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對話的信息量委實很大,只要稍微聰明一些的人都能猜到這些人之間的恩怨情仇,而基本瞭解這羣人的恩怨的木梨子他們,更是經由他們的對話,大致明白:
他們表面上還是客客氣氣的,但內心裡早就是相互提防着了。
更重要的是,聽這男人的意思,這個小威,是老闆和老闆娘收養的兒子?
男人的精神明顯滑落到了崩潰的邊緣,他抱着頭,在屋內徘徊了幾圈,咆哮出了聲:
“我都說了,你養父的死和我無關!”
男人這聲咆哮,把還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直接嚇醒了,她猛地一下張開眼睛,並翻身坐起,驚恐地張望着四周,在確定自己身在旅館的牀上而不是危機四伏的懸崖邊時,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趴在牀上大哭失聲。
女人看樣子大概有三十五六歲的模樣,雖然臉上有了明顯的滄桑的歲月痕跡,但在十五年前,應該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男人見女人醒了,忙不迭來到牀邊,把女人擁入懷裡,耐心地撫慰着她的情緒,同時越過女人的肩膀,把冷冰冰的眼神投向了小威,示意他可以走了。
小威怕也是不想在這個房間裡多呆,徑直推門而出。
女人發泄夠情緒了,才注意到房間裡還有其他的幾個人,她怪不好意思地擦乾淚水,問:
“你們是……”
剛纔命懸一線的時候,女人只顧着驚恐了,完全沒有留意到搭手救了她的人的面容。
男人揉了揉女人的肩膀,說:
“是他們救了你,要是沒有他們,恐怕咱們兩個現在都得葬身溪澗了。”
女人一聽“溪澗”兩個字,打了個寒顫。含着淚哆哆嗦嗦地跟他們道了謝。
看樣子她還沒有從驚恐中脫身,連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男人衝修他們丟了個請求的眼神。看意思是希望他們先離開,給女人一個安定的環境。他們也只好先離開了房間。
等他們來到前廳的時候,卻發現只有小威在,一直坐在前臺裡的老闆娘則不知去向。
木梨子左右環顧了一圈,問小威:
“老闆娘呢?”
小威正抱着胳膊發呆,直到聽到木梨子的問話才從自己的世界中驚醒,他答道:
“你們問我媽?她去廚房了,燉安神湯給他們喝。”
末了。小威嘟囔着補充了一句:
“給他們喝也是白喝,一對白眼狼,死了纔好。”
大家彼此間交換了個眼神,木梨子選擇性無視了小威偏激的話。順着小威的前一句話問了下去:
“老闆娘是你的母親啊?我剛纔聽那個男人說……”
小威站起身來,無比直接地說:
“你不用猜了,我是十五年前老闆和老闆娘撿回來的孩子。”
小威直接的承認有些出乎木梨子的意料,也叫她有點兒難堪,夏綿見木梨子神情有異。馬上接了上去:
“那老闆娘的女兒呢?我聽說,老闆娘應該有個女兒的。”
根據安所說的,十五年前,老闆暴斃的時候,旅館裡的嫌疑犯有老闆娘。老闆的女兒,還有老闆的三個朋友,以及一對驢友。
看來,剛纔遇險的一男一女就是當年的驢友沒錯,老闆娘他們也見到了,至於作爲當年的三個朋友之一的郭品驥,他們也見過,只是這個老闆娘的女兒,從一開始就沒見過她的身影。
可小威聽到夏綿問起老闆娘的女兒時,眼神中一閃而過了一陣強烈的抗拒與反感,他走出了前臺,問夏綿:
“你想見老闆的女兒?”
夏綿雖然不知道小威爲何會突然產生如此強烈敵意,可小威既然這麼問了,他只能點點頭,問道:
“方便見嗎?”
小威一言不發,走到了前廳左側,那裡有一扇拱形的房門。小威從口袋裡摸出一串鑰匙,數出一個,打開了房門,把門一推後,門一下子打開了。
在門後面,第一個映入他們眼簾的,就是一張小女孩的黑白照片,和一張年輕男人的遺像擺放在一起。
照片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邊框上有着明顯的灰塵,而且照片上方纏繞的黑紗,也因爲年歲過久,上面沾滿了灰塵,整片黑紗都變成了灰紗。女孩面前擺着一張香案,上面有一個香爐,以及兩盤水果。一盤蘋果,一盤櫻桃。其中的蘋果已經有些發乾萎縮了,而櫻桃上方則縈繞着嗡嗡打轉的蒼蠅,房間裡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水果腐爛的氣息。
小女孩的笑臉正對着門口,凝望着站在前廳裡無言以對的大家,頗有幾分詭異之感。
看到眼前的場景,夏綿明白了,爲何自己一提到老闆娘的女兒,小威就會露出那副表情。
夏綿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居然就這麼直接地問別人老闆娘的女兒怎麼樣,事先也不好好觀察一下,這下把整個場面都搞得難堪了。
而在得知老闆娘的女兒已死之後,木梨子心中所想的卻和夏綿完全不同:
老闆娘的女兒已經去世了,嫌疑人的名單可以劃掉一個人的姓名了。
看樣子,這個女孩的遺像,頂多也只有十歲。
至於這個小威……看樣子頂多也就十五六歲,十五年前他也只是個嬰兒罷了,能殺人嗎?
因此,他犯案的可能性不予考慮。
木梨子對此感到很慶幸,減少了一個嫌疑人,就少了一分變數。
小威在把房間裡女孩的遺像展示給他們看之後,惡狠狠地把門重新鎖好,回到了前臺,賞了他們一記白眼後,語氣不善地說:
“她是我姐姐,十幾年前就去世了。你們是從哪兒知道我媽有女兒這件事的?”
夏綿胡亂地搪塞道:
“抱歉……是這樣的,那個……我父親曾經來過這山裡旅行,也恰好住在這家旅館裡,他跟我提起過,這家旅館裡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孩,是老闆的女兒,所以……再次抱歉,很不好意思。”
夏綿誠懇的道歉叫小威的怒氣略消了些,他坐在了前臺的凳子上,說:
“這話你們別再問我媽媽了,我姐姐去世的時候,她很傷心。”
他重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淡淡地應了一聲,便翻看起手頭的雜誌來,大有“你們別再來問東問西的了”的架勢。
在小威無聲的驅逐下,他們來到了旅館外,來到了剛剛發生險情的溪澗邊。
現在的溪澗已經恢復了寂靜,只有在對岸那頭,原先的吊橋所勾連固定着的地方,猶自冒着一線白煙。
隔着一條不算長的溪澗,夏綿把那邊的情況盡收於眼底,看了半晌後,他得出了一個大家已然心知肚明的結論:
“炸彈炸的。”
安在大巴車上對他們說過,這條吊橋是通向外界、與外界聯繫的唯一通道,這條通道一斷,他們的逃生之路也隨之被切斷了。
更重要的是,安說過,郭品驥有一個補充性的規則:
“當然有別的要求。本次活動一直持續三天,你們一共有六個人,第一天沒有破案的話,就會有兩個人消失,第二天沒有破案的話,就會有另外兩個人消失,第三天……就是這樣。選擇的‘消失’人員是隨機的,沒有規律……”
現在,第一天已經過去了一半,他們還一無所獲,如果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們還找不到任何頭緒的話,他們當中的兩個人就會“消失”。
就目前他們的調查情況來看,他們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在第一天裡找出真正的兇手是誰來,也就是說,他們之中,必然有兩個人,會莫名地“消失”。
木梨子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可是她是個理性主導感性的人,在短暫的慌張無措後,她就迅速調整好了心態:
如果今天要消失的是自己,那就算自己流年不利,但在自己“消失”之前,一定要最大限度地把能收集到的線索整合起來。
她在溪澗上方來回踱了兩圈,對他們目前調查到的東西做了一個簡單的盤點,發現他們的手段還是太溫和了,所有的人都不願意給出他們完整的信息,甚至他們還沒有見全老闆的朋友。
要按照這樣的調查進度,就算給他們一週的時間,也是調查不出什麼眉目來的。
等到弄清楚除了郭品驥之外那兩個“老闆朋友”的人的身份後,他們就要換一個調查風格了。
木梨子他們在外面兜了一圈,便折回了旅館。
好巧不巧地,在旅館門口,他們就撞上了兩個生面孔的男人。
這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議論着,大意就是在說剛剛問過了老闆娘,說是外面的吊橋壞掉了,這下他們可怎麼回去云云。
木梨子並不認識這兩個人,在確定了這點後,她也鬆了一口氣。
在知道郭品驥是老闆的三個朋友之一時,木梨子第一時間就懷疑,那另外兩個朋友會不會是簡白和徐起陽。
不是他們, 就好辦了。
木梨子剛想開口問他們些什麼,就聽到了從這兩個男人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戲謔的聲音:
“橋沒了就沒了唄,剛好在這片地方多逛逛,發現一下新風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