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個人在你耳邊,不停地告訴你,你過往的一切認知都是假的,都是在做夢,你是另外一個人,你恐怕會覺得這個人是個瘋子。
可是,假如你只有5歲,對過往的記憶並不怎樣深刻呢?
假如你的身邊只有這樣一個人,不停地告訴你他是你的哥哥呢?
假如他始終帶着一副篤信的模樣呢?
假如他足足堅持了兩個多月呢?
你的記憶,還能如此堅定嗎?
其實,在被綁來一個多星期後,女孩就有些迷糊了,她渾渾噩噩地接受他喂到嘴邊的食物,累了就睡,渴了餓了,他還會準備一些吃的喝的,放在她可以夠到的地方,她即使雙手都被捆着,也能吃到。
在睡夢裡,她彷彿還能聽見小郭品驥耐心地對她說:
“你叫,你是郭思諭,你是我郭品驥的妹妹……”
彼時的她根本不能理解,如果一個人真的要綁架自己,主要目的肯定是要錢,怎麼會像這樣,不停地告訴她她其實是另一個人?
但後來,等到長大之後,等到她從郭品驥營造的虛假記憶中醒過來,她才明白,任何人都存在着對某樣東西的執念,郭品驥的執念,就是自己的妹妹。他無法接受妹妹的死亡,他要做的,是再造一個妹妹。
有的時候,“”回憶起過去的時候,記憶中總會出現一個模糊的孩童的身影,那個年僅八歲的男孩,他的目光很溫柔,他蹲在倉庫的一角,對一個被捆綁着的女孩低聲細語着,這個男孩雖然衣服破破爛爛的,可是臉洗得很乾淨。白白淨淨的臉上飽含着一種過分的執着與溫柔,他的表情,他的語氣,就像是一個傳達上帝福音的天使。
至於他爲什麼會把自己綁起來,小郭品驥也做出過回答,他說現在的精神狀態不穩定,他怕把繩子一鬆。她會跑出去,他捨不得失去這個妹妹。
困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每天除了喝水吃飯睡覺根本沒有其他活動的小女孩,漸漸覺得自己失去了對時間的敏感,甚至失去了對肢體的知覺。她醒來的時候,只需要盯着天花板,聽着他在自己耳邊絮語,睡着之後,仍能在夢境中聽到那些類似於催眠的話語。
漸漸地。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自己的記憶,真的是他說的那樣,僅僅是一場夢而已?
是啊……這一切是不是都是夢呢?自己現在,會不會仍身處於夢境之中呢?
女孩懵懵懂懂地這樣想着。
小郭品驥似乎是看不到女孩逐漸放空和迷茫的眼神,他每天的工作都是趁她睡覺的時候,出去找吃的。或偷或搶,弄到食物後,就回來給她不厭其煩地講述那些關於的過往。
女孩麻木地傾聽着,她只需要做一個傾聽者而已。
某天晚上,她發了高燒,燒得很厲害,呻吟。說胡話,全身滾燙,他搞不到藥,就把她整個抱進自己懷裡,用溼毛巾不停地輪番敷她的額頭。
在她說胡話的時候,小郭品驥仍然沒有忘記自己每天例行的工作,又開始小小聲地講起兩個人的過往。
在講述過程中,女孩就一直蜷在郭品驥的懷裡,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迷迷糊糊地用漢語呢喃出了一聲:
“哥哥……難受……”
她已經燒得人事不省,整個世界在她眼前都是灰暗的,身子燒得都快要木掉了。但是,她感覺到一股強悍的力量突然抱緊了她,把她抱得死緊死緊,她全身的骨頭都被這個用力過猛的擁抱抱得酥軟起來,她感覺自己整個飄起來了……
等她再度醒來的時候,原本捆着她手腳的繩子已經被解開了。
她活動了一下被磨出了一圈兒血痕的手腕,睜着還有些模糊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那個背對着自己擰着手巾把兒的男孩,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哥……”
他擰手巾把兒的動作一下子停了,過了幾秒鐘後,他才笑眯眯地轉過身來,說:
“怎麼?醒啦?感覺怎麼樣?”
說實話,這一病,她有種莫名其妙的重生感。
在她腦中迴盪的,滿滿的都是小郭品驥曾經對她描述過的畫面,二人的往事,和父母的往事,父母死前的情景……
她不禁悲從中來,衝着小郭品驥張開了雙手:
“哥……”
小郭品驥快步走了過來,把她攬進了自己的懷裡。
她一接觸到這個溫暖的懷抱,就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她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突然會如此失態,只知道他的懷抱雖然陌生,但是很舒服,躺在這個懷抱裡,她可以任性,她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因爲這一場高燒,她已經模糊了真實和虛幻的邊界。
她的記憶開始相互滲透,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她漸漸開始相信,自己真的叫,自己的確有個哥哥,至於過往的那些所謂“真實”的記憶,只不過是一場水中月鏡中花罷了,那是一個長長的夢。
小郭品驥似乎很滿意她這樣的表現,溫柔地捏着她僵硬的肩膀,讓她放鬆下來,隨即鬆開抱着她的手,拿了一個新的未拆封的金槍魚三明治,遞到了她面前,陽光燦爛地笑着,說:
“喏,你最愛吃的。給你。”
在小郭品驥對她灌輸的記憶中,是有“愛吃金槍魚三明治”這一條的。
她也乖乖地接過了那個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咬了起來,邊咬着邊小心地端詳着他的臉,好像是在適應他的這張臉。
小郭品驥也不躲避,笑眯眯地看着她,任由她包含着不安的小眼神在自己臉上掃來掃去。
女孩,不,現在應該叫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地問:
“哥哥……我以前那場病,生得很重對嗎?可我真的忘記了一切嗎?真的嗎?”
郭品驥流利地答道:
“沒錯,你真的什麼都忘了,連哥哥都忘了。也許是因爲爸媽的事情,對你的影響太大了吧?”
因爲這些日子,關於她“失憶”的理由。他向她細講了無數遍,再度講起來的時候。他的口氣無比自然,絲毫聽不出是在撒謊又咬了一口金槍魚三明治,感覺這個味道並不好,自己不喜歡吃了,就匆匆地多啃了兩口,把包裝紙放到了一邊,說:
“我吃飽了。”
兩個人現在都是在用漢語對話了,雖然的漢語和小郭品驥的相比還是生硬了許多,小郭品驥也像是不在意這些細節一樣。笑道:
“吃飽了就好。你的病剛好,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哦。你在這裡乖乖地呆着,哥哥要出去工作了。可不能亂跑啊。”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感覺小郭品驥在說這件事的時候,眼中好像閃過了一絲奇怪的光芒,讓她有些膽怯地朝後縮了縮。
可是等她定下神來。再看向他的眼睛時,他的眼睛已經因爲笑容而微微眯起,說:
“我就知道最乖了。好了,在這兒等哥哥回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她就擡手拽住了他的衣襟,小心地說:
“能帶我出去嗎?”
在這個昏暗的地方被關了太久,“病”也好了。她想要出去轉轉。
他先是一怔,繼而低頭看向她牽住自己衣襟的小手,微笑了一下,說:
“好啊。可是事先說好,你不能亂跑,跟着哥哥走。否則的話,哥哥會很難辦的。”
說着,他變戲法似地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柄小折刀,啪地一甩,雪亮的刀鋒就亮了出來。
她被嚇得一個激靈,馬上放開了牽住他衣服的手,受驚地竄到了倉庫的角落裡,抱着膝蓋,含着眼淚,怯生生地看着他。
看到她這副樣子,他也不介意,笑着把折刀收了起來,走到她身邊,在她恐懼的瞪視下蹲下身來,溫柔地說:
“嚇着你啦?不好意思,哥哥不是故意的。這是哥哥的謀生工具,我剛纔的意思是,如果你亂跑,很可能受到別人的傷害。不過你不用怕,如果有人要傷害你的話,哥哥會保護你的。”
說着,他站起身來,衝她伸出一隻手來,笑道:
“來吧?跟哥哥走?”被他溫柔的笑容弄得不知所措起來,腮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就下意識地把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手裡。
……
兩個人走出了地下倉庫,現在是晚上七點鐘,天微微擦黑,一切都看不甚分明。
可是呼吸慣了地下倉庫裡渾濁空氣的,在重新嗅到外面世界的新鮮空氣後,覺得全身都是舒服的,就連剛纔的恐懼和因爲生病而引起的全身無力,此時也感覺沒那麼嚴重了。
看到她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氣的樣子,小郭品驥笑了起來,颳了一下她的鼻子,示意她跟在自己的後面走。
兩個像是髒兮兮的小貓一樣的孩子,一前一後地沿着街道快速地奔跑着。
在來到一條偏僻的小巷時注意到,前方出現了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小郭品驥一把拽到了小巷中。
當着她的面,小郭品驥掏出了剛纔那把叫她膽戰心驚的小折刀,把刀鋒亮了出來,笑容溫和道:
“你躲在這裡看,哥哥到底是怎麼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