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錡站在西面一處較高的丘陵向戰場俯視。右翼軍的戰鬥已開始了近一個多時辰,但情況殊不樂觀。
荊山鎮這一帶接近淮河,地勢西高東低,環境十分複雜。
兼之完顏兀朮又是金國著名的百戰名將,雖然他料想不到會有人來夜襲,但多年的行軍使得他習慣性了整備軍寨,做好防禦措施。
金國騎兵居高臨下,又有各類防線相護,雖然一開始他們出其不意的打了一個突襲,但待對方緩過勁來之後,他們的隊伍想要在前進一步是千難萬難。
在這種情況下,雙方不約而同地採取小編制的隊伍試探着前進,尋找可趁契機。
劉錡默默地低頭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影,螞蟻般擁擠在一處。以伍的編制分散成數十個小隊,源源不斷地開進充滿死亡的戰場,向對面的敵軍發起猛攻。
八字軍攻左,鐵甲軍打右,戰鬥幾乎是在金營外的各個地方同時展開,無數的敵人以同樣的小隊從營門口涌現出來,士兵們在金東大營門口遭遇。拼殺得異常慘烈。
尤其是攻打右方的鐵甲軍,他們鐵甲陌刀,所發揮出的力量着實驚人,面前金騎的衝刺,他們可以凜然不懼的將對方的衝擊力強頂下來,隨即對方就是人馬皆碎的下場。
步卒更加不用說,強悍的步人甲,加上強悍的陌刀,步卒上來只有挨刀送死的份兒。
劉錡感慨長嘆:“大唐西軍陌刀隊威震異域,我想也不過如此吧!”
這鐵甲軍實力強悍,但弱點也是不言而喻。
三十斤的鎧甲,三四十斤的陌刀,給了他們無堅不摧的力量和鋼鐵的壁壘之餘,同時也限制住了他們的速度,使得他們無法快速移動。
金將也委實不凡,知道鐵甲軍非人力所敵,開始以物力對抗。
礌石滾木各種各樣的重物拋擲而下,鐵甲軍機動能力不足,面對臨頭而下的各種危險物品也是毫無辦法。
他扭頭向北望去,那裡朦朧一切黑夜,不見任何消息動向。
劉錡暗自生疑,四弟竟然未攻北營?
面對敵人的礌石攻勢,王俊念及將士傷亡過大,不甘的退了回來,喝道:“若沒有那些討厭的防禦設施,這東營早便破了。”
劉錡安慰了幾句,向他問出了剛剛察覺的情況。
王俊目視北方。也覺得詫異,思索片刻,道:“確實奇怪,但金營抵抗雖然很強,可後繼無力,兵力不足。這些跡象足以表示完顏兀朮調離了大批的兵馬,不然是沒有可能的,也許戰場不在附近吧。”
劉錡心中一動,王俊的一句“戰場不在附近”給了他莫大的啓發,恍然明白了羅騰飛的用意,道:“四弟將完顏兀朮調離荊山鎮,正是爲了能夠讓我們能夠攻取金營,我們絕對不可辜負他的好意。”
他來回走了數步,低語道:“四弟數破金兵,被譽爲金人剋星。完顏兀朮此去戰他,必然多帶兵卒,少說也要四萬。金軍共有兵馬七萬餘,因此守營的士卒至多不過三萬。魏勝、一丈青攻打西大營,雷震、張天鵬、楊瑛攻打前營,我們攻打東大營。總共兵馬尤勝三萬,敵人爲保大營不失。必將兵力分佈三營,抵擋我軍攻勢,這也意味着……”
劉錡理清思緒,一步步分析。
王俊也在瞬息間醒悟過來,叫道:“北營!”
“不錯!”劉錡興奮道:“因爲完顏兀朮追擊四弟,反而造成了北營防守的不足,正是我軍可以利用之契機。”
王俊搖頭道:“但也不可大意,完顏兀朮的軍隊並非我們以往遇到的敵人一樣,他營中定有能人,不至於忽視如此致命漏洞。”
劉錡點頭笑道:“王將軍擔憂的是,所以我們還需要計策。不知王將軍麾下有什麼精通女真語的壯士,我有大用。”
王俊不解,但笑答道:“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還可能更多。”
劉錡欣喜若狂,雖然驚愕,但此刻已無暇顧及其他,叫道:“快快將他們召集起來。”
王俊爲人處事,雷厲風行,不過一刻,已有三百餘精通女真語的高大壯士聚集了起來。
劉錡驚喜道:“竟有如此之多,我計成也!”他不知,羅家軍募兵嚴格,但不計較出身。除了女真人以外,不管是契丹人也好,党項人也罷,都可以入用。
這鐵甲軍威力奇大,但條件卻是苛刻,必須要有力量在身穿三十斤重甲之餘。還有力量舞動三十四斤的陌刀,故而鐵甲軍上下皆以北方人居多,其中不乏契丹人,党項人以及渤海人。在他們之中,有一部分是有金兵收編而來的俘虜,他們被金國招來充當籤兵,有的如同耶律安一樣一干就是十幾二十年,或多或少都會說一些女真語。
此時在金國西大營!
“衝!”驍勇彪悍的一丈青這些西大營再度發起了攻勢,那肥碩的身軀絲毫不減她的靈活,短柄戰斧,玄鐵盾,配合着她的肉山一般的身型,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
面對一丈青的突擊,金國騎兵隊也呼嘯着衝了過來。
一丈青完全無視步卒與騎兵的差距,將大盾護在身前,竟對着衝來的騎兵正面撞了上去。
只聽“嘭”的一聲巨響,爲首的騎兵竟然被她連人帶馬給撞飛了出去,而且飛出一丈之遠。一丈青的身型只是微微晃了一晃。
一丈青咆哮道:“騎兵又什麼樣?老孃就不鳥你們,看你們能耐老孃如何?”她左手鐵盾一掃,擊中附近的一匹騎士馬頸,將對方連人帶馬打倒在地,右手一斧,將右近的馬頭給砍了下來。
見主將如此驍勇。狂戰軍上下將士氣大震,呼嘯着對這金騎蜂擁而去。正所謂好漢架不住人多,金騎縱使驍勇,在這種無法發揮騎兵移動力的地形上面對如狼似虎的狂戰軍,也是無濟於事,被打得節節敗退。
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一丈青已經逼近了金國西大營外,正如以往的戰況一般,無數箭支自黑壓壓的陣勢中飛了起來。
金兵本就重視騎射,數以千計的羽箭夾雜着呼嘯的破空聲,彷彿奔騰的黃河之水一般洶涌而來,捲走了數以百計的性命!
“可恨!”一丈青叫罵了一聲。指揮兵卒舉盾防守。
箭射在高舉的長盾上,發出連續不斷的“奪”“奪”聲,面對如此密集的箭羽,想在前進一步,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
便在這時,箭羽忽停。
一丈青放眼眺望,魏勝正領着兩百敢死之士衝入了金國的弓手羣中。弓手近戰能力薄弱,而魏勝一行人皆是武藝高強,身經百戰的勇士,接戰片刻,早已將金國的弓箭隊衝殺的亂成一團,不成建制,那裡還有射擊的餘地。
一丈青大喜過望,叫喝道:“小的們,魏小哥冒死爲我們求來戰機,此時不上,更待何時!”
當即盡點三軍,趁機攻入金營,適才飽受箭雨的怒氣,同僚戰死的悲憤,一下子全發泄了出來。
金兵何曾想過己方身後會殺來敵兵,一個個措手不及亂作一團,分不清楚敵我。
狂戰軍的武器是短斧皮盾,是最適合近戰的兵器,他們盾擋斧劈,就像割草一般將金人不斷從砍倒在地,鮮血大片大片地濺在黃色的土地上。
一丈青奮力衝擊,起手一斧,將一名金兵劈成兩段,硬生生排開一條血路,率領狂戰軍不斷向金人陣形腹地挺進。不到一刻鐘的工夫,以摧枯拉朽之勢穿透了這股敵兵。
仗打到這個地步,喪失了指揮的金兵已潰不成軍,戰場上的金兵無心戀戰,拋下數百具的屍體開始四散逃亡。
尖銳的骨笛聲響起,聽聞西大營支撐不住的消息後,哈利慶領着僅餘的三千精銳趕來支援。
砰、砰、砰!
手榴彈在空中劃過一道紅光。猶如流星一般,劃過蒼穹,然後落在地上,爆炸開來。
此時此刻,張天鵬已經知會投石車往金國前營拋射了近八十枚手榴彈,只要在射程方位內的一切可以燃燒的氈帳、塔樓無不遭受劫難,陷入熊熊烈火之中。
見金營毫無動向,面對張天鵬再度瞄準,長吸一口氣,暴喝道:“給我打!”
十枚手榴彈騰空而起,夾帶着勁風狠狠砸向金國的騎兵隊,原本的毫無動靜的前營忽然就變成了驚呼慘叫:有兩枚手榴彈在人羣中爆炸開來,火勢蔓延不少敵兵身受其害。
人尚好說,可馬卻沒有那麼聽話。
凡是動物,沒有不怕火的,面對這種爆炸開來的火焰,一匹匹都驚恐的高聲嘶鳴,四處奔逃,不停使喚,那些受到波及,身上起火的戰馬更是如此。
它們發狂奔逃,將馬上的騎兵顛下了馬背,將成整齊陣容的騎兵隊撞的亂成一團,摔下馬背的騎兵更是被亂馬踐踏而死。
面對張天鵬的投石機金兵暴怒連連,但卻又毫無辦法。只因,這投石機攜帶不便,金兵又是以來去如風稱雄,更加不會隨身攜帶這種笨重的東西,只有在攻城需要之時,纔會臨時伐木建造。
如此它們來此商議議和事宜,自然沒有投石車這種遠程器械,故而只有捱打的份兒。
時日一久,金騎終於能耐不住,營門大開,數千餘騎舞動火把衝殺出來,它們不敢久戰,只想將這些煩人的投石車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
雷震見金騎果真出營來戰,大喜過望,叫喝道:“來得好!”
雷震命人敲起了戰鼓給潛伏在金營附近的徐漢發號施令,讓他趁機佔領金營寨門,並且下令以疊陣迎擊。
命令剛下,兩千名刀盾手,兩千名長槍手,三千名弩手,三千名弓箭手迅速前進,頂了上去。刀盾手用來抵擋金騎遠射,長槍兵以槍陣抵禦騎兵近距離衝擊,弩手、弓箭手遠距離射殺,這是宋朝最常用的對抗騎兵攻勢的陣型戰法,簡單實用。
金將撒八是完顏兀朮麾下的一員老將,幾乎跟隨完顏兀朮經歷了他一身的所有戰役,有着豐富的經驗,見宋兵擺開疊陣,神色一稟,立刻下令放棄遠射,高呼迂迴突擊。
宋朝的弓弩射程可達二百五十步,而騎兵的射程至多一百五十步,而且威力遠遠不及弩箭,面對如此陣勢,唯一之法,即爲左右避開,利用騎兵的速度迂迴攻打對方薄弱的弓弩部隊。
在撒八的指揮下,金騎果斷的分成兩隊迂迴而行。
但就在金騎分散之際,撒八忽然發現,左右草叢荊棘中鑽出了滿弩箭的士兵!
漫天的弩箭越空而來!
撒八嗔目結舌,手足無措:此時兩軍距離尚且正好一百五十百步左右,進是不能,退也不得,就算立即疏散也來不及了。
剎那間,追魂奪命的弩箭穿人透馬,金國騎兵人馬悲嘶,陣頭頓時一片混亂。
雷震高喝:“好機會,衝上去!”
刀盾手、長槍手蜂擁而上,他們利用動亂之際,給予了這對騎兵致命一擊。
本來金騎就因強弩手的激射而失去了鬥志,面對兵卒的衝殺更無了戰心。撒八在慌亂中見營地大亂,喊殺聲成片傳來,心中更是會意對方詭計,趕忙撤退。
此時徐漢已經佔領了金營大門,五百名霸王卒持拿陌刀守住門口,徐漢更是站在寨門口,親自守護,將意圖反奪寨門的金兵一波波的擊潰。
撒八衝殺不入,這時雷震已然率兵趕到,撒八心知大勢已去,潰散而逃。
金營北門,數千騎兵,步卒狼狽不堪的往北營撤來,他們旌旗散亂,衣衫盔甲不整,正是敗軍之象。
千夫長忙卓南,站在瞭望塔上跳目遠望,發現了這夥兵卒,忙令弓箭手準備射擊,待對方抵達射程內,登時發覺對方一個個的竟然是金兵,心中立生不好的預感。
忙卓南忙用女真語,高叫:“你們是哪個部隊的,何人麾下的隊伍?”
營外數百人毫無次序的用女真語高呼了起來:“敗了,敗了,我們又讓羅爺爺給殺敗了,迪古乃郎君給羅爺爺劈下了一條手臂,生死不明,宗弼郎君正在殿後抵抗。快,快放我等入寨,迪古乃郎君快要不行了。”
聽得這般呼喊,鎮守北營的金兵一個個交頭接耳的低聲議論了起來,對於這種消息,他們非但沒有懷疑,軍心反而因此動盪了起來,只因羅騰飛的威名早已人盡皆知,敗在他手中,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忙卓南也出現了短暫的失神,驚呼道:“郎君真的敗了?”
他失魂落魄,忽然覺得一縷銳利的殺氣撲面而來,還來不及猜想到是什麼原因,利箭刺穿了他的喉嚨!
“動手!”劉錡射殺忙卓南後,立刻命人搬開了阻擋在營門前的木柵欄,衝進了大營。
守兵在劉錡射殺忙卓南後,各自一驚,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劉錡已經率兵破入營內。
本來劉錡是打算利用金國敗軍的身份,讓金兵自行移開木柵欄,但他發現金國所有兵卒皆是弓箭手,立刻明白金將的良苦用心。
金將定是看出北營破綻,但苦於兵力不足,不能鞏固北營防線。因此,調動弓箭手來防守,對方定然是料定即便己方察覺北營漏洞,也只會派奇兵襲擊,兵力必然不足,弓箭手足以將來襲之敵抵擋營外。
可見對方設防之人心思機警,必然多方囑咐守將小心任何詭計。
冒牌貨,終究是冒牌貨。
劉錡恐多說多錯,乾脆直接強行破門,他正是看中金國弓兵不擅近戰的弱點。
戰況完全是單方面的屠殺,弓箭手根本無法抵禦劉錡騎兵以及步卒的衝擊,他們人數本就不多,幾個回合間,便以損失十之七八。
劉錡讓步卒留下來攪亂敵軍,親自領着騎兵往東大營殺去。劉錡麾下的八字軍一殺面廝殺,一面到處澆潑石油放火。營中大火沖天,金兵更是亂成一團。
當下幾千騎兵蜂涌衝入,東大營的時候,王俊正在強攻東大營,他們那料後方會衝殺出一支如此驍勇的兵卒,趕忙分兵抵擋。
他們人數本就不足,分兵更是將他們逼入絕地無法自拔。
劉錡、王俊裡應外合,奮勇攻殺,一舉攻破了金軍的左大營。
未及天明,守軍大潰。
魏勝、一丈青率先攻破西大營,雷震、張天鵬、楊瑛隨後攻破前營,劉錡、王俊更是一舉摧毀東大營,以及金國後營。
三支大軍破入營內,大勢衝殺,同心協力一舉攻破了金營的中心荊山鎮,奪取了大批的糧草輜重。
哈利慶見勢不可違,倉皇而逃。
天明時分,劉錡、雷震、魏勝等人已經完全控制住了荊山鎮。
便在這個時候,在淝水河畔交戰的兩支騎兵也已經到了白熱化,雙方都付出了極大地傷亡,激戰半夜,雙方皆以疲憊不堪。
此時此刻,他們比得已經不是戰鬥力,而是意志,士卒的意志,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是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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