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這並不在賀蘭秋白的預想之中,即便是在賀蘭秋白看來,喬倚夏也無疑是個各方面都極優秀的女人,她漂亮,聰明,家世或許也不錯,這樣一個女孩哪裡會心甘情願做一個棋子呢。賀蘭秋白承認,她是個內心陰暗的女人,在路書野離開的那一天,她就徹徹底底淪爲了一個喪心病狂的瘋子。因爲她愛他,這無味的日子,全是靠着記憶裡殘留的他的笑容才得以進行的下去。
她可以不恨路西綻,她可以替自己的丈夫守護他最愛的妹妹,可她卻永遠都見不得她幸福。
喬倚夏起身稍稍離開桌前,欲要離開:“賀蘭秋白,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理解你思念丈夫的心情。但可惜的是,我這人沒什麼正義感,並且特別護短。即便在旁人看來西綻有千般錯萬般錯,我也不會幫着外人去指責她半句。並且,如果誰要傷害她,在這之前,就先擺平我吧。”
賀蘭秋白看着喬倚夏離開的背影,臉上沒有絲毫的慍色,只是揚了揚脣角,將杯中的苦咖啡一飲而盡,音樂重新響起,這次放的不再是復古歌曲,而是周杰倫的《黑色幽默》。賀蘭秋白的指尖敲擊着桌面,眼眸輕闔:“那就慢慢玩吧。”
雪越下越大,路西綻手裡握着手機,聽着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淡淡嗯了一聲。從這裡到海洋館並不算遠,直走一段路之後拐兩個拐角便到了。
“姐!”
路西綻定住腳步,看着不遠處身形頎長,穿着一件灰色的長風衣,留着乾淨的平頭正向自己跑來的男孩。男孩的五官長得很精緻,高挺的鼻樑,深邃的雙眼,泛紅的薄嘴脣,笑起來的時候右邊嘴角有一個小酒窩,他個子很高,比一米七五的路西綻要高出半個頭還多一點,至少有一米八二。
“這天可真冷。”男孩一手提着阿瑪尼的購物袋,一隻手緊緊握着,“姐,你穿這麼少不冷嗎,怎麼不把外套穿上。”
“不用你管。”路西綻說道,“還有,我不是你姐。”
男孩笑一笑,攬住她的肩膀硬是把她攬到海洋館旁邊的一家精品小店裡面去取暖,他幫路西綻拍了拍頭髮上的雪道:“你不是我姐誰是我姐啊?你從小到大的照片我可都見過。”
“總之,我沒有所謂的弟弟。”
男孩卻不生氣,微笑的樣子像是古時有華麗年輕而英俊的貴公子,店裡見來了這樣一個帥氣的男子,女店員們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或花癡或羞赧的笑容,還有幾個想上去搭訕,可見他身旁的女子也是那麼美豔便打了退堂鼓。
“果然跟姑姑說的一樣,冷若冰霜的美女。”
男孩被那些女店員盯得不自在,又攬住路西綻的肩膀,把她拉到二樓人比較少的地方:“你想幹什麼。”
只見男孩從購物袋裡拿出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對路西綻說道:“這毛呢大衣是我去專櫃定做的,在我去拿之前已經乾洗好了的,很乾淨,我還沒有穿過。”隨即不由分說地幫路西綻披上,“我聽姑姑說,你從小身體就不好,這麼冷的天,可不能穿這麼少的。”
路西綻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脫下他方纔爲自己披上的大衣,淡淡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昨天去東北那邊旅遊,坐早班的飛機剛剛趕回來。姑姑說他幫我在儷水嘉苑租了公寓,可是什麼都沒幫我佈置,別說什麼牀單啊牀罩了,連傢俱都沒有。她說她要趕下午的飛機會加拿大,那我又不知道具體該買點什麼,又找不到人陪我。”男孩明明比她小不了多少,只有半年,可說話的時候卻有幾分撒嬌的意味,讓路西綻不習慣得緊。
“你的意思是,讓我陪你買東西?”
男孩重重點點頭,笑得眼睛彎成了一道橋:“嗯。”
路西綻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閉着眼睛呼了出來,看似心中鬱結憤懣,緊接着,她脫下孟流琛的大衣,塞到他的懷裡,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就要離開。
“誒誒姐!”孟流琛知道路西綻有潔癖,不敢直接觸碰她,便揪住她的袖口,“你別不管我。”
“你又不是沒有家。”他有父親,母親,妹妹在家裡等着他,又何必要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來管。
“你是不是覺得我跟他們一樣。”孟流琛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看起來有些傷感。
路西綻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道:“我很忙,就算我不管你,你也還有你的親人在家裡等你。”
“如果真的把我當親人,他們纔不會把我生下來之後又把我送給別人。”孟流琛揪着路西綻袖口的手鬆開,垂下頭,眨眼間長睫毛絞纏,濃濃的陰鬱噴薄而出,“纔不會整整二十七年都不去看我。”
路西綻定住腳步,兩個人便就那樣在原地站着。
“我從小就是姑姑帶大的,十八歲以後我每年都會回國一次,每次回國我都想着我所謂的父母能主動打一通電話給我,那樣我就有理由回家去跟他們團聚了。可是他們根本就不在意我,我以前總問姑姑,爲什麼現在大家已經知道我是我爸爸的兒子了,我爸爸卻還是不接我回家。”說到這裡時,孟流琛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眼睛,“不過後來就不問了,對他們而言,我只是一個他們贈給姑姑的禮物啦。”
“姐。”孟流琛擡起頭,看着路西綻,路西綻也望向他,“我不想回去,我不想面對他們。我不喜歡那種,明明我不是多餘的,可現在卻變成了多餘的的那種感覺。”
他的眼神讓路西綻想起了很多,想起杜玲剛入門時路書野的眼神,還有母親死後自己的眼神。她對孟流琛沒有好感,就算上一代的仇怨不該牽扯到下一代,可他的身上始終留着杜玲的血,這是一輩子都無法改變的事實。有個詞叫愛屋及烏,那是不是也有個詞該叫恨屋及烏呢。
“姑姑總是會跟我說那個比我大半歲的小姐姐多優秀多能幹,我真的很想多一個親人,你能不能別像當年我爸媽推開我那樣,不管我。”
詩人公木曾經說過,眼睛是心靈之窗,不會隱藏更不會說謊。它能夠真實地表達一個人最真的感受和情緒。此刻孟流琛的眼睛是那樣的乾淨,就像是從未被世俗所沾染的一片淨土。
任何在路西綻面前撒謊的人,都一定會被她識破。可如今的孟流琛,卻無法讓她尋到一絲一毫的破綻。
路西綻撇開頭:“把你住的地方地址寫給我,你回家等着。”
孟流琛寫下便箋遞給她,他以爲路西綻要獨自去幫他購置家用品,終於開心地笑了笑:“姐,我跟你一起去。”
“要想讓我管你,就必須聽我的話。”路西綻擡擡眉,嚴肅地看着他。
這眼神,真是像極了以前老師罰他寫檢討的時候的樣子,孟流琛暗自腹誹道。姑姑說的一點都沒錯,是個漂亮,孤傲,高高在上的姐姐。不過,他還是很喜歡這個姐姐。
“我走了。”
“等等。”孟流琛把剛剛路西綻脫下來的大衣重新給她披上,“外面這麼冷,你絕對不能只穿一件毛衣,這個你穿着。就當我送給你的見面禮物嘍。”
路西綻覷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道:“這麼醜的衣服,我纔不想要。”孟流琛個子高,大衣又是長款的,給她披上之後足足到了小腿彎,加之又是男款的,完全不符合她的穿衣品味。
“覺得醜的話你就回家之後隨便扔到哪裡,下次見面的時候再帶給我好了。”
走到樓梯口時,路西綻回過身子,打量了他一下,說道:“好好練中文。”
雖然沒犯什麼語法錯誤,但發音真的容易讓人齣戲。尤其是在孟流琛喊姐的時候那獨特的二聲發音,“傑傑”是個什麼怪物。果然常年在國外的孩子,即便身上流得是東方血液,加上孟可君自小教他中文,卻還是無法講中文講得流暢。
走在路上,想着方纔見過面的孟流琛,路西綻說不上來心頭是什麼感覺,拿出手機按下一串數字撥了過去。
“嗯,青燁,是我。”路西綻擡起頭,一片雪花又落在了她的眼睫毛上,“有件事需要你幫忙處理一下。幫我聯繫一下高德,八仙橋,伯蘭這幾個傢俱城的負責人,讓他們選好最上等最舒適的傢俱,還有夏普店的總經理,我需要一臺最新的液晶電視。一定要找人運送過去,並且安裝好。全部記在我的賬上。地址我等會以信息的形式發給你。”
見路西綻回來,原正坐在沙發上的喬倚夏站了起來,兩個人四目相對着。路西綻沒有說話,徑直向樓梯口走去。
“我剛剛跟你大嫂出去了。”
路西綻定住腳步。她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賀蘭秋白的人了,她的笑裡藏刀,她的八面玲瓏,她終於不願坐以待斃了。
喬倚夏走到路西綻身旁,用一種複雜卻又飽含沮喪的眼神望着她,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髮,已經被雪花打溼了,她柔聲對她說:“我幫你煮了薑湯。”
聽她這麼說,路西綻握緊了拳頭,正對着她,語氣裡有着難以抑制的傷感:“她是不是跟你說了我哥哥的事情。跟你說,我不好的事情,要你不要待在我身邊。”有句話叫作此地無銀三百兩,這種人人都懂的道理,路西綻又豈會不懂呢。她曾經不屑於向任何人解釋,因爲解釋就代表着不信任,代表着自己心裡有鬼,可此時此刻,面對喬倚夏,她解釋了。
“你不要相信她,好不好。”
她低下頭,眨了眨眼睛。不讓人看見她的表情。可此刻的她卻那麼讓人心疼,讓人憐惜。這不是那個盛氣凌人的路教授,而是一個渴望被人相信的女人。
“傻瓜。”喬倚夏向前抱住她,也不管她身上的雪水會不會沾染到自己身上,她就是想將她抱得緊一些,更緊一些,“我不准你這麼低估我對你的喜歡。我只是不想瞞着你,不是不信你。下次再這樣,我可真的生氣了。”
路西綻伸手,回抱住她:“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想起了賀蘭秋白,以及被我牽連到的我的大哥。我無法向對待其他人一樣刻薄地對你。我原以爲,我這一生是不會喜歡上任何一個人的,就這樣活在我自己的世界裡,孤獨地老死。但是你來了。你給了我即便是路書野也無法帶給我的快樂,那是一種獨一無二的,發自內心的喜悅和珍惜。”
“我不敢喜歡你,更不敢接受你,遇見你之後,我有了害怕的東西。我害怕終有一天你會發現你跟賀蘭秋白是那麼的相似,我多麼恐懼你會誤解我對你純粹的喜歡和珍惜,而將自己當作我用來還債的工具。”路西綻漸漸拉開跟她的距離,她伸手撫了撫喬倚夏的臉頰,第一次,爲她綻放了專屬於喬倚夏的,燦爛的笑容。
“我也許會因爲歉疚而感激一個人,卻不會因此而喜歡上她。”
“可是,我並不感激你,我只是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