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縫裡出現的是龍熾笑眯眯的臉。
小江瓷失了一下神,但馬上恢復了正常:
“哥,怎麼了?”
龍熾大大咧咧地走進來,坐在牀上,問她:
“住在這兒還習慣嗎?”
小江瓷抿了一下嘴脣。
她好久沒有哭過了,在精神病院裡,無端的哭泣會被認定爲病發,她已習慣了壓抑自己的情緒,可她現在感到眼眶有點發熱,她想一頭扎到龍熾的懷裡大哭一場,可她猶豫了猶豫,還是作了罷。
這種行爲,只適合親暱的兄妹之間,對於剛剛入住家裡的“被領養的孩子”,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奇怪的。
看小江瓷不講話,龍熾笑意滿滿地湊過來,附在她耳邊小聲說:
“想不想出去玩?”
龍熾所說的出去玩,就是騎着媽媽剛買給他的自行車出去隨便瞎逛。
以前,不論龍熾提出什麼主意,好的還是壞的,小江瓷都不過腦子地答應,這次也不例外,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她點頭同意了他的提議。
得到小江瓷同意後,龍熾抓着她就往樓下跑。
他的力氣很大,以前的他不會這樣,他總是生怕自己拉痛了小江瓷,然而現在的他已經不在乎了,或者說,他已忘記自己需要在乎些什麼。
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小江瓷攬着龍熾的腰,任憑自行車一扭一晃地朝前騎行。
龍熾剛剛學會騎自行車,當然急於在這個陌生的小妹妹面前炫耀一番,他帶着小江瓷穿出了小區,穿過了臨街的公園,後來,居然搖搖擺擺地逆行騎上了快車道,小江瓷正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中。沒注意到周圍有多危險。
一陣刺耳的輪胎摩擦瀝青馬路的噪音過後,小江瓷才驚恐地發現,龍熾跑到了多麼離譜的地方。
前面開來的一輛奧迪車察覺到不對,緊急剎車後,龍熾還沒捏住閘,一頭撞到了奧迪車前的保險槓上,才勉強剎住了車,他茫然地和坐在駕駛室裡的奧迪車司機大眼瞪小眼,絲毫沒察覺到自己剛纔的行爲簡直是在玩命,
那奧迪車司機驚魂未定。下車後,看到保險槓有點歪,而且惹禍的還是兩個小孩。氣蹭地一下就冒了上來:
“媽媽的,這是老子新買的車,你們兩個小屁孩,滾下來!”
龍熾見惹了禍,老老實實地從自行車上爬了下來。但他的胳膊馬上被奧迪車司機一把掐住,龍熾的身子被拽得趔趄了一下,險些跌倒。
那邊,司機粗魯的罵聲不絕於耳:
“你們倆小龜孫子,不好好在家呆着出來亂跑!你們有沒有家教?家裡大人都死絕了?那個小丫頭片子,你也給我過來!”
說着。他伸手想去抓小江瓷,可小江瓷馬上閃開了,她不想讓這個滿口髒話的傢伙弄髒自己的衣服。
看小江瓷有想要跑的意思。奧迪車司機抓住龍熾的大手握得更緊了,把龍熾捏得齜牙咧嘴:
“你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告訴你,這小子我扣在這兒,你跑啊,跑去找你家長。告訴他們,你們兩個兔崽子把老子新車的發動機撞壞了!讓他們拿錢賠!呸。倆有娘生沒爹養的玩意兒……”
周圍漸漸有人圍過來了,有人指指點點,有人竊竊私語,這樣細微的聲音透過助聽器傳入小江瓷的耳朵,讓她莫名煩躁起來。
小江瓷知道,這事情首先是龍熾的錯,但是這個司機想借機訛詐,還如此得理不饒人,就不能對他太客氣!
那個人擺明了是想敲詐,只是保險槓歪了些,竟然能扯到發動機上去!
如果發動機被弄壞了,他怎麼連啓動都不啓動一下,就能如此精準地判定是發動機壞了?
一旦煩躁起來,心裡的那把邪火就越燒越大,越燒越猛,把她的理智一點點燃燒殆盡。
在那個司機還滔滔不絕地罵着的時候,小江瓷一個箭步衝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架勢,照奧迪車的前蓋上猛踹了一腳!
圍觀的觀衆愣了,奧迪車司機也愣了,包括試圖從奧迪車司機手裡掙脫的龍熾也愣住了。
小江瓷在大庭廣衆之下,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大聲喊道:
“發動機?你別以爲我們不知道發動機是什麼東西!”
說着,她又擡手重重拍了一下車前蓋,整個手掌都麻木了,可她的嗓門絲毫不減:
“叫我們父母來的事兒再說!你要真想把事情弄個明明白白,你報警!聯繫警察!讓他們來看看,你的發動機有沒有問題!要是有的話,我們賠你,要是沒有的話,別怪我把你的發動機踩爆!還有,你想敲詐我們的部分,等警察來了再說!”
小江瓷凶神惡煞的樣子,讓圍觀的幾個羣衆稀稀落落地鼓起掌來,這奧迪車司機這才意識到周圍還有人看着呢,自己對付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未免臉上不大好看,而且,如小江瓷所說,叫警察來,自己肯定討不了什麼好,只能放軟口氣,向龍熾問了他們父母的電話號碼。
聯繫過後,他還是死死抓住龍熾的手,眼睛惡狠狠地盯着小江瓷,以防止他們倆逃跑,但嘴上乾淨了許多。
小江瓷在吼嚷過一番後,喉嚨有點疼,手掌也火燒火燎地疼起來,可爲了維持住自己的霸氣,她不能流露出一丁點兒的怯懦,她跨坐在了龍熾自行車的坐椅上,腳踏在腳蹬上,一下一下地蹬動着,表情冷冰冰的,與她年幼的臉龐絲毫不相稱。
事情的解決過程異常順利,在看到龍靳華開來的奔馳新款時,那個奧迪車司機的氣焰就立即被打壓下去了,兩人商討了不過五分鐘,就以龍靳華賠償奧迪車司機500元草草了事。
父親沒怎麼訓他們,只教育了幾句他們要注意安全,就順路把他們帶回了家。
龍熾和小江瓷坐上了轎車的後座。小江瓷在左,龍熾在右。
小江瓷盯着窗外發呆,而龍熾卻盯着小江瓷的側臉,崇拜地看了許久後,說:
“你剛纔說話真厲害~”
小江瓷瞟了他一眼,剛纔的強撐已經磨光了她的精力,現在她連講話的**都沒有,只懶懶地拋下一句:
“如果沒搞錯的吧,你纔是男人吧?”
開着車的龍靳華扭過頭來,對小江瓷嚴肅道:
“他是你哥哥。比你大,說什麼呢!”
小江瓷聳聳肩,而龍熾面上卻沒有絲毫尷尬。他厚着臉皮湊過來,趴在江瓷耳邊,小聲說:
“喂,叫我一聲哥哥,好不好?”
小江瓷好久沒跟人這樣親暱地接觸過了。她不習慣地把身子挪開了些,看着龍熾笑容滿面的樣子,說:
“我不是叫過了嗎?在家裡的時候。”
龍熾搔搔後腦勺,問:
“有嗎?我怎麼不記得了?再叫我一次吧?”
說着,龍熾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一個草莓口味的棒棒糖,塞在了小江瓷的手裡。
小江瓷感到自己的眼睛裡閃出了充滿希冀的光:
“你……想起來了?”
龍熾的表情沒什麼變化。疑惑道:
“什麼想起來了?我聽媽媽說你心情不好,就給你準備了這個。一般女孩子都喜歡這種東西吧?”
小江瓷眼裡亮着的充滿希冀的光,亮了亮。又滅掉了。
她把那根棒棒糖拿起來,塞回了龍熾的口袋:
“你收着吧。我不喜歡。”
說完這句話後,小江瓷突然感到講話很累,往軟軟的椅墊上一靠,閉上眼睛。不再開口。
而她還有句心裡話,沒能說出口來:
讓我叫你哥哥?你纔不是我的哥哥。
我的哥哥。只是和你長得一模一樣,你跟他,沒得比。 шшш ⊙ttκá n ⊙co
……
從那之後,她和龍熾的關係,完全顛倒了過來。
兩個人一起上了附近的一所初中,在初中裡,龍熾的腦子總是慢一拍,學習成績漸漸不再如以前,不過他的籃球打得還算好,很快結交了一幫狐朋狗友。龍熾因爲脾氣好,永遠是最受欺負的那個,而這時候,江瓷就會出馬,幫龍熾擺平麻煩。
她甚至還因爲龍熾,跟三個大老爺們兒打過架,她抄起板磚就砸,被揪了辮子還惡狠狠地掙扎,絲毫不怕自己的頭皮被扯掉,她兇悍和不要命的勁兒活生生嚇走了這三個人。
江瓷成了龍熾的保護神,她從龍熾的背後走到了身前,但她心裡的悲喜,再沒有人去管過。
她竭力讓自己變得優秀,既要忙籃球隊的事情,又要保證自己的成績好,而上課的時候又不能戴耳機,她只能用錄音筆把老師上課的聲音錄下來,回家自己再學,這也是她上課的時候回答不出老師提出的問題的原因。
她漸漸地變了,冷靜,毒舌,這樣的她,在她自己和別人面前親手豎起了一道屏障,沒人想要接近這樣一個渾身是刺的女孩,她是有意這樣的,她的內心的秘密,再不能,也不願和任何人分享。
不僅如此,她還病態地瘋狂迷戀上了法醫學,她看着屍體的圖片,由剛開始的不習慣,到適應,到淡定,她這樣做,只是希望可以鎮定地面對屍體這一令自己恐懼的事物,她不想再讓自己有任何的心理弱點,不想再被人當做玩偶一樣,可以隨意玩弄於股掌之間,而自己卻無能爲力。
這就是現在的江瓷,她習慣了變化後的龍熾,習慣了自己的身份定位,習慣了現在的自己,她甚至一度認爲,自己也許從來就是這個樣子的,之前關於那個膽小的、愛吃棒棒糖的、懦弱的女孩子龍乙然,壓根就不曾存在過。
那或許只是她的一場夢,或是她曾經的一個人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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