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思言身子一僵, 拉開她的手,將人牽到跟前:“你適才吃什麼了?”
陸聽溪意識模糊, 伏在他懷裡, 言語含混不清:“點心……幾杯米酒……”
“跟誰一起喝的?”
“好……好些人……”
謝思言見這會兒也問不出什麼來,索性抱了人轉去了旁側的配殿。
謝思言前腳才走不多時, 後腳就有人進來。
沈惟欽掃了眼牀榻上的兩人, 回頭看向身側一個內監, 詢問適才情景。
那內監惶惶跪地:“回世孫的話,當時靈璧縣主心緒不佳, 沒動自己那杯酒, 起身離開了。小的不敢讓世孫失望,就尋機截了靈璧縣主, 強行餵了迷藥帶了來……”
沈惟欽並不在意過程, 只看結果。不過他隨即想到了一件事:“那靈璧縣主那杯酒是誰喝了?”
“小的……小的沒留意。”
沈惟欽冷眼看去:“去查。”
內監戰慄不已:“小的……小的遵命。”
沈惟欽視線調回軟榻。
楚王真的越發礙事了。非但腦子不好使, 而且總愛多管閒事。先前分明說了不再管他的婚事, 卻還要耍手段。他既這般喜歡纏磨, 那他就給他點顏色看看。
說到底,中間隔着一個楚王, 做甚事都礙手礙腳。
謝思言眼下只覺自己離死不遠了。
他將陸聽溪擱到配殿的美人榻上, 打算去尋些藥來,卻不曾想被她一把揪住腰間螭虎玉佩。他去掰她的手時, 又被她抓住手。她意識迷濛,口中喃喃不止,他俯首去聽, 但聽她小聲咕噥:“我要喝藥,我要退熱……你身上的氣味真好聞……”
他探了探她額頭溫度,又思及她先前被人追擊,側頭跟她打商量:“你先乖乖躺着,我去去就回。”
她反而抓他更緊:“你的聲音也好聽……”
他俯首,嘴脣輕貼她耳廓:“那你可曉得我是誰?”
她口中念念叨叨,卻不過迷濛亂語,沒一句答話。
他從她手裡抽出手,解了自己的披風給她蓋上時,又被她扯住。她的手軟嫩滑柔,環纏他指上,又不住亂挲,彷彿流動的軟玉,卻又烙了一層熱燙,灼得他心尖戰慄。
殿內忽而變得異常闃寂,怦然心跳清晰可聞,氣息愈來愈重。
他忽然發了狠,一把攫住她雙肩,壓她在身下:“小沒良心的,我好心好意抱你過來,又要去幫你找藥,你就是這麼折騰我的?你信不信我……”
他後頭的話消弭在了她舒臂擁住他的舉動之中。
倏然間,他渾身緊繃,猶如一張拉滿待發的弓。
美人香汗淋漓,脣瓣微張,細吟輕喘流溢耳畔,溫甜體香逸散鼻端,嬌桃綿軟豐盈,略微一動,就磨蹭得他通身炎火簇簇,將成燎原之勢。無數個午夜綺夢裡擁在懷中狠狠疼愛的嬌軟玉人兒,而今就被他壓在身下,收臂抱他,春情似水。
他可以爲所欲爲,可以肆意騁欲。
不消片時,滿頭大汗,身軀戰慄。他只覺自己正遊走在失控的邊緣,滿心都瘋狂叫囂着將她佔有,任意纏綿。
陸聽溪纖臂抱他更緊一分:“幫我找藥……我難受……”嬌音軟語裡夾雜難耐的細碎嚶嚀,攝人魂魄。
她先前從未主動抱過他。
男人僵了片刻,驀地壓下,含住她雙脣輾轉吮吻,又飛快下移,火燙氣息在她白膩嬌頸上流連,高碩身軀將她一身弱骨豐肌狠狠壓住,密不透風。她微微弓身,被男人粗喘着一把扣住苒弱雙肩:“知不知道我是誰?”
謝思言雙眸不知何時已染上猩紅之色,額際熱汗滾入眉峰。
身下的嬌人兒仍舊只是囈語。
謝思言眼眸沉暗,不輕不重在她耳珠上咬了一口,爲她掩好披風,起身下榻。
“乖,我去給你取藥來,即刻就回。”謝思言在她凝脂似的臉頰上輕捏一下。
當初他在西苑看着沈惟欽換酒那回,提醒了他,出門在外,怎能不備着些藥。他後來囑咐楊順隨身帶上些常用的丸藥,裡頭就有能解陸聽溪身上苦楚的藥。楊順應當就在附近,他步子快些,半盞茶的工夫不到就能回來。
他本是放心不下,來麋鹿苑這邊接應陸聽溪的,但以她眼下這光景,去不得別處,只好先解了藥性再說。可他來得匆忙,沒有從人隨行,將陸聽溪一人擱在此處,終歸是不能安心。
謝思言鮮少這般爲着一事委決不下。少頃,他回望了眼榻上滿面桃花的少女,終是抱上她,裹嚴實了,大步出殿。
……
沈惟欽眼下正調派手下四處尋人。
只要一想到內監方纔的回話,他就滿心騰火。
當時麋鹿苑在場者衆,爲何偏是陸聽溪喝了那杯酒!太后宮中並不見陸聽溪的身影,那麼陸聽溪很可能還在麋鹿苑。此間的麋鹿苑宮室殿宇比南苑那邊少得多,他一處處尋去,總能尋見她的人。
他心中竟止不住地慶幸,慶幸此處是護衛稀鬆的麋鹿苑,否則若是被哪個護衛瞧見陸聽溪那副模樣……他雖沒瞧見陸聽溪而今的情態,但也大致能夠想見是何等勾人。
心頭怒氣愈盛,將成潰堤之勢,直想一刀劈死那個辦事不利的內監,但如今他抽不出空閒來。
沈惟欽突然停步。
他爲何這樣氣惱?陸聽溪如何,幹他何事?他是害怕謝思言的報復還是害怕他今日插手之事外泄?顯然都不是。
那是爲什麼?
沈惟欽雙拳籠攥。陸聽溪若是在此被人玷污了,那就是穢濁宮廷,回頭此事如若被人知悉了,拔出蘿蔔帶出泥,也會牽累他。
那麼他惱怒就情有可原了。
定是如此。
沈惟欽尋見了緣由,推開面前的殿門。
仍是空無一人。
他面上神色幾變,待要再換別處,卻在出殿門時,撞見了折返的謝思言。
沈惟欽的目光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落在了他懷中之人的身上。
少女雙眸闔着,面上緋霞如雲。眼尾微紅,猶帶淚跡,長睫上水汽氤氳,卻不知是哭啼所致,還是冷熱交替之後凝在上頭的溼霧。脣瓣鮮潤,嬌□□滴,眉目之間的媚豔之色令人望而心驚,仿似飽含露水的牡丹,柔弱不勝,嬌嬈堪憐。瞧着竟有幾分被男人恣意蹂-躪過的勾人媚態。
謝思言身子一側,託了少女的後腦勺按到他胸口,阻擋沈惟欽意味不明的視線:“讓開。”
殿門開了大半,寒風呼嘯灌入,沈惟欽但覺如同置身冰火兩重天,百蟻噬心一般難熬。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她身上藥性解了?”
謝思言冷笑:“世孫承認這是世孫乾的好事了?”
“這有何承認不承認的,此事既然牽涉到了她,你總要查,查到我頭上是遲早的事。不過我原本也沒打算隱藏,我不過是想給我祖父一個警告,陸聽溪牽涉進來只是個意外,她不在我的籌劃之中。”
“那既是如此,世孫更可以讓開了。”
沈惟欽卻仍堵在殿門口:“她面上潮紅怎這樣重?”又見少女酣睡正甜,竟是安穩得很,“你是如何紓解她身上藥性的?”
謝思言睨他:“她是我未婚妻,世孫是不是操心過頭了?”
沈惟欽面冷如寒川。
謝思言早在三兩年前就挖空心思地要得到陸聽溪,如今這般情形,謝思言倒是極有可能把持不住。或許根本也不想把持,若是兩人今日顛鸞倒鳳一回,婚事勢必要提前。
沈惟欽滿心慍火無處發泄時,陡然瞧見謝思言玉冠上的點點水跡,又看到兩人衣衫均齊整,算了算時辰,笑道:“今日既遇上這等事,自是要爲伯祖父、爲祖父分憂的,我只是怕世子一時情不自禁,亂了體統。不過而今看來,世子尚算清醒。否則若當真春風一度方回,那世子怕有不舉之虞。”
謝思言即刻就反應過來,沈惟欽這是在說倒推時辰,撇開旁的雜七雜八的事,所剩工夫少得可憐,倘若他跟陸聽溪當真偷試了一回,那他這麼快就結束,怕是銀樣鑞槍頭,雄風萎靡。
“我與我未婚妻之間的私事,世孫休要妄度。我是威猛還是疲弱,世孫回頭觀我跟聽溪婚後如何,自然知曉。屆時我們弄璋添女辦滿月酒,我頭一個給世孫下帖。這種喜宴,說不得三五年內就要辦三四次,世孫屆時千萬賞光到場。”
沈惟欽倏然想起,陸聽溪在漷縣時,法照給她的判詞。
主富貴,主多子,螽斯衍慶,瓜瓞綿連。
他似笑不笑:“我聞人說,縱是銀樣鑞槍頭,也是有可能授孕的。屆時縱當真三年抱倆,那也是因着陸姑娘命中多子,而非世子之故。”言罷,拂袖而去。
謝思言面色陰寒,盯了眼沈惟欽的背影,回身進殿。
沈惟欽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停下。
最後那段話雖是譏謝思言的,但他說出來後心裡實則並不好受。大抵是因着他過於厭憎謝思言,他一點也不想看到陸聽溪與他成婚,甚至爲他生子。
思及陸聽溪適才的滿面春情,沈惟欽倏地沉了臉,吩咐手下:“去將那個辦事不利的內監帶來,我要親手了結了他!”
……
正旦這日的風波,十日後才漸漸平復。
咸寧帝查出的結果是寧王見他中風大半年都沒個起色,遂勾結其餘幾個藩王,編造他鴆殺先帝的罪證,意欲煽動輿情,大逆逼宮。若非京軍護衛得當,恐怕這江山就要易主。寧王喊冤,咸寧帝聲稱顧念手足之誼,又時逢上元佳節,特恩准將寧王軟禁於西苑,暫不下獄,待到正月之後再行鞫審。
楚王再三向咸寧帝上奏請罪,自道是自己一時不察,這才致使正旦國宴上生出這許多事端來。咸寧帝將楚王宣到跟前,含淚握了他的手,追憶昔年昆仲之情,讓他莫要自咎。
一時朝堂上下物議不息。或讚頌咸寧帝仁厚,或揣度咸寧帝的用心,不一而足。
外頭議論紛紛,楚王這個上元節過得渾渾噩噩的,元夕之時也不去燈市,只在書房枯坐。
須臾,沈惟欽叩門進來。
“今年的燈市初七就開始了,今日十五,正是熱鬧,祖父不到往一觀?”
楚王隨手拎起桌上一冊書往他臉上摔:“滾出去!你還有臉來!”
“孫兒爲何沒臉來?孫兒可是功臣,若非孫兒,此番楚王府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楚王氣得渾身發抖,一時竟不知如何辯駁。
他也不知咸寧帝何時預備的這一手,他一直以爲咸寧帝縱要對付他跟寧王,那也是幾年之後的事了,誰知道咸寧帝而今就坐不住了。咸寧帝非但一早買通了寧王手底下的長史等一干高官,還將手伸到了楚王府。但這些他竟是一無所知。
這回的所謂正旦闖宮,咸寧帝原本也是要拉楚王府下水的,但因着他孫兒事先洞悉,裡應外合,這纔將楚王府從此事中摘了出去。咸寧帝沒抓着楚王府的把柄,意難平,卻也只好忍下,在人前演了一出兄弟情深的好戲。
逃過一劫,他本是該舒心的,但思及正旦那日麋鹿苑中的事,他又想抽死他這個孫兒。
他此前總說不再管孫兒的婚事,但那不過是氣話罷了,他孫兒是王世孫,他怎可能由着他這麼胡鬧。年前他就籌劃好了,尋個容貌絕色的女子來,給孫兒下點藥,而後湊成好事——他思來想去,覺得孫兒大抵是眼界太高,瞧不上尋常姿色的女子,此前對陸家女的不同大抵也是因着她那副皮囊。只要讓孫兒嚐到男歡女愛的滋味,往後的事自然好辦了。
他平日裡待在宮中,正旦這日最好下手,且這日人多,孫兒發現被算計也不好發作。他把什麼都籌劃好了,卻沒想到他的計劃竟被孫兒識破。更沒想到,孫兒會報復在靈璧身上!
他竟將他原要給他下的藥,用在了靈璧身上,甚至還親自派人將他叫過去看。等他趕到麋鹿苑那處寢殿時,一眼就瞧出了那躺在牀榻上扯衣嚶嚀的女子是靈璧,而她身側躺着的,赫然是寧王世孫。
他險些當場厥過去。
靈璧跟寧王世孫可是堂兄妹!若有不軌,即是亂-倫!
罔顧人倫,沈惟欽這業障怕是瘋了!
他當時指着沈惟欽的鼻子,竟是半晌罵不出一句話來。手段陰損至此,他恍然覺得他是頭一次認識這個孫兒。
這業障當時竟還輕聲細語地與他說:“祖父息怒。您看,孫兒這樣做,既表明了不願被您插手婚事的決心,也牽制了寧王,往後寧王世孫都要受咱們掣肘,是不是也算一箭雙鵰?”
楚王想着想着,一股潑天火氣竄上:“連自己親妹妹都要害,滾出去!”
沈惟欽眉目不動。什麼親妹妹,不過與他一樣,也是個庶出的,又非同母。話說回來,即便是同父同母的胞妹又如何,他原本也跟這些人沒甚干係。
“靈璧又不是當真跟寧王世孫有了肌膚之親,只是寧王世孫自己摸不清狀況罷了。我今日來,可不是來聽祖父叫罵的,”沈惟欽淡漠道,“土默特又來犯邊,一場戰事不可避免。打仗就要調兵。寧王手裡還有兩萬兵馬,皇帝是勢必要趁勢收編的,祖父不想截胡?”
楚王皺眉:“你是想……”
“皇帝已對寧王下手,下一個就是楚王一系,皇帝太多事,得讓他消停些。”還有謝思言。不過這些很快就算不得什麼了,他即刻就要畢其功於一役了。
……
從書房出來,沈惟欽轉去自己院子的路上,突然竄出一隻貓。那貓“喵”的一聲尖叫,朝他面門飛竄而來。沈惟欽往後連避三步,頭正撞到廊柱上。
李氏奔上前,抱起貓,見兒子半晌不動,嚇了一跳:“是娘不好,不該讓這貓兒亂跑……阿欽沒事吧?”放開貓,去拉兒子手臂,想要瞧瞧頭上是不是磕出血來了。然而她折騰半日,拉不動也喚不應。
沈惟欽眼睛對着扶疏花木上的一片暗影,目光卻是渙散的。
李氏大駭,忙命人去傳太醫來,又回頭抱住兒子哭道:“娘可就你一個兒子……”
不知過了多久,沈惟欽驀地回神,一把推開李氏,回身就走。
李氏覺得兒子撞了邪,又差人去將淳寂叫來。
等太醫和淳寂前後來看過,都道世孫只是頭上磕出一片淤青,無甚大礙。可李氏見兒子神思恍惚,心中總不踏實,第二日便去了大隆福寺上香。
正月十六這日一早,陸聽溪就被葉氏薅起來帶去了大隆福寺。葉氏覺着近來諸事不順,應當去進香去去晦氣。陸聽溪倒也沒有反對。
她後來才知,正旦那天她會被下那種奇怪的藥,是個意外。而那個想將她拖走的面生的宮人,跟下藥的不是一撥。謝思言說一時還不知那宮人是哪邊派來的,尚待查證。
她那日醒來時,已在自己的閨房躺着了。母親說是魏國公世子將她交給她的,說是她當時發了熱,讓她們好生照應着。陸聽溪醒來前的記憶就停留在謝思言抱她往麋鹿苑折返,後頭的就斷片兒了。
陸聽溪與葉氏在毗盧殿拜畢,要轉去別處時,遇見了李氏。
李氏對陸家一行人很是客氣,尤其對陸聽溪,堪稱藹然可親。陸聽溪卻不想跟李氏多做糾纏,寒暄幾句就要走,就聽李氏道:“陸姑娘留步。陸姑娘素日若是得閒,不如多來寒舍走動走動。舍下平日裡沒甚人,阿欽不常在家,我身邊也沒甚可心的人陪着說話。”
陸聽溪心道真去你們府上做客,怕是要被你兒子掐死,當下敷衍幾句,隨衆離去。
李氏嘆息:“作孽啊,阿欽若果真放不下她,當初太后撮合,爲何不趁勢娶了她呢。”
陸聽溪從大隆福寺出來時,又碰見了等候多時的謝思言。
謝思言自道他要離京一趟,與葉氏敘禮一陣,委婉表示想跟陸聽溪單獨說幾句。自打謝思言將陸聽溪好端端送回來,葉氏就覺着這個準女婿爲人十分正派,如今當然可以行個方便。
葉氏退到遠處後,謝思言道:“我要隨軍去一趟宣府,你這邊該看日子看日子,謝家那邊也照常走儀程,我都交代過了。我大約兩個月之後回,說不得正能趕上娶親。”
陸聽溪驚道:“你去宣府做甚?你不是東宮屬官嗎?而且你是文臣……”
“你又不是不知國朝自來重文輕武,每回出征必有文臣隨軍,再尋幾個得臉的太監監軍,牽制武將。”謝思言不欲在這上頭多言,轉了話頭,讓她乖乖在家等他,記得春捂秋凍,開春後不要太早換上輕薄的衣衫云云。
陸聽溪沉默,須臾道:“打仗難道不是頗費時嗎?你確定你兩月就能回?”
謝思言道:“我心裡萬事有數。”
“可你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此去兇險?”
謝思言驀地湊近,盯住她:“是因你表兄太多。事先聲明,咱們成親擺酒時,你那幫表兄我是一個都不想請。”
陸聽溪不甚明白,他忽然心緒不佳跟她表兄多少有何干系。
此番從京師調兵增援宣府,是急行軍,謝思言連夜整裝離京。
朝廷給幾個隨軍文武將官預備的是一輛大馬車,十分寬轉。謝思言坐在內中查看輿圖時,慢慢梳理思緒。
咸寧帝先前從西北調兵是爲了防止楚王有異動,如今楚王老老實實的,倒是土默特那邊出了亂子,結果還要往宣府馳援。
“勉之想甚那樣出神?”孔綸斜乜謝思言。
“自然是想着何時才能交差回去成婚。”齊正斌似笑不笑。
餘下一衆大小將官想笑卻又不敢,俱低頭憋得齜牙咧嘴。
謝思言眉清目冷。
沈惟欽也是陸聽溪的表兄。
他居然生出一種被陸聽溪的表兄包圍的錯覺。
事實上他但凡想到陸聽溪兒時可能曾奶聲奶氣叫過這幫人“哥哥”,就恨不得挨個敲斷他們的腿。
他當年曾將尚且稚齡的陸聽溪關到了國公府培花的暖房裡,小姑娘見他不肯放她出去,不哭不鬧,轉身薅了他十來株玫瑰和玉蘭,說要拿回去做糕餅。
靡費千金精養出來的花兒,就那麼被她摘了拿去做點心。若非她人小抱不了許多,恐怕半個花房都要禿了。
但他就那麼縱着她擷。有些高枝上的花她個矮夠不着,他就看着她一蹦一跳地去摘,並不搭手,等着她回頭用甜糯奶聲求他幫忙。可小姑娘倔得很,並不開這個口,於是她所過之處,禿的都是下頭的花枝。
等她懷裡抱不下了,問他何時放她出去,他就道:“我打算關你一輩子。”
小姑娘仰頭看他:“管吃管住嗎?”
“當然。”
“有人陪我玩嗎?”
“有。我。”
“你會玩翻繩、踢毽子、抖空竹、過家家……嗎?”
他當時一把拽住她,問她素日玩過家家可扮過新娘,陸聽溪搖頭,他這才神色稍霽,並威脅她往後不得跟旁人扮什麼新娘新郎。
陸聽溪噘嘴:“我纔不扮新娘,太麻煩。”
他一口氣還沒喘勻,就聽她繼續道:“我都是直接當娘。”
……
謝思言闔上輿圖。或許只有把小姑娘揣口袋裡他才能安心。
陸聽溪歸家當晚,又做了個夢,夢見宣府鎮被圍困,城內糧草斷絕,守城的徐如鬆戰至最後,力竭而亡,殘軍潰逃,宣府鎮破。
夢裡並沒謝思言,似跟現實對不上,但陸聽溪還是有些忐忑,當即寫了封信交給楊順,讓楊順想法子送到謝思言手上。不管如何,早做準備總是好的。若是她早做這個夢,大抵會勸謝思言不要去宣府,現在卻是隻能提醒他防患於未然。
正月十七這日,陸聽芊邀陸聽溪去吳家做客。
陸聽溪一到,陸聽芊就拉她去了中堂坐着。
閒敘幾句家常後,陸聽芊道:“不瞞妹妹說,我這陣子一直在學書畫,只是以我如今的身份,不好延請業師教導,不知妹妹往後可能時常來此指點一二?”
陸聽溪只道她過陣子就要成婚了,恐不太方便。
陸聽芊道:“這不打緊,妹妹這幾日能來幾次是幾次。我也不會讓妹妹白忙,屆時自有好物相贈。”
陸聽溪眸光微動,點頭應下。她倒要瞧瞧她四姐要做甚。
姐妹兩個又敘話一回,忽聽丫鬟來報說:“二奶奶,來了貴客了,太太讓您過去見客。”
陸聽芊不甚在意,問是何人,丫鬟道:“是楚王府的李次妃,還有楚世孫也來了。”
陸聽芊整了裙釵,起身跟堂妹笑着道失陪。
她公爹吳岱原本是要被一捋到底而後再流放的,但後面因着沈惟欽的援手,只是被貶了三級,調出京去了,說不得過幾年還能東山復起。她原本在婆家跟前不甚得臉,但自打此事之後,衆人皆認爲她背後有奧援,連她婆婆都對她改了態度。
李氏自來京後就漸漸開始跟京師的官宦之家走動,吳家這邊也有過從,而今年節往來也是常事。但她總覺李氏是對她存着一份虧欠的。不過就是不知道世孫來做甚。
陸聽溪覺得此間沒她什麼事了,起身作辭。
出垂花門時,正碰見來送李氏的沈惟欽。她行了禮就要上軟轎,卻聽沈惟欽道:“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