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的常用手是左手,但右手用起筷子來也沒什麼障礙,只是落在看慣了她用左手拿筷子的大家眼裡,總覺得哪裡不協調。龍熾忍了半天,還是問出了口:
“隊長,你不是一直用左手拿筷子嗎?幹嘛用右手啊?”
安用早就準備好的答案對答:
“左右手同時使用可以鍛鍊大腦,你也可以試試看啊。”
龍熾的注意力果然就被安的這句話輕易地轉移了,他試着用左手去拿筷子夾盤子裡的松花蛋,卻險些把面前的碗盤全都撥拉到地上,江瓷用盛湯的勺子把兒在他腦袋上警告性地敲了一下,他這才安生下來,乖乖地扒着自己碗裡的飯。
飯桌上的氣氛很沉悶,也許是因爲認識沒多久的緣故,大家的話題很少,再加上外面突然開始下雨,大家的心情或多或少地也受到了糟糕天氣的影響,都自顧自地吃自己的,喜歡熱鬧的實在忍受不住這樣尷尬的氛圍,她想要找個話題,問蘭任心:
“蘭姐姐,不是說‘魑魅’和‘大姐’也會來嗎?”
蘭任心嘴裡正含着一枚魚丸,她把魚丸吞下去,說:
“她們早就來了,‘大姐’她正在後面的白塔裡忙她的事,‘魑魅’的話……我們昨天剛到的時候見過一次,之後就再沒見過她了,不過人家是房主麼,時間自由,咱們也管不着不是?”
夏琪夾了一筷子菜,邊咀嚼邊含混不清地說:
“外面雨下得這麼大,大姐一會兒恐怕回不來了,白塔裡又沒有準備雨傘,她一會兒過來,得淋雨了。”
蘭任心擦了擦嘴,問:
“要不要去給她送把傘?我吃得差不多了。估摸着她這會兒也該餓了。”
這時,仍是鬼裡鬼氣的路嬰開口了,她慢條斯理地說:
“沒事情,她要是餓了的話會跟我們聯繫的。‘大姐’她很虔誠的,最好不要隨便去打擾她。”
夏琪點了點頭,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一樣,說:
“要是實在不行,就讓‘大姐’從‘天橋’那邊過來嘛,我們給她開門。”好奇地問道:
“什麼是‘天橋’和‘白塔’?”
蘭任心接上了話茬,回答說:
“你忘了嗎?‘魑魅’在羣聊天的時候說過的。這個別墅是主建築,後面還有一座白色的塔,我們不知道該叫它什麼。就直接稱是白塔了。從白塔到別墅四樓,有一條連通的通道,這條路平常是不用的,所以一直鎖着。一會兒‘大姐’要是想過來吃飯的話……”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路嬰打斷了。她的口吻相當不客氣:
“你讓‘大姐’從‘天橋’過來?你昏頭了嗎?”
路嬰一邊說着,一邊用一柄銀光閃閃的餐刀,叉起她面前的燒豬血,一塊一塊地往她那塗抹得漆黑的脣裡送。在整個用餐過程中,她只碰她面前的這道菜,別的菜。半點也不沾舉着筷子想了想,問路嬰:
“我記得,以前‘魑魅’姐跟我們說過。這個別墅裡有個禁區?是不是就是‘天橋’?”
她張開漆黑的嘴脣,再次吞下一塊燒豬血,陰裡陰氣地回答說:
“沒錯啊,那個地方,是死神的通道哦……”的表情變了一下。安也停下了筷子,凝神聽路嬰說下去:
“你想起來了吧。‘魑魅’不是說過嗎,她的爸爸媽媽宗教信仰不同,爸爸信仰基督,媽媽信仰佛教,兩個人相安無事過了很多年,但是前幾年兩個人的矛盾越來越多,信仰不同就是他們矛盾的源頭之一……兩個人的矛盾越來越多,後來鬧到了快要離婚的地步……”
“……還記得‘魑魅’在羣裡怎麼向我們形容事件發生時候的場景的吧?那天,她在房間裡聊天,聽見媽媽在那條通道上大叫,叫聲悽慘,她跑出去看,正好看到媽媽的手扒着通道旁的欄杆,還沒等她上去救,她媽媽就抓不住了,從高處落下……頭着地……”的後背爬上了一層雞皮疙瘩,被路嬰這麼一提醒,她徹底想起來了,“魑魅”在羣中向她們講起這段家裡的黑暗往事時的腦中就出現了這樣一幅畫面:
一個從高處跌下來的中年女人,還沒有完全斷氣。她狠狠地呼吸着空氣,再艱難地吐出,死睜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天空,像是想要看透到天空中的那一邊似的。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是一派蒼白的色調,嘴裡翻涌着紅色的液體,順她的嘴角流出,像極了一條垂死的魚,口中吐出鮮紅的血沫,隨着她的呼吸向四下飛濺,她的視線中,最後出現的是她女兒驚慌失措的臉……突然覺得胸口堵得難受,她擱下了筷子。那廂路嬰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
“……這裡離最近的醫院也要半個小時的車程,她媽媽是徹底救不回來了。但更詭異的是,她爸爸從她媽媽出事之後,竟然離奇失蹤了。是真的失蹤哦,‘魑魅’說過,那天她爸爸原本是在家的,但等她親眼看到媽媽出事之後,去找爸爸求助,卻再也找不到他了。有人懷疑他是兇手,是畏罪潛逃 ,但不管在哪裡都找不到他的影蹤,他的身份證件和錢包都留在了家裡,車子也還在,他整個人就像是一灘水一樣,刷的一下,突然就這麼人間蒸發了……算算時間,現在他已經失蹤了兩年了,要我說,與其說是潛逃,或許是畏罪自殺,已經不在人世了哦,別忘了,這幢別墅可是背靠着懸崖的……”
聽到這裡,一直保持沉默的夏綿突然橫插了一句話。仍是溫和的語氣,但卻多了點什麼別的情緒。他推扶了一下眼鏡,道:
“就算他是兇手。既然已經可能去世了,我們這些活着的人最好對他保持尊重,這是基本的禮節。”知道,夏綿的父親是因公殉職的,已經去世多年了,他對這樣的話題向來比較敏感,要不然按他那種萬年老好人的性子,絕不會當衆這樣指責一個人的。
路嬰被嗆了這麼一下,也不再發表看法,繼續沉默地吃自己的飯。她嚼着嘴裡的燒豬血。漆黑的嘴脣一動一動,像是兩條活動着的黑色蠕蟲。
外面一道白光閃過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路嬰這番描述她在羣衆聽過一次,當時她還安慰‘魑魅’,但當她自己身處在這個曾經發生過人命案子的別墅中時,她突然有種奇怪的預感。
從高處跌落的女人,神秘失蹤多年的男人……
這次聚會。好像不大對勁……
餐廳內又陷入了沉默,雨聲繚亂,遠方傳來了石頭滾下山崖的巨響,層層疊疊的迴音敲得人的心一陣震顫。
在沉悶的氣氛中,安的聲音還是如往常一般的寧靜平和,她對蘭任心使用了敬稱:
“剛纔蘭姐你說。這裡有電話?可以撥出去嗎?我記得在山腳下面,通訊信號很弱。”
蘭任心非常肯定地點點頭。
“當然有啊,是固定電話。就在客廳的魚缸旁邊。山裡有個信號接收站,但山下面距接收站有點遠,所以信號當然會弱啦。”
她滿臉都是無比自然的熱情,好像她和安手腕上的傷毫無關係。
安臉上的表情也很自然,她同樣以熱情的笑顏回過去。蘭任心顯然沒料到安居然會對她露出這樣的表情。臉上裝出來的熱情有些掛不住了,連忙低下頭裝作喝飲料。不再和安的視線交匯。
木梨子把安和蘭任心的表情統統看在眼裡,可她不動聲色,繼續喝着自己碗裡的湯。
餐廳一時間又陷入了沉默,只有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餐廳內,杯勺碰撞的叮叮咚咚的細微聲響,顯得格外清晰。
遠遠地,又傳來了一陣悶悶的雷聲。
飯後,木梨子,江瓷,龍熾和夏綿一起回房間去休息了,安一個人在別墅裡上上下下地轉悠,修則始終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裡拿着一本賽車雜誌,心不在焉地翻看,視線卻時刻追隨着安的步子。
因爲外面電閃雷鳴,天空漆黑如墨,客廳的大吊燈開着,上面鑲嵌的鑽石散射出璀璨的銀光,把別墅內照得明亮無比。
安在別墅裡轉了一圈後,再加上和幾個成員的描述,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幅別墅的平面示意圖。
別墅共有四層,加一個地下室。
地下室裡很空,擺放着一些平常用不着的大型工具,還專門劃出了一個區域,儲藏着很多罈陳年的中國老酒和一酒架的法國葡萄酒,由此可見,房間主人對酒類的酷愛程度。
四層很簡單,就是一個小小的祈禱教堂,上面有一個小小的穹頂,還繪着精緻的壁畫。內部的裝潢很精美,一進去,就彷彿置身於中世紀的教堂,莊重質樸,讓人產生一股由衷的敬畏感和神聖感。
四層有一扇門,不過是從裡面緊鎖着的,從窗戶裡看出去,確實有一條狹窄的水泥通道,兩邊有和人的腰等高的鐵扶手,直通那座白塔。安趴在窗戶上向外看了許久,在煙雨迷濛中,白塔看起來頗有幾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復古韻味,完全沒有路嬰所講的那種靈異詭譎的氛圍。
三樓,就是一個龐大的室內游泳池,更衣室、淋浴間等都有,裡面的水隔一段時間會自動更換,很適合在這樣的夏日放鬆休閒一下。
二層的房間主要是以客房爲主,只臨時收拾出了四間,專門給安一行人住。二樓和一層的構造差不多,還有一個書房,但裡面的書大多都是關於星象、占卜、周易、五行之類的,其他種類的書寥寥無幾。
接下來就是一樓了。從進入別墅後,會穿過一條短的走廊,走廊兩邊,一間是雜物室,一間已經擺上了塔羅牌等占卜工具,成了一間頗具吉普賽風情的占卜室。穿過走廊後,左手邊便是一個巨大的客廳,設備一應俱全。而右手邊有兩個房間,分別是餐廳和廚房。
穿過客廳,就又進入了一條走廊,走廊右邊是一面完整的牆,上面掛着各種抽象的後現代繪畫作品,左邊則被兩堵灰牆分割成三個部分,每個部分都有兩個房門錯落相對的臥室,共六間,除安他們之外的來參加聚會的五個人全部住在這裡,有一間房被空出來,用來擺放大件的行李。
據所說,這次參加聚會的人,全部是女人,住在一起也算方便,至少不用擔心有男人趁機揩油的事情發生。
安在這條走廊裡走了一個來回,突然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檀香的香味。
她走到一扇房門前,在這裡,檀香的香味最爲濃烈。
這香味讓她出神了許久,她想起了某件被她遺忘掉的重要事情。
她快步走到客廳裡,卻發現修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蹤影,沙發上只攤着一本還未來得及合上的雜誌。
客廳裡只剩下安一個人了,她也正希望是這樣。這件事她如果能一個人辦妥,是最好不過的了。
按照蘭任心的指點,她果然在魚缸旁找到了一個座機電話,它擺在一個木質高三角凳上。安拎起話筒,裡面響起了一個拖長的“嘟——”聲,這表示電話可以正常使用,並沒受到暴風雨的影響。
她用一側的耳朵夾住電話聽筒,在筆記本上找到了文煜的電話,按着號碼打過去,文煜很快接通了。
來不及聽文煜對自己手機居然會關機的抱怨,安直接就問:
“那些人都怎麼樣了?”
“什麼人啊?”
“是……”
安剛想作答,卻猛然發現:
剛纔那句“什麼人啊”的問話,並不是電話那邊的文煜發出的,而是——來自自己身後!
安猛然回頭,手裡的電話也脫手掉落到了話機上,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掛機鍵上,電話被切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