紹周下頜鬍鬚抖動,哈哈一笑,“縱然你有本事去找人,可也沒人有這本事寫出這樣汪洋恣肆,才氣橫溢的文字!這纔是我嫡孫應該有的氣象!只是前些日子,你爲何那般萎靡不振?”
“前些日子,孫兒愚昧,只想偷懶……”
“好!這纔是有出息的孩子!”夏紹周向後伸手,王氏慌忙遞茶過來。
夏紹周皺眉,“讓你將上次皇上賜給我的回青龍珠拿給瓖兒!”
“祖父,孫兒不敢……”
“有功即賞,有錯就罰。祖父給你,你就拿着!”
夏瓖只得接過那回青龍珠。
夏紹周又看一遍那篇文字,叮囑夏瓖道:“你這篇文字雖好,但考場文字還是講究溫柔敦厚,含蓄蘊藉,你還需努力。祖父這裡有歷年高中舉子的考卷,你拿回去好好揣摩鑽研,明兒交一篇這樣的來!”
夏瓖忙答應一聲。
王氏見無事,這才小聲稟道:“老爺,聽說您賞給三少爺的大丫頭珍珠私自逃出府了呢!”
“什麼?”夏紹週一愣,他家的奴才竟然有敢逃跑的,這像什麼話!看向夏瓖,問他可知。
夏瓖坦然自若,從容道:“這件事我還不知道。只是前日去爹孃那裡請安時,那丫頭好似並不安分守己,還……”
“還怎麼?”夏紹周看着孫子爲難的樣子。
“她那次撞了我,我看她就是故意,所以就打了她一巴掌。可能是我出手沒有輕重,她就跟爹孃大吵大鬧了起來。說些亂七八糟的話,我娘略說她幾句,她就搬出祖父,連爹爹都不能轄治……”
夏紹周頓時勃然大怒,令人去找回珍珠,找到立即打死。
夏瓖忙道:“她既然根本無心侍奉我爹孃,已逃跑了,還是算了吧。宰相肚裡能撐船,祖父自然不跟我這樣小孩兒似的……”她又故作小心膽怯地道,“祖父,是不是孫兒,弄糟了這件事?”
夏紹周看孫兒微微羞惱的樣子,略略沉思,“這樣小事算什麼!瓖兒,你如今也不小了,只要你這次考出祖父滿意的成績,祖父定選一個絕色丫頭放在你房裡!”
夏瓖瞪大了眼,不自覺地摸摸鼻子。忙低下頭,只得唯唯。
在看到孫子課業“突飛猛進”並學有餘力之際,夏紹周自然也不肯再讓他荒廢了武功。畢竟皇朝並非重文輕武之輩,皇帝自己都武藝高強,所以,他自然又讓夏瓖跟着衛衡練武了。
第二年秋天,夏瓖參加鄉試,高中解元;明年春天,又參加會試,又中會元;接下來就該是殿試了。
夏紹週一時得意非常。這次因孫子參加考試,他這個兼任禮部尚書的首輔自是避嫌,雖這一次無門生可收羅門下,但他只有比往年更高興的。孫子如此年幼,居然取得如此成就,連中三元更是指日可待!他一團和氣,一時相府內更是充滿了從未有過的輕鬆和諧喜悅的氣氛。因此,他兒子夏承業謀求外任之事,他雖不能理解,卻也還是很爽快地允許了。
過兩日就是殿試的日子,皇帝要召他入宮。因爲殿試是皇帝和太子主持,與他無關,他就不用避嫌,還可在一旁親眼見證自己嫡孫被皇帝欽點爲狀元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