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曹彧心中的疑問有了答案。
他本來在想,慕清彥在長寧這樣強勢的女孩面前是如何能找到男子尊嚴的,現在,莊公子用一個小小的獸頭暗器就證明了這一點。
即便慕清彥人不在,但他對長寧的保護依舊如影隨形。
沒有給任何人插手的機會,他就已經盡到了自己男人的責任。
他曾陰暗地想過,自己這次救了長寧,是否也會打擊到慕清彥,讓慕清彥嘗一嘗被別人捷足先登的滋味。
但如今,他卻發現自己錯的太離譜了。
慕清彥根本不會受到打擊。
因爲慕清彥根本沒有給任何人保護長寧的機會。
他將莊公子安排到長寧身邊,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保護。
長寧,哪裡還需要他。
曹彧眸子黯淡下來。
方纔長寧所說雖然是爲了迷惑敵人,創造機會,但曹彧也清楚,這就是長寧一直以來的心裡話。
長寧一直很懂事。
但這並不是他將長寧排到所有事情後頭去的理由。
直到失去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他懷疑過長寧,他不信任長寧對他的感情,卻又將兩人的婚事完全寄託在長寧和母親長公主的頭上,自己沒有爭取過一分一毫。
包括睢安侯對他的攔阻。
一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將他完全圈在了框框裡,接受秦昭寧的婚事,他看似迫不得已,事實上也是一種妥協。
是對長寧的一種背叛。
可是這一切,長寧從來沒對他說過。
就像剛纔不肯給他解開繩索一樣,與其說是不想受他幫忙,不如說是成全他。
成全他一直固守的曹氏一族榮光。
畢竟被俘可以,但幫助劫囚就是另外一個結果。
長寧是在爲他着想。
可他下意識想到的,卻是長寧不肯接受他的幫助。
他真是糊塗啊!
曹彧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的時候,莊公子已經拔出骨扇,刀鋒一樣犀利地撲向受傷的矮個子黑衣人,單丹臣也半點不遲疑,拔刀掠陣。
長寧撿起地上四隻射空的弩箭重新裝膛,眯起一隻眼瞄準。
黑衣人強弩之末,不消片刻就被骨扇洞穿胸口。
死前他笑容冷酷地詛咒:“你們……也不得好死!”
莊公子哼哼兩聲,拔出自己的摺扇甩掉血跡:“你會算是怎地?你莊爺爺早有高人算過,長命百歲富貴一生。”
長寧卻無暇多說,從地上搜出兩把鑰匙衝向深處。
她繞過幾個可以看穿的機關,終於找到他們所說的第九間牢房。
牢房不大,角落的草牀上放着一盞小燭臺,一個衣衫帶血的人虛弱地躺在角落,奄奄一息。
長寧手抖在哆嗦,一把抓住牢門:“華文?”
那人的手動了動,勉強向長寧方向轉頭,他枯瘦的臉頰顴骨突出,但依稀可見從前模樣。
“華文!”長寧驚呼,眼中滾燙。
柳華文目光迷離,眼皮又要耷拉下去。
長寧什麼話也沒說,取出一隻小瓷瓶倒出些醋水將面上假妝擦拭乾淨:“華文是我,我是……我是華章姐啊。”
華章。
這個名字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吐出口了。
當初爲了取信於皇帝,她不斷強迫自己接受楚長寧的身份,早已在血腥中迷失自己,忘卻這個名字,何況她又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但今日當着柳華文,當着柳家最後一個子嗣的面吐出這二字。
重於千鈞。
柳華文的眼睛也驀地瞪大,恢復兩分清明。
他張嘴,卻什麼聲音都沒有吐出。
長寧眼淚滾燙劃過臉龐。
她看到了,柳華文張開的口中空空如也。
他的舌頭被人割掉了。
“華文,長姐這就救你出來!”長寧說着手忙腳亂地打開房門,一雙殺人如麻的手竟然哆嗦得握不住鎖。
柳華文掙扎,不住搖頭。
長寧卻管不了那麼多,她要救柳華文,她要救她的弟弟!
“我來,”莊公子接過她手中的兩把鑰匙打開牢門的鎖,但他卻在長寧要進門的時候握住長寧的手。
柳華文搖頭的動作也停住,看樣子似乎鬆了口氣。
長寧四顧,果然發現地上有許多繃緊的纖細銀絲藏在稻草中,只要有人踏入,一定會牽動什麼。
她順着銀絲方向看去,卻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柳華文撐着坐起來,盯着長寧出神竟露出意思笑容,這笑在他瘦骨嶙峋的臉上就如骷髏般可怖。
他搖頭,指着自己。
“不,華文你不要害怕,長姐帶了藥來,一定能治好你,”她抓向單丹臣,單丹臣也急忙拿出自己懷裡的藥遞給長寧。
“這是解百毒的藥,藥聖留下的,就是小時候故事裡的藥聖,”長寧忍不住按住自己發酸的鼻頭。
柳華文也啊啊出聲,他指着自己後背,長寧瞬間向後栽倒,半靠在莊公子懷裡。
他的脊柱和老頭一樣,都用鐵鏈鎖在了地面上。
斑駁的血痕還未完全癒合,新鮮的血液硃砂一樣不時涌出。
長寧不忍閉上雙目。
這是絕境。
縱然她可以餵給柳華文解百毒的丹藥,但她還是不能帶走柳華文。
柳華文的身體太差,強行摘下鐵鏈只會讓他虛脫而亡。
“啊啊,啊啊,”柳華文聲聲呼喚,不住向外擺手,要長寧快些離開。
他打起精神將手指捏在一起,認真看着長寧,長寧不解蹙眉,他又指着自己的心口,乾瘦的肋骨間隙裡虛弱跳動的心臟並沒有給他多少迴應。
長寧蹙眉:“華文,你要說什麼?”
柳華文撕扯自己的衣服,牽動自己脊柱的傷口也在所不惜。
長寧於心不忍急着過去卻被莊公子牢牢攥住手腕。
“不要過去,我懷疑還有高人在此。”莊公子壓低聲音警告。
柳華文連連點頭,終於找到自己的一截衣角。
衣角上是一枚浸了血的柳葉。
單丹臣陡然道:“華文少爺一定在說,他心裡永遠記得自己是柳家人。”
柳華文卻反映劇烈將掙扎着抓起一把稻草丟向單丹臣,深陷的眼窩裡浸滿淚水,抓着自己衣角上的柳字哭嚎:“啊啊,嘎咯嗯嘎啊!”
他掙扎劇烈,不小心將一旁油燈碰倒,火勢一瞬而起。
柳華文眼中竟有那麼一瞬的解脫。
他閉上眼躺了下去。
“華文!”這一次莊公子沒能攔住長寧,女孩一躍而入,一腳踹飛油燈,將周圍的雜草都推開,遠離柳華文。
柳華文嘴巴嗡動,啊啊兩聲似乎在叫着長姐。
“不怕,長姐帶你走。”
柳華文眉眼稍彎,將頭枕在長寧腿上,身上所有的痛苦彷彿都消失了。
長寧摸着他的臉頰,柳華文睜眼,抓着長寧的手向下畫了一條豎,正向上挑的時候,四周忽然響起一道洪亮的聲音。
“你們好大的膽子。”
莊公子難得一臉正色,衝進來抓住長寧的手就往外拖:“快走!”
顯然,現在驚動的這位高手就算是加上獸頭暗器,他也不是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