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天色微涼,官道兩旁的銀杏樹葉猶如黃金一般在陽光下閃着耀眼而迷人的光,稻田裡的小麥也開始成熟,山間隨處可見沉甸的果實壓彎了枝椏。
一行人還在北上,馬背上的騎兵永遠顯得沉默而肅殺,雙眼如獵鷹一般直視前方,左手輕搭在刀柄上隨時準備戰鬥。
無數的戰馬和騎兵中間有一兩馬車,車廂裡面坐着道明寺派出的僧人充當使者,大多數人都不認識賢一也不知道他的兩位師傅,卻始終保持着尊敬和敬畏。
因爲他是道明寺的僧人,在這個興佛的國度來說這三個字便是神聖,遠要比達官貴族的名號要好用。
此時已經出了長安城郊外三天,馬車前進的路線已經規劃好,去往洛水唐家的路上會穿插過數個州郡,到時在沿途停歇一番。
一方面是爲了補充物資,另一方面是睡在地方官員安排的大宅或者酒樓裡,總要比在山林間搭帳篷要好上無數倍。
再新鮮好吃的瓜果連續吃了幾天都會吃膩,再說賢一的飯菜是由常威親手負責味道確實不怎麼樣,連着大花養刁了嘴都不肯吃沒有油水的素菜。
常威將軍極其負責認真,賢一好幾次半夜想帶着大花去山裡找些野味偷腥,每次帳篷內稍有些動靜都會驚動常威,原來他半夜一直在旁邊守着未曾入睡,大有鞠躬盡瘁的味道。
此時常威將軍正充當賢一的車伕。
常威揮手示意整支隊伍停了下來,扭身抱拳對着車廂裡恭敬說道:“賢一大師,前方便是金石城。”
賢一從打坐中醒過來,看着車窗外的金色知道天色已晚,恐怕只能在金石城過夜,等明日清晨再接着上路。
賢一推開身前的車廂門簾一眼望見了前方的城門,城門旁站着兩排守城的士兵,門上城牆上一塊巨大的牌匾上寫着金石城三個大字。
賢一衝着常威點頭致意,開口說道:“有勞將軍了。”
常威揮手示意,深棕色的駿馬拖着沉重的馬車繼續前進,車輪發出輕微的轉動聲響。
近百位羽林軍護着隊伍中央的馬車,周圍的氛圍顯得沉默肅殺,莫名給人一種面對千軍萬馬的假象,猶如這隻隊伍是一團無法分散的洪流,但凡靠近者皆會被無數的鋼刀擊成粉碎。
賢一坐在車廂之中看着隊伍靠近了城門,兩旁站立的士兵皆安靜而神情興奮緊張,同時朝着他的方向跪伏,手中的長矛輕擱在地,額頭觸及堅硬的黃泥地面。
賢一看着前方如朝拜一般的士兵,內心不由自主生出一股豪邁的氣魄,極爲享受。
旋即他心中暗自想到,我只是寺裡派出一個送信的,而且說不定送信的唐家早已經知道了此事,自己不過走個過場都能受到如此待遇。
看來道明寺三個字十分響亮,也不知道道明寺弟子這個身份比起懷中的聖天令來哪個更好用。
今日城門外沒有進出的平民,除了兩排的士兵還有數位身穿朝廷官服的人,此時也彎身行禮,其中帶頭的一位頭髮斑白的中年男人朝着車廂走了過來。
此人離車廂還有一丈左右的距離後停下,雙手合抱致敬,躬身。
中年男子開口說道:“下官金石城城主謝青,恭迎大師。”
跪地的士兵,行禮的官員。因爲不管車廂內坐的何人,此時都是代表的佛門聖地道明寺,自然經得起這一待遇。
賢一含笑,合十行禮回道:“城主不必多禮。”
寬闊的城門外空地上無數士兵低頭跪伏,並排而立如同兩條長龍延伸向城內,連帶着彷彿腳下的道路也變得神聖。
羽林軍騎於馬上,護着中間的車廂向城內緩緩移動。
不知城內的居民從何處得知到了消息,進了城門後看見道路兩旁全是人,密密麻麻如潮水。
無論男女老少,無論婦弱病殘,出奇沒有任何人擁擠喧囂,神情或莊重或嚴肅或狂熱。
人潮翻滾,旋即無數的人羣朝着車廂的方向跪倒在地,猶如最忠誠的信徒。
萬人膜拜。
沒有人再擡頭直視那座馬車,凡夫俗子不懂修行者的強弱境界也不清楚馬車中坐着的是誰,但在他們眼中道明寺裡的僧人便都是不食煙火的神佛,只要跪拜的夠虔誠便能保佑自己一生平安。
馬背上的羽林軍仍然面不改色跟隨着謝青向城主府的方向行去,賢一透過車簾被風吹起的細微縫隙看着街道兩旁的情形,手腳僵硬不知所措。
平日只顧着在後山練功吃烤肉,賢一根本沒有注意寺裡前來上山求佛的信徒臉色有多誠懇狂熱,不然此刻也不會如此吃驚。
不知是不是因爲得知了相處十六年的師傅柯白梅便是世間頂級的高手的緣故,或者是因爲考進寺裡太輕鬆,賢一根本沒有身爲佛門聖地弟子的覺悟。
賢一沒有遇到這種事的經驗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閉口不語,懷中緊緊抱着大花,任由車馬前行。
通往城主府的道路不知有多遠,道路兩旁聞訊趕來跪拜的城民越來越多,甚至最後太過擁擠而攔住了去路。
前方驅趕馬車的常威扭頭低聲說道:“賢一大師,你應該說些話。”
說些話?說些什麼話?我怎麼知道說什麼話!
賢一神情緊張,仔細回想確認師傅沒有交代過自己如何應對,僅僅幾個呼吸過去額上都冒出了細小的汗珠。
車廂內沉默,片刻後一聲沙啞帶着些滄桑的聲音響起。
“願佛光與你同在。”
車廂內賢一鬆開了掐着喉嚨和鼻子的雙手,鬆了一口氣,擡袖擦拭掉流落眼角的汗珠。
...
羽林軍護着一兩黑色的馬車停在了一座府寓外,城主謝青靠近車廂,低頭恭敬在一旁等候。
謝青低聲說道:“大師,府內已經備好了晚宴,還請移駕。”
“在這裡面好好待着,待會無人我來接你。”賢一對着懷中的大花低聲說道。
大花輕哼兩聲。
隨後賢一放下了大花,擡手拂開車簾下了馬車。
Wшw⊙ttκan⊙℃o
賢一雙手合十,朝着謝青開口說道:“有勞城主。”
謝青並沒有因爲賢一樣貌看上去年輕而輕視,態度始終恭敬如一,迎手開口說道:“大師,請。”
進了城主府,入門便看見院中種滿了數十顆桃樹,此時十月無花,很容易讓賢一想到了道明寺前寺也是如此場景。
城主府樸素無華,房樑門窗都是最常見的松木做成,空氣中飄着微弱的清香,賢一立刻分辨出是佛香燃燒的味道。
一行人在謝青的帶領下繼續往前走,賢一打量兩側的建築還發現了一間佛堂,賢一心想這城主謝青估計也是佛教的信徒。
事實上大南的子民大多數都是佛教的信徒。
到了城主府的正廳,謝青側身擡手說道:“大師先請。”
賢一向房間裡望去,看見中間有一長形圓桌,桌上已經擺滿了瓷盤,菜餚十餘全是清齋,想必也是爲了賢一考慮。
只是賢一沒有心情感動,這幾日跟着常威嘴裡快要淡出鳥來,在他看來再好吃的青菜也不極一片清水牛肉。
賢一微笑點頭,開口說道:“多謝城主。”
常威隨着賢一入座,其餘的羽林軍執刀守在大廳外目不斜視。
謝青起身給賢一倒了一壺清茶,開口說道:“大師一路舟車勞頓辛苦,嚐嚐我們這特產的金枝葉如何?”
賢一不懂品茶,抿了一口後揚手稱讚道好,心中卻是想着還不如三文錢一壺的劣酒。
...
...
一旁的謝青不停跟着賢一搭話。
賢一看着桌上做工精緻的素菜卻起不了絲毫胃口,腦中打量着待會如何趁着常威不注意溜出去開葷。
賢一敷衍說了幾句話,隨手夾了幾道菜都讚不絕口。
終於賢一忍不住開口說道:“城主大人,貧僧有些睏乏先去休息,您慢用。”
謝青惶恐說道:“大師,可是這胃口不滿意?”
賢一擺手說道:“您誤解了,我確實是有些困的厲害。”
“是,是,是。”謝青連忙點頭說道:“是下官考慮不周,大師恕罪。”
隨後也起身說道:“房間已經準備好了,我現在帶大師您過去。”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變暗,賢一和羽林軍等人分別被領到了住處後謝青告退。
賢一關上房門鬆了一口氣,心想早知如此受罪便待在後山裡不出來這一趟,隨即盤坐在牀鋪上只等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