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梨子在院子的角落裡找到了一塊破布。
她顧不上布有多油膩,把它一撕兩截,分別裹在兩手上,以防下去的時候弄傷手掌。
在包裹手掌的時候,她剛纔被井沿擦傷的傷口又疼痛起來,可她已顧不上這些了。
進入一個陌生地方探險,是一件讓人緊張又深感刺激的事情,更何況這次探險很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無疑讓緊張和刺激的感覺又翻了好幾倍。
在握緊繩子,用身體蹭着井壁往下滑的時候,木梨子感覺自己的心臟已經跳得很厲害了,幾乎是在頂着她的肋骨,砰砰砰砰地撞擊。這種急速的心跳讓她有點難以承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一面竭盡全力調節着呼吸,一面給自己做心理疏導:
平靜、平靜,不能再發生上次心臟病發作的事情了。
上次自己不知輕重,暈倒在了紅色大宅裡,幸好自己沒被人發現,這回要是再出點什麼意外,萬一被村裡人發現,誰知道自己會被怎樣處置?
木梨子這樣緊張地想着,竟在不知不覺中已慢慢地滑到了井底。
她鬆開繩子,踩了踩腳下的井底,確定自己確實已經雙腳落地後,才把手機從兜裡掏出來,照亮了這方黑暗的井底。
從井底向上看,木梨子深刻地體會到了井底之蛙的感受。
這裡要比紅色大宅裡被分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更加狹窄逼仄,仰頭向上看去,只有一小片圓圓的、灰濛濛的天空,如同一個污濁的盤子,橫扣在人的頭上,看久了,甚至叫人頭暈目眩。讓人產生“是不是根本沒有天空”的錯覺。
呆在這裡,簡直能讓人忘掉自己是人,而更像是一隻被關在實驗室的燒瓶裡,準備用來做實驗的小白鼠。
木梨子搜尋了一圈,輕而易舉地在井底找到了一條狹窄的圓筒形的路。
路的確狹窄,狹窄得讓木梨子爬行起來都覺得困難。
因爲路是圓筒狀的,通行的人只能把身體儘量壓低,手腳並用地匍匐前進。這裡和井壁一樣,都是石頭做的,爬起來艱難萬分。硌得膝蓋疼,木梨子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膝蓋肯定已經被磨破了。
這條路完全就是爲小孩子量身修的。看形狀,很像遊樂場裡兒童娛樂設施裡的圓筒滑梯,木梨子越爬心裡越沒底,甚至有點擔心,自己要是被卡在了半路。該怎麼收場?
所幸,大概爬出30米開外,木梨子就順利地鑽出了圓筒通道。
她來不及拂去自己牛仔褲上沾滿的塵土,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打量着這個地底世界。
木梨子的第一感覺,就是:
這裡。好像一個禁閉室。
第一個映入木梨子眼簾的,就是一張懸掛在牆上,被放大了無數倍的照片。
那張照片的下面。寫着一行童稚的字:
奶奶、弟弟和我的最後一張照片。
在照片裡,女孩仍舊是赤身**,懷抱着嬰兒,眼神溫存地看着懷中已經被糟蹋得亂七八糟、不成人形的弟弟,乍一看。倒像是一幅文藝復興時期的聖母圖。
但是從照片上已經完全看不出女孩的原本的模樣了,她的身上臉上。都塗滿了鮮血!而且血還沒有完全乾掉,她腳下積聚了一小灘從她身上流下的鮮血!
她倒是表情鎮定,嘴角含笑,眼神悲憫,只不過這樣的眼神,配上她這樣渾身沾滿鮮血的樣子,看起來實在像是一個邪惡的墮天使。
木梨子移開視線,用手機照着其他的地方。
這個地下房間裡,有一張普通的土炕,一個衣櫃,一張書桌,但上面只放着一本蒙上了灰塵的書。
木梨子走過去,把書上覆蓋着的灰塵抖掉,這才露出了封面。
《小王子》。
木梨子奇怪地看着這本書,有些摸不着頭腦。
爲什麼這裡只有這麼一本兒童讀物?
把書放下之後,她轉了個身,手機的光芒掃過了一面牆。
木梨子的手頓時僵了。
她好像看到了什麼……
木梨子慢騰騰地把手機的光芒按照掃過去的軌跡重新掃回來。
眼前出現的景象,讓手機從已變得瞠目結舌的木梨子的手裡直直地落了下去!
手機是屏幕朝下摔在地上的,屏幕頓時碎裂了一大半,原本的光芒閃爍了幾下,也消失掉了。
這下,地下房間裡就全然失去了光源,陷入了一片駭人的漆黑。
但木梨子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她的眼睛牢牢地鎖定在那面牆壁上,即使什麼也看不到,她全身也如篩糠似地顫抖了起來。
在那光芒快速的一照,自己餘光隨意的一瞥時,她清楚地看見了,那面牆上寫滿了字!密密麻麻的字!
因爲光線照過的時間很短,只夠木梨子看清牆上的幾個字,然而,光是看到那幾個字,她連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總算知道,方寧叔說,能在這裡找到安的秘密,是什麼意思了……
牆上,開頭的一句話是:
“我是舒子伽……”
……
如果日記本是老太太和美珍記錄生活的工具的話,這面牆壁,就是生活在這裡的女孩,舒子伽,用來記錄生活的工具。
而在舒子伽寫字的時候,大概也是用這張桌子來墊腳的,因爲桌子上還殘留着一個孩子的腳印。
木梨子的手機摔壞了,不能用,再怎麼按,也只能發出微弱的光線,她只得把剛纔的書桌拖過來,用來墊腳,把臉湊近牆壁,藉着那微弱的光線,一行一行地閱讀起舒子伽留下的字來。
其實,說是一行一行地讀,女孩舒子伽在往牆壁上寫字的時候。壓根就沒按照正確的行文格式來寫,想到哪裡就寫到哪裡,也沒有標註日期,往往是木梨子看到一半,文就斷掉了,只能費力地在一片塗鴉中尋找斷掉的片段要在哪裡連接起來。
憑藉着這些文字,木梨子漸漸瞭解了,舒子伽爲何會在這裡。
這個秘密,讓她的心臟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我是舒子伽,我是洪城育英小學的學生……不對。爸爸告訴過我,我沒有讀過小學,對。我怎麼可能讀過小學呢,我是北望村的孩子,北望村是沒有學校的……”
“我喜歡北望村,北望村裡有我的弟弟,有我的奶奶。我的奶奶很喜歡我,我的弟弟也應該很喜歡我,他每次看到我,都會哭,我不知道這是他在表達喜歡我的情緒,還是在討厭我……不管了。他怎麼可能會討厭我呢……呵呵,我是他姐姐嘛。可是,我依稀記得。我似乎沒有兄弟姐妹吧……這個弟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木梨子在閱讀的時候,一點一點地尋找着回憶中關於“舒子伽”這個名字的信息:
舒子伽的名字,木梨子第一次聽到,是從修的口裡。修喝醉了。強吻了安,卻把安的名字錯叫成了“舒子伽”。
而第一次親眼見到她。是在木梨子進入夏綿就讀的五大,調查夏綿所謂的“檔案失蹤案件”的時候。那時,她在照片上看到過這個女孩,站在和安長得很像的左伊人身邊。和左伊人相比,舒子伽明顯充滿了飛揚的自信,在曾經作爲她的朋友之一的越千凌的描述中,舒子伽也的確是一個個性張揚甚至有些囂張跋扈的女孩,同時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這是木梨子對舒子伽的全部的第一印象,她得承認,當時看到舒子伽和左伊人的合照時,由於左伊人和安長得實在是太像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左伊人身上,並沒多把心思放到舒子伽身上。
後來,舒子伽再次出現在她的視野中時,形象便變得更加豐滿了,但又越發叫人捉摸不透了。
在男孩雷彤口中,舒子伽是個笑裡藏刀、天性中存在着黑暗一面的人,她常常虐待貓,還不顧及他人的感受,在第九公寓爆炸前,她被人跟蹤了。然而,她卻絲毫不在意,還畫下了跟蹤者的畫像,用來詛咒他。
那麼,第九公寓的爆炸案,和舒子伽有關係嗎?
這個在地下房間裡寫字的舒子伽,真的是真實世界中的舒子伽嗎?
應該是吧,否則,方寧叔爲什麼會說,讓她到這裡來找安的秘密?
在木梨子的心裡,幾乎已經認定了左伊人就是安。
作爲左伊人最好朋友的舒子伽,會不會在記錄這些日常生活的過程中,寫下關於她這位朋友的隻言片語呢?
不過,現在可以確定的是,舒子伽的確沒有死在第九公寓的爆炸案中,她也許是被人挾持,也許是自願來到了這個村子裡。
那麼……左伊人呢?
當初第九公寓爆炸時,據傳言說,的確是少了幾具屍體。
莫不是,就是她們兩個?
到底是什麼人,要舒子伽來的北望村?
左伊人死了嗎?如果沒死的話,她後來去了哪裡?
……
在閱讀過程中,層出不窮的問題從木梨子腦海中冒出來,弄得她連閱讀的心思都沒有了,而且越來越焦躁。她需要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還要壓制住自己對黑暗環境的恐懼,她快要被這樣的心理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舒子伽的敘述,看上去顛三倒四的,邏輯很不清楚,更別談什麼條理了:
“今天帶着弟弟出去了,村裡的人向我問好。我很開心。”
“今天我出去了,村裡一個人都沒有。這裡是個死人村。”
“今天我抱着弟弟出門,隔壁的大娘給了弟弟一個餅吃,因爲弟弟沒有牙,我就幫弟弟吃了。”
光是這三句話,就能看出舒子伽的思維有多混亂了。
她好像每次出門,都會看到不一樣的景象?
也就是說,每次出門,她對村子的認知都會改變一次,她印象中的村落,就會改變一次樣貌?
等一下……
記憶……混亂?
木梨子覺得自己好像隱約抓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而這個想法在她腦中已隱隱約約地形成了一個雛形。
爲了獲得更多的靈感,她繼續讀着那些殘破的文字:
“今天早上起來,我居然忘記我叫做什麼名字了……這個地方真是奇怪啊,但是我喜歡這樣的感覺,每天都有新的記憶。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會期待着明天會有着怎樣的記憶,多麼美妙……”
這個舒子伽,真是一個怪胎。
不過……
每天都會有着不一樣的記憶?
木梨子皺着眉頭思索着這些話的含義時,突然醒悟了過來:
這不就是小陳姐的表現嗎?
她前幾天向自己講述的故事,幾天之後就會徹底忘掉,原本的故事被她自己否定,甚至改編得面目全非……
這難道就是北望村的能力?能夠篡改人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