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漸深,冷風料峭,除了偶爾響起的打更聲,府谷縣內安靜得猶如空山幽谷。
離振武軍大都督府不遠處有着一間雄闊冷清的府邸內,石門石牆堅壁幽靜,在寒月的照耀下如同一隻蟄伏在黑夜中的巨獸。
說是雄闊,是指府邸六進格局,非王侯將相不能擁有,在北地府州,更可彰顯出主人顯赫不同一般的身份。
說是冷清,是指府邸氣象風貌,車馬寥落竟然如斯,與府中的格局大相徑庭。
如此兩相對照,實乃怪異哉!
而在府邸內,有着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池,池中有着一座不高不低的假山,假山上有着一座紅黑相間的涼亭,正有兩人對弈手談其中。
其中一人執白子,高大健壯,老臉滿是溝壑,臉上神色看似平靜無常,波瀾不驚,唯有眼中偶爾閃過的厲芒,纔可見此人的不凡。
而另一人則是執黑子,身材適中,頭戴青銅鬼怪面具,除了面具孔洞中那雙冷然的眼珠,完全看不出絲毫的表情。
這兩人,赫然便是前振武軍長史折惟本,以及明教易左使。
當初爲了對付崔文卿,兩人經過第一次短暫接觸之後,平日裡閒來無事的易左使竟是將折惟本這間冷清的府邸當作了夜晚一個好去處。
更令他暗自欣喜的,是發現合作伙伴折惟本也有着下棋之愛好。
於是乎,近來多少個黑夜,兩人都不約而同的來到假山涼亭中對弈。
往往一句話都沒有說,就是整整一個黑夜。
今夜,手執黑棋的易左使攻勢凌厲,氣勢如虹,指揮着白子猶如千軍萬馬般攻城掠地。
反觀折惟本,則是防守老練,將已方連成一片固若金湯,仍由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攻勢如虹,守勢如虹,黑白子縱橫殺戮,持續了許久。
待到一局完結,折惟本並沒有急着繼續佈局,反倒是將白子收攏入棋笥,淡淡問道:“將如此重事繫於一女子,左使安之若素乎?”
面對着如此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易左使卻明白折惟本所指,面罩傳出了幾聲沉悶的冷笑:“長史不愧爲軍中謀將,實乃一語中的也!”
聽到此話,折惟本頓時來了興趣,捋須開口:“大軍征戰,不求勝而先慮敗,這次我們三家合盟共同對付振武軍以及折昭,可以說是大齊立國數十年難有的大動作了,遼國蕭樞密使有着百戰不殆的戰神之名,西夏乃是由軍武堂大統領親自出馬,而貴教更是派出瞭如閣下這樣的顯赫人物,實乃讓齊朝顫慄的華麗陣容,然而,三家卻將希望系在了陸若瑄一個女子身上,實乃有違常理,故此,在下委實不解。”
“桀桀桀桀……”一陣難聽的笑聲,易左使開口道,“不錯,我們這麼做的確是太過冒險,然長史可知對付振武軍的關鍵所在?”
幾乎沒有半點思量,折惟本便開口言道:“對付振武軍最爲關鍵自在折昭身上,目前折家大房唯有折昭一人,只要能夠擒獲或者是殺死折昭,八萬振武軍可謂是不戰自潰,而北地四州亦是可圖。”
聞言,易左使卻是搖頭了,輕笑道:“或許西夏方面,與長史大人所想一樣,然而遼國卻非如此,至少目前,蕭樞密使對摺昭和振武軍並沒有多大的興趣。”
“哦,爲何?難道遼人竟不把振武軍放在眼中麼?”
“非也非也,與西夏不同,遼人這次最想得到的,乃是崔文卿這個人。”
話音剛落,折惟本立即露出了既震驚又不解之色:“崔文卿?這是……爲何?難道在遼人心中,崔文卿竟比振武軍和折昭還重要?”
易左使喟嘆一聲,言道:“上次蕭樞密派人帶話,說是讓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將崔文卿抓獲擒到遼國去,且不能讓他有半點損傷,至於折昭和振武軍,能滅則滅,不能滅另作他謀便可,故此這次遼國的重心,便在崔文卿一人身上。”
聽到易左使這些話,折惟本當真被深深震撼住了。
崔文卿,那個有着幾分小聰明的窮酸秀才,那個差點跌入池中淹死的無能贅婿,竟能引來遼人以及蕭陌的如此重視?
這是何等因由?實在是想不明白啊!
別說折惟本想不明白,就連易左使也是一頭霧水。
他又是一嘆,冷笑道:“陸若瑄乃陸氏族長,儘管目前受制於我,然心內肯定是存在異心,更是對我們明教憎恨不已,這樣的棋子,用起來的確非常危險,倘若她向崔文卿投誠,尋求合作,吾方大計豈不爲之落空。”
“那貴教可有良策?”折惟本皺眉一問。
易左使悠然回答:“倘若陸若瑄能夠乖乖聽話,替我們引出擒獲崔文卿,然後我們在利用崔文卿誘殺折昭,便是最爲簡單的方法,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煩,然若陸若瑄偷偷投誠,我們明教也不是任由其拿捏的,可利用致命誘餌,使崔文卿上當。”
“致命誘餌?”折惟本聽得愈發糊塗,問道,“何意?”
易左使嗤笑一聲,站起身來負手而立,悠悠踱步至涼亭邊緣,陰冷的嗓音這才飄了過來:“世間芸芸衆生,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皇室宗親,亦或尋常百姓,均有其心內之慾望,有人愛錢,有人愛權,有人貪色,有人圖名,若能以其喜好誘餌吸引,便可讓其如提現木偶般,仍由擺佈。”
“崔文卿乃北地四州安撫使,所求的是替折昭穩定北地四州民心,而我明教便是危害北地四州安穩的因素之一,所以即便崔文卿從陸若萱口中得知我們明教在打他主意,他也不會爲之退縮放棄,肯定會自以爲掌握了局勢想要對付我教,自然會步入我教下一步圈套,況且崔文卿還有一個很是顯著的特點,對自己的智謀太過自信,如此一來,更是方便我們將計就計,引其落入圈套被擒。”
聽完這一切,折惟本登時就明白了過來,然很快他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所在,臉上神色頓時就黑了,雙目望着易左使的背影幾乎快要噴出憤怒的火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