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漫天星辰閃爍着點點光芒,彷彿繽紛的水銀火焰。
孟慶東坐在一樓大廳的皮衣沙發上,米白色的色調與他的一身黑西裝構成鮮明的對比,讓他看起來就像是潔白世間的一點惹人生厭污漬。之前是他的戒備心太弱了,完全沒有把路西綻回國的事情放在心上。毋庸置疑,他內心深處是愛着他的大女兒的,加上路西綻年幼喪母所以孟慶東格外憐惜她,想要好好疼她補償她,但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她的存在不會威脅到他的地位的基礎之上。
先前喬倚夏來家裡吃飯的時候他就感覺到這個女人身上不凡的氣度和強大的氣場了,只不過那段時日公司事情太多,他並未仔細調查她的身家背景,今天在宴會上看到她,的確大吃一驚。未曾料想過,她竟然就是喬氏的千金,那喬老頭唯一的掌上明珠。孟慶東叱吒商場多年,唯一稍有忌憚的就是喬氏,當年有一場併購大戰,孟慶東原是勢在必得的,誰料到喬老頭背後出陰招狠狠將了他一軍,趁他掉以輕心殺了他個片甲不留,損失近千萬。這件事,孟慶東可是畢生難忘的。
虎父無犬女,那喬老頭那樣厲害,女兒自然也不會是軟骨頭。今天看自家女兒同喬倚夏在宴會上共舞,出盡風頭,孟慶東一邊接受着權貴名流對女兒的誇讚,一邊心裡十分不是滋味。他討厭這種事情不受他控制的感覺,非常討厭。
“慶東啊,流琛好不容易改變主意願意進公司,你真的就讓他在策劃部當一個小小的職員?”杜玲手裡端着茶盤,精緻的陶瓷杯裡飄逸着清新的茶香。
“不然呢?我這纔剛剛公佈流琛的身份,外界能否接受還是一個問題,我不讓他做職員,難不成一開始就升他做經理?”孟慶東煩躁的按按太陽穴。
“我只是覺得,我們虧欠這孩子太多了。”
孟慶東不置可否:“反正將來這一切都是他的,你又何必急於一時。不要忘了,還有一隻小狼在默默地盯着我們。”
杜玲當然知道孟慶東話裡的意思:“慶東,你那個女兒可不是省油的燈,你可千萬提防着點。”
孟慶東拍了一下沙發,惱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孟慶東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難道還會輸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丫頭手裡嗎?”見杜玲有些被嚇到,他才放緩了語氣,說道,“再說了,不管怎麼說,西綻她終究是我女兒。我欠她媽的,只能還給她。我已經保證過了,無論她進不進公司,你跟芊芊的地位都不會受到影響,這樣你還不滿意麼?”
待孟慶東上樓之後,杜玲纔不屑地啐道:“明明是自己容不下自己的女兒,還要反過頭來怪我。”
許是因爲太累,車裡又暖,到家時路西綻已經睡着了。喬倚夏把身上的薄外套脫下來,輕輕蓋在她的身上。車窗外的路燈穿過車窗,將柔和的燈光暈染在她的側臉上,讓她看起來就像是文藝復興時那些油畫裡年輕高雅的貴族小姐。這張臉上有多少的不屑一顧,多少的冷若冰霜,這顆心裡就有多少的不能釋懷。
“怎麼了?”見路西綻猛地一顫,隨即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氣,喬倚夏趕忙側身抱住她,“是不是做惡夢了。”
路西綻搖搖頭:“沒事。”
喬倚夏拉着路西綻的手,兩個人離開車庫往公寓那邊走,驀地,路西綻定住腳步,喬倚夏感覺到一陣刺骨的涼透過路西綻的手心傳到她的骨頭裡。
路西綻回過頭,打了一個顫慄,往後倒退了兩步,喬倚夏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見她嘴脣慘白,手也抖的厲害。可是喬倚夏什麼也沒問,因爲她知道她就算問了,路西綻也什麼都不會告訴她。
“可能是因爲今天晚上酒喝多了,有點頭暈。”
路西綻重新握住喬倚夏的手,用一個並不漂亮的笑容來緩和此時的氣氛。今天,是她們兩個向彼此求婚的日子,她不想讓一切不乾淨的東西來打擾她們的美好時光,哪怕這時光不會太長久,可至少在這短暫的時光裡,只有她和她的蹤跡。路西綻緊緊握着她的手,讓自己不要抖,不要去在乎身後揮之不去的魂靈,不要去理會眼前飄浮着的影子。
這是她的劫,她躲不掉的。
慘白的月光打在賀蘭秋白的臉上,她微眯雙眼,手中握着精緻的高腳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今天的晚宴還順利嗎,她不知道。但她想,路西綻一定出盡了風頭。第一次見到路西綻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女孩是一個天生的焦點,即便她沉默寡言,低調內斂,但天生的光芒強到讓人移不開眼,從一出生起,她就註定是被人仰望的女王。
她站在路書野房間裡,落地窗前的她顯得那麼孤寂,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還有這一座殘酷無情的城。
她心裡很清楚,路西綻這次進入公司是有備而來的,她就像是一個被掏空了一切的小獸,在療傷之後帶着滿腔的鬥志歸來,謀劃着一場復仇的好戲。
她原是打算幫她的,幫她奪回這原應屬於路家的一切,也算是了卻了路書野的一樁心事。
可是現在她改變主意了,或者說,在喬倚夏出現的那一刻她就改變主意了。原先她覺得,就算自己再可悲,至少還有路西綻陪着自己,就算自己這輩子再也得不到幸福,也還有路西綻跟自己一起下地獄。可現在,似乎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失去了哥哥的路西綻找到了自己的歸宿,而自己卻永遠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獄裡,不見光明。這真的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穿金戴銀的乞丐。而現在,她不想再乞討下去了。
日子不急不緩地過着,路西綻偶爾還是會夢魘,甚至會以越來越高的頻率看到混影,並且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不過沒有了案子的困擾,她可以專心致志於世旌最近的一起收購案,南方有一家中等規模的電子公司瀕臨破產,查爾斯和路西綻商討之後決定買下這家公司,但是公司的老闆卻提出了一個令人咋舌的要求,他可以低價出售公司,但是必須要以技術股入股世旌。此言一出,很多大公司打了退堂鼓,只剩下了兩家公司,一家是世旌,另外一家,就是孟氏。
那家電子公司雖然瀕臨破產,不過大部分原因在於經營不善,路西綻之所以想收購過來,很大一部分也是看重了這家公司的潛在價值,所以老闆提出以技術入股也不算太過分。
“,這個價格會不會太低了?”查爾斯擔心的問道。中源再怎麼說也曾經如日中天過,以區區五千萬的價格想要併購恐怕十分冒險。
“這個價格當然低。但我沒有說我們只需要開一個價格就夠了。依我爸爸的性格,他一定會暗地打探我們給出的價格,我們只要先放出假消息,讓他以爲世旌會以天價收購中源,他一定會打退堂鼓的。”
“可是,以孟先生的智慧,他恐怕不會輕易上當。”
“所以,我們需要找一個足以使他信服的人。”查爾斯挑眉疑問,路西綻則繼續說道,“如果我是他,我首先想到的自然不會是世旌的人,也不會是蘇老闆本人,如果由蘇老闆本人說出口的話,那就違背了誠信的原則,也會失去我們的信任。可是,如果從蘇老闆最親近的人下手,是不是就容易多了呢。”
“你的意思是,我們買通蘇老闆的助手?”
“不錯,中源已經完了,身爲董事長助理的他現在已經在急着尋找出路吧,這個時候的他就像是一個餓極了的狼,正等着誰能賞他一口飯吃。”路西綻道。
查爾斯點點頭:“,你的主意很好,只不過,你又如何能確定,孟先生會直接放棄,而不是加價,或是放手一搏呢?”
路西綻雙眸微擡,眼前浮現出孟慶東那張臉,別人或許不瞭解她,但是她可對他的心思一清二楚呢。
“孟慶東愛權如命,他同意蘇老闆以技術入股不代表他不介意,他是一個把權利看得高於一切的人,他之所以忍痛同意這個條件,不過是他看重了‘低價售出’這一點罷了,如果他的競爭對手開出天價,他想要成功只能開出更高的價格,否則他沒有任何取勝的優勢,畢竟無論從規模上還是名聲上世旌都是遠遠超過孟氏的。至於你所說的放手一搏,換做別人還有可能,我爸爸是絕對不會的,他自尊心強,愛面子到極點,如果他加入競爭之後失敗了,不僅會傷害他的虛榮心,另一方面,記者也不會放棄這麼一個新鮮的話題,會傷害到孟氏的聲譽。如果他在開價前自動退出,那麼就完全可以以中源內部漏洞爲由全身而退,兩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