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鍾情

車子開進清檯街的時候, 黎歡還在扒着窗子往外看,她一臉不放心,努力分辨着兩邊商業街道的路標, 勉力讓自己記住一些。

傅遠殊察覺她的動作, 也只是笑:“你到底在擔心什麼?害怕我會賣了你?”

黎歡看他, 訕訕地收回扒在玻璃上的手, 悄悄撇嘴, 冒出一句:“難說。”

傅遠殊看了她一眼:“你還是睡着時比較可愛。”

黎歡瞪他,臉都快皺成小包子:“還有多久?”

“五分鐘,”他說, 然後停了停又補了一句,“你待會兒自己注意點, 可能會有人比較激動。”

“……什麼意思?”

“等下, 你就知道了。”

“……”

事實證明, 黎歡確實應該當心點,這話不是針對傅遠殊, 而是傅遠哲。

她前腳剛剛進門,就立刻被人撲了滿懷,那是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男孩子。

“歡姐,你沒事,你真的沒事, 太好了, 嗚嗚嗚……”

“額, 你……”黎歡站在那裡不知該如何反應, 最終只能向傅遠殊求救。

傅遠哲抱着黎歡大有宣泄情緒的架勢, 傅遠殊從一邊過去,走到跟前剛剛掃了他一眼, 某人就收回了手,雙腳併攏站的無比乖巧:“七哥。”

傅遠殊垂眼看他:“她剛剛回來,需要休息。”

“……是。”傅遠哲默默地往一邊蹭,看着傅遠殊帶着黎歡往主樓那邊走。

黎歡有點發懵,這個家裡的所有人看起來都對她很熟悉,包括剛剛那個男孩子,還有……

一個看起來很是溫柔可親的老太太。

瑤姨那會兒就站在長廊的另一頭看她,見着傅遠殊領着她的歡歡到了身前,嘴脣抖了抖,半天才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回來了就好。”

黎歡看了看她,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了上來,準確來說這個家裡的一草一木,甚至是每一個人都好像有那麼點熟悉。

好像,這裡真的是她的家,她原本就屬於這裡。

她遲疑:“您是……”

瑤姨的眼睛閃了閃,雖然一早就被通知黎歡現在的狀況,可她還是覺得心口發疼,她笑:“你可以叫我瑤姨。”

“你是她養大的。”一邊的傅遠殊突然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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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歡一愣,再度看了看眼前的人,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瑤姨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別急:“你先去休息吧,好好歇着,以後會記起來的,不急。”

黎歡點頭,剛剛擡腳要走,瑤姨就在後面說話,卻是在叫傅遠殊:“先生,您能留一下麼?”

傅遠殊停下腳步看她,然後叫了徐子晏帶着黎歡上樓休息。

兩個人站在長廊下面看着黎歡上了樓,瑤姨順着紅木的柱子坐下去,語氣欣慰:“她除了忘記了過去,其實還是沒怎麼變。”

傅遠殊點頭:“脾氣還跟以前一樣,古靈精怪。”

他說着,眼神都帶了寵溺。瑤姨看他,突然開口:“去找個醫生給她看看。”

“嗯。”

“不是說她失憶,那個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恢復的。”

傅遠殊一怔:“嗯?”

瑤姨站起來給他弄衣領:“讓醫生去瞧瞧,我剛剛看她的身子怎麼也得有四個月,先生平時那麼心細的人,怎麼就沒看出來?”

“……”傅遠殊當即說不出話來,停了一會兒才抿了抿快要裂開的嘴巴,點了點頭,“好,我現在去。”

他站在樓下叫徐子晏,一聲連着一聲,瑤姨笑着讓他別慌,一向從容穩重的傅遠殊這會兒竟是有些手心冒汗。

徐子晏帶着一直住在前院的老中醫來的時候,黎歡還躺在牀上要睡覺,明明兩個人都應該倒不過時差來,但是傅遠殊看起來比她精神了很多。他就坐在牀邊看她,黎歡閉着眼睛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臉上,她睡不着,卻依舊閉着眼睛。

家醫已經在傅家呆了很多年,平時都是給傅遠殊備藥開藥方,今天頭一次要給黎歡把脈,他年紀也大了,走路都發顫。徐子晏心裡也是欣喜,在前面領路時步伐邁的快了些,家醫跟不上,就在後面擺手叫他:“別慌,你們這些年輕人,遇到點事兒就慌,我腿腳不行,跟不上。”

年紀大的人都帶着一副說教的語氣,家醫平時在傅家受的敬重也多,徐子晏回頭看他,也不好催,只是說:“先生那邊等着呢。”

兩個人快要到的時候,黎歡差點就要睡着了,她正忽略了傅遠殊的目光昏昏欲睡,外面就傳來了敲門聲,是徐子晏的聲音。

“先生,家醫來了。”

老先生推門進來,對着傅遠殊微微行了禮才走到牀邊看黎歡:“小姐,麻煩把手給我。”

黎歡睜眼,默默地看了會兒眼前的人才把手伸了出去,約莫兩分鐘之後,老先生收手:“確實是將近四個月,胎氣有些不太穩,我回去開點安胎的方子。只是中醫的法子能瞭解的不太深,先生要知道更確切的,還是帶着小姐去醫院一趟。”

傅遠殊點頭,讓他們下去做事情。

黎歡撐着身子坐起來:“我不去醫院,已經去過了不想再去。”

傅遠殊一愣,坐過來看她:“你查過了?”

“嗯,”黎歡點頭,“章衍帶我去的。”

“你早知道你懷孕了?”

“嗯。”她剛剛要點頭,就被傅遠殊抓住了手腕,他眉頭皺了起來,她卻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就不高興了。

“你爲什麼之前不說?爲什麼在飛機上說自己是暈機?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樣大意對寶寶不好?平時做事也不小心。”他說着,眼睛落到她手腕上的傷疤上。

黎歡看他,忽然心間一動,問:“孩子,是你的?”

傅遠殊失笑:“當然。”

他不說還好,一說這句話,黎歡當即就要從牀上下來,轉身就要出門。傅遠殊笑,從身後圈住她,攔着不讓她動。

“你去幹什麼?”

“我要走!”她咬牙,氣的牙根都癢了。

他把她整個人轉過來,讓她面對自己,湊近了低聲問:“爲什麼生氣了?”

她氣極,彷彿有着滿腹委屈,這會兒卻說不出什麼,半天憋了兩個字:“你壞!”

分明是要指控,語氣卻是嬌嗔多一些。傅遠殊抿了嘴笑,依舊哄她:“是,我壞。”

“明明就是!你說孩子是你的,可是爲什麼這三個月你都沒有出現過?我不記得了,你難道也忘了?雖然……”她頓了頓,想想用什麼詞來指控,“雖然我可能以前很愛你,但是既然有了孩子,就證明你也愛我,除非……”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然後閉了嘴巴不說了。傅遠殊看她,挑了眉:“除非什麼?”

她看他,嘟了嘴巴豁出去一樣開口:“除非你用強!”

她說完,連同耳根都開始燙起來。傅遠殊終於笑出聲來,揉了揉她的腦袋:“想什麼呢?傻瓜。”

他語氣寵溺的幾乎要讓她整個人都陷進去,但是她依舊掙扎,一本正經地瞪着他:“我在說真話,傅遠殊,我不記得了。除了那個很可怕的夢,還有這個孩子,關於過去,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唔……”

她話都沒說完,他的吻就壓了下來,黎歡下意識要推他,卻被他摟住了腰往身前帶,他摟的緊,兩個人瞬間無比貼近,他吻得專注而認真。她看着他,腦子裡飛快閃過了很多未知的畫面,全都是眼前的這個人。

大概,這就是命。即便她忘記了一切,但是愛他的本能依舊在,停了停,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被他鬆開,長時間的大腦缺氧,讓她全身軟的幾乎站不住,頭暈眼花地控訴:“壞人!”

“下次罵我的話可以再多學一個詞。”某人淡定極了。

“你……”她啞口,哼了一聲轉身去牀邊坐着不理他,傅遠殊笑,走過去在她的額頭上吻了吻:“好了。”

黎歡瞪他,他也只是笑,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湊近了在她耳邊說:“你不是什麼都沒有。”

“什麼?”黎歡擡頭。

他笑,抱着她的手緊了緊:“你還有我,無論你失去了什麼,我一直都在。”

“……”

**

如果說第四個月寶寶還不太明顯的話,第五個月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黎歡的孕吐反應一直很厲害,家醫說這種反應一般只會持續到第三個月末,這很明顯對她並不適用。

她近來脾氣越來越不好,經常莫名其妙發脾氣,吃的也少,身子不小,但依舊瘦的厲害。這孩子折騰她,傅遠殊知道,所有家裡的人都順着她,想去哪裡,想吃什麼,每一樣都備着。

但是儘管如此,她還是失眠,或者做噩夢。

一夜又一夜,偶爾腿還會抽筋。傅遠殊向來淺眠,她一聲輕微嚶嚀他就會醒過來。那時候,都是他給她捏腿,一點一點的,力道拿捏的剛好,直到疼痛緩解,他纔會哄她睡覺。

黎歡曾經有一段時間十分執着於自己的過去,她纏着傅遠殊給她講,但是那會兒他忙,除卻平時親自照顧她的時間,他是真的沒功夫陪她回憶過去。她就一個人穿過長廊去找瑤姨。

她還像以前那樣叫她婆婆,兩個人坐在庭院裡曬太陽,將近十月的新加坡,暖陽溫柔。

她不記得過往,聽瑤姨說從前,就像是在聽一場故事,她自己好像從來不是那故事的主角。

那個驕傲的美麗的女孩子,似乎也不是她自己。

“然後我就回到這裡來了?”她問,陽光穿過樹蔭一點一點灑在她的臉上,鍍上了一層暖黃。

瑤姨點頭,將手中的茶水遞過去,微微嘆息:“其實你不在那會兒,先生過得也不好。”

“我出國還是我失憶?” ⊙ тt kān⊙ ¢O

“都有,”瑤姨指了遠處的那一大片花圃,“你還記得那些花兒麼?”

黎歡回頭看了看,花圃裡的芬德拉其實已經謝了,偶有的一兩支也已經有乾枯的趨勢。

她搖頭,只聽瑤姨說:“這些花開不了那麼長時間,原來先生一直細心養着,花期還是短。你不在那會兒,我經常看見他站在花圃前面發呆,裡面的花明明都乾枯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但是後來聽遠哲少爺偶然說過一次,我就知道了。”

“他說先生在看你。”

“我?”黎歡一愣,不明所以,瑤姨點頭:“對,你。”

“爲什麼是我?”

“因爲芬德拉的花語,”瑤姨撐着椅子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回頭,“只對你一人鍾情。”

“……”

只對你一人鍾情,哪怕這鐘情只是淡淡的,卻也綿長無比,它漸趨緩慢,卻深刻。甚至比奔騰急流般的烈愛更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