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通古、蕭哲一直以爲出使宋朝是一個美差,尤其是得了完顏亶示威的命令後,意味着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在宋朝作威作福,享受一切南朝特有的繁華。
可初到宋朝境內就在羅騰飛那裡觸碰到一個釘子,好不容易來到了臨安,正準備利用權勢好好的享受一番,但那曾料到又遇上這等事情。
羅騰飛的警告如同洪鐘一般在他們心中陣陣作響,在他們腦中都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幅景象:一個身形偉岸的壯漢,一手指天,怒視他們起誓道:“我羅騰飛對天發誓,若張通古、蕭哲二人膽敢在我大宋境內幹出傷天害理之事,我羅騰飛必將他們擒殺,剁成肉醬,做成肉包,送至完顏亶的面前。”
看着依舊冒着熱氣的包子,張通古、蕭哲眼中的懼意越來越深,身軀也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了起來。
本來四周的百姓書生都覺得羅騰飛如此做法過於殘忍,失去人道,但見飛揚跋扈,囂張不可一世的金國使臣,竟然爲之顫抖,爲之露出驚恐之色,心底頓覺大塊,想法也隨之改變,均覺得對付這種來至北方的蠻夷,就是應該用這種野蠻的辦法。
只有這種野蠻的方法,才能製得住這些野蠻人,一個個跟着大悟起來,難怪羅宣撫使能夠戰無不勝,打的金國上都稱他爲“羅爺爺”。
王次翁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也從他們的對話中知道了事情的關鍵所在,定然是羅騰飛反對議和,殺了張通古派去的使者,然後將那使者剁碎了做成肉包子來威脅張通古、蕭哲等人。
王次翁大喜過望,一直以來他都想得到宋朝諸位大將的認可支持,但除了張俊、楊沂中以外,最富盛名的羅騰飛、韓世忠、岳飛、吳玠都不買他的帳,甚至對他是恨之入骨,視爲政敵。
王次翁小人心態,不是朋友就是敵人,因此扳倒羅騰飛、韓世忠、岳飛、吳玠四位宋朝的鎮邊大將,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心願。
趙構此番議和之心已經堅定不移,誰反對議和,便是與趙構爲敵,羅騰飛如此對待金使節的使者,不論出於什麼緣由,趙構定然不會輕易饒恕他,當即怒喝道:“羅騰飛好大的膽子,你,還不給我退下!”
張濤完全不理會王次翁,根本無視他的存在,在羅家軍中軍令勝於一切。
張濤奉命送禮,自然要將禮物送到。王次翁雖然貴爲宰相,但休想讓任何一個羅家軍的兵士聽他命令行事。他依舊攔在道路中間,高聲道:“敢問貴使,可否有膽接受我家相公的禮物?我張濤也好回去覆命。”
王次翁見自己以宰相之尊,叫不住一個小卒,心中怒火登時噴發,立喝道:“來人,張濤目無聖命,將他給我拿下!”
張濤冷冷的看了王次翁一眼,將手中的蒸籠放在了街道的中央,隨着上來羈押他的兵卒走了。
王次翁諂媚道:“貴使不必驚慌,羅騰飛自持功高,不將相公之命看在眼中。在下回頭定力參他一本,讓官家替貴使出氣。”
張通古、蕭哲驚魂未定,見四周百姓對自己這裡指指點點,皆露幸災樂禍的恥笑之色,也無臉在此久待,黑着臉狼狽的逃了。
隨即,羅騰飛教訓金使的事情在臨安城內傳揚開來,說及當時金使狼狽應,個個都覺得大快人心,未羅騰飛此舉叫好者比比皆是。
王次翁如他跟金使約定一般,在安頓好金使的起居以後,立刻上表趙構要求嚴懲羅騰飛。
王次翁的那羣狐朋狗黨自然少不了一正附和,開始挑選羅騰飛的毛病,說他持功自傲,理當嚴懲。
趙構亦是怒不可解,他早知羅騰飛不會贊同議和,所以在事先編打算瞞着他,雖然金使由他領地經過,但卻不要他迎接金使,還特地囑咐地方官員暫時瞞着他,但那裡想得到即便是如此,羅騰飛依舊做出瞭如此過分的事情,將金國使節的使者殺了不說,竟然還將他剁成了肉醬,一部分喂狗,一部分做成了人肉包子來威脅使者,這等駭人聽聞且慘無人道的手段,是趙構這種身居皇宮高牆裡的帝王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王次翁哭訴道:“聖上還請明斷,這議和成功在即,羅騰飛做出這般無人道的舉動,令金使萬分憤怒,意欲回國。如此下去,議和前景堪憂,請聖上嚴懲羅騰飛,以示聖上議和之決心。”
就在他們商議之際,突然傳來羅騰飛的緊急上疏。
趙構、王次翁相繼一怔。
趙構冷哼道:“我到要看看羅騰飛如何辯解此事!”言罷,命人傳了上來,手指內宮總管太監道:“你來念,讓大夥聽聽!”
總管太監打開奏章,念道:“臣羅騰飛從軍時日雖短,但自問對得起國家,對得起聖上。但是聖上所作所爲實在令我寒心……”
總管太監讀到這裡不敢再念,偷偷的看了趙構一眼。
王次翁心中甚喜,認爲羅騰飛這是批判趙構議和的“正義嚴詞”,故作姿態道:“公公怎不念下去?”
趙構臉若冰霜,寒聲道:“念!”
總管太監不敢怠慢,繼續道:“昔日江南血戰,臣爲了報答國家的養育之恩,領麾下兄弟爲國而戰,致使老家瑞昌遭受金兵屠殺,六萬百姓暴屍荒野,致使臣無顏面對家鄉父老,迄今不敢回鄉,愧對慘死瑞昌的父老鄉親。金國跟臣有血海深仇。此恨,不亞於伍子胥滅門之痛,此仇,不亞於勾踐滅國之恨。陛下豈會不知?陛下既知,爲何要讓臣受此侮辱,跪迎仇敵。臣誓死不從,誓死不尊。陛下既然看不起我,那我不幹了,太寒心了,火大了。請陛下另擇能人,接管神武前軍,我要告老還鄉,取個老婆,打獵度日。”
趙構本是怒火中燒,但聽到最後卻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但卻異常嚴肅。
趙構最知羅騰飛之能,因爲有羅騰飛鎮守前線。他才能夠高枕無憂的坐他的皇帝,他雖恨羅騰飛壞他大事,但也從未曾想過要罷免他的職位。
可如今羅騰飛自動請辭,事態之嚴重,實不能忽視。
讓總管太監將奏章給他,奇怪看了起來。
洋洋百字,用詞用句,粗俗不堪。什麼我不幹了,什麼火大了,什麼告老還鄉,取個老婆,打獵度日等等用詞,盡顯武夫風範,可謂千古第一奏章,而且字體也歪歪斜斜,難看之極,幾乎無法入眼,甚是滑稽。
但趙構卻完全笑不出來,這顯然是羅騰飛親自所寫。
在宋朝,武將不識字者,比比皆是。通常上疏都由軍中文官代筆而書,潤色而成。羅騰飛以往上疏也是讓虞允文、薛弼代筆,他們文采斐然,自然寫的一手好字,奏章的用詞用句也是異常優美,但如今羅騰飛卻親筆寫下這奏章,可見他心底之憤怒。
趙構雖然不知究竟發生何事,但已經看出了羅騰飛寫這奏章時候是何等心情,他目視麾下羣臣,問道:“誰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莫說是趙構,堂下所有大臣也是莫名其妙,不知羅騰飛這憑白無故的發什麼火。
王庶出班作揖道:“臣想臣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羅宣撫使的這份奏章關鍵在於‘跪迎仇敵’四字,若我所料不差,定然是羅宣撫使產生了誤會。想必是因爲羅宣撫使數敗金國,金國使節想要羞辱羅宣撫使,假傳官家的旨意讓羅宣撫使跪迎金國使者。羅宣撫使官居我朝正二品大員,千金之體,加上他對金國恨之入骨,性子又異常剛烈,豈堪受到這般侮辱?於是,這一怒之下,便……”
他頓了一頓,低聲道:“殺了使者,然後打算辭職。”
趙構也覺得王庶分析合情合理,登時爲難的起來。
此事當如何善後?
趙構沒有那個勇氣去責怪金國使者,更無法責怪羅騰飛。
此事本就是金國使節惹出的禍事,羅騰飛已經在暴走邊緣,打算離職,若在加以怪罪,以羅騰飛那火爆的脾氣,等於是將他逼走。
羅騰飛鎮守邊疆,威名赫赫,他又豈能離職?
薛弼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已經料死了懦弱的趙構不敢得罪金國使節,也不會當真讓羅騰飛離職。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草草的讓此事瞭解。
王次翁見形勢不妙,大爲焦慮,硬着頭皮道:“臣只怕金使那裡不好交代。”
趙構此刻正是想出氣也找不到對象,金使那兒無膽,羅騰飛那裡不敢,王次翁此刻站出來登時成了炮轟的對象,怒道:“此事,是你搞出來的禍事,你自己解決。朕用你,正是爲了議和,若這點小事都無法擺平,朕要你何用?”
王次翁見趙構動了真火,哪敢多言,唯唯應諾。
王庶帶着嘲諷的笑容,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雖然已經是樞密使了,但王庶依舊過着勤儉的生活,一座平常的府邸。自從王次翁被提拔出來以後,王庶平日裡深居簡出,少於他人接觸,在朝中也沒有跟誰有過很深的交往。
以往的好友皆因他跟王次翁交往密切,將他視爲投降一黨,割席斷袍不在往來。
王庶沒有任何辯解,依舊我行我素,不理他人如何說道。
王庶來到書房泡了一壺西湖龍井,悠閒的自我享受了起來。過不多時,房門大開,趙翼走進了房間,來到王庶的面前恭敬的叫了一聲:“先生!”
王庶擡起了頭來,嘴角浮現一抹笑意,道:“回來了?情況如何?”
趙翼從懷中拿出封信,遞了過去道:“先生神算,虞大哥果然很是迷茫,寫信向先生求助。”
王庶將信放在一旁,看也不看,似乎已經知道了信中的內容,笑道:“允文是我的徒弟,他的性格我很清楚。他不跟我一樣,他自幼受到父親的影響,在性格上有些愚忠,遇上這種事情迷茫也是自然。以他的才智,要看破這一切並不困難,但現在是非常時期,沒有時間給他考慮。你給他帶兩句話,第一句是:‘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第二句‘非以天下奉一人,乃以一人主天下。’只要聽了這兩句,允文應該會爲此覺悟,不在迷茫。”
趙翼臉露吃重之色,道:“先生,這是打算?”
王庶微微一笑,並未正面回答,只是道:“當今這個世界墨守成規,遵守舊制的人實在太多,人心腐化,已經無可救藥了。之所以能夠苟延殘喘是因爲出現了治本的良藥,能夠維持下去,但想要創新,重現以往風采,那是千難萬難。”
見趙翼似乎不能夠理解,王庶靈機一動,笑道:“說簡單的,好比一顆成長了千年的古樹,古樹的內部早已潰爛,剩下的只有一副皮囊。目下有兩種解決辦法,一種精心呵護,再度維持它百年壽命,直到他皮囊壞死爲止。另一種,將它連根剷除,重新移植一株,何爲長久之際?”
趙翼沉聲道:“自然是後者,前者內部潰爛,在如何耗費心力也是徒然,終有潰爛的一日。而重新移植一株卻能夠再次繁茂千年,孰強孰弱,一望可知……”
他說道這裡,閉口不言,神色已然明白。
王庶道:“這就是亂後而治,用一句醫學上的話來說就是治標不治本。想要真正的富強就是變化,變革。若無秦末動盪,何來大漢雄風?若無隋末紛爭,又何來大唐繁華?若無十國亂戰,又何來我大宋富強?一個朝代的沒落,意味着另一個朝代的崛起,這是誰也無可避免的事情。我王庶根本不在乎坐在皇位上的是誰,我只在意大宋將會在誰的手中沒落。新崛起的朝代是我們華夏人,還是異族蠻夷。”
趙翼吃重道:“難道先生認爲我大宋會給蠻夷所滅?”
“不錯!”王庶往窗外眺望,眼睛充滿了深邃,道:“依照目前的形勢發展,這是必然的事情。你想想自從春秋戰國以後,我華夏曾多次受到異族威脅,可無不被我華夏健兒驅逐出境,無數英雄豪傑以熱血捍衛住了我族人民對中原的控制。可隨着時間的推移,異族學會了我漢人的文化,開始懂得了治國方略,遼國以治佔據了我國北方要塞燕雲十六州,党項李元昊佔據了西北,成立西夏。雖然遼於西夏皆向我大宋稱臣,但我大宋的國力未必能夠勝過他們,後來更有大金崛起,實力一舉超越遼國、西夏、大宋,成爲天下霸主。一個個異族的崛起,他們的實力都不亞於我大宋,甚至凌駕於我大宋之上,試想一下,我大宋爲何沒有可能給異族消滅?”
趙翼歎服道:“與其到哪一步,不如亂後而治,讓國家重新富強,再現生機,將我族潛在的內敵消滅,相公眼光,果然與衆不同!”
王庶“哈哈”一笑,道:“若非如此,又怎會被世人稱爲常敗智者!他人笑我常敗,我笑他人不能看穿事實根本。”
“對了!”王庶突然想到一事,問道:“你回來的時候在路上可聽到什麼消息。”
趙翼立刻答道:“一路上皆在盛傳金國使節囂張,猖狂以及羅相公嚴懲金國使者一事,似乎人人都是大快人心,拍手叫好!”
王庶手捻鬍鬚,滿意的笑了笑,道:“想不到那薛弼還有些能耐,一封離職信就逼得官家不敢對相公如何。”他神色一動,站離位子,左右走了兩步,叫趙翼近前,將今日朝堂上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趙翼,讓他小心傳揚出去,囑咐道:“記着要不露痕跡,不要讓人查知消息是由我傳出去的。辦好這事,你便去給允文傳信吧!”
兩個時辰後,今日朝堂上的一切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在臨安傳開了。
金國使者假傳聖御的囂張,讓宋朝鎮邊大將給他跪迎的猖狂;羅騰飛的怒火,那無懼的鐵血手腕,以及趙構的膽小怕事,這三類人的三種性格,在臨安城內的百姓眼中心底成了鮮明的對比。
金國使者意味着囂張猖狂,假傳聖御;羅騰飛意味着剛毅不屈,寧冒抗旨之險,亦不像金國低頭;而趙構則是懦弱無能,不敢追究責任。
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不論是軍民,還是百姓對於此次求和都報以反對的態度,而且情緒既不穩定,越演越烈。那些投降派的人物更是受到了千夫所指,惶惶不得終日。
王次翁也得到了消息,聽到了今日在朝堂上的事情一字不差的流傳開來,怒不可解,想要掩蓋,以來之不及。意識到這是有人誠心於他最對,放出話來若讓他知道是誰,絕不輕饒。
但趙翼此事辦的極爲巧妙,王次翁費勁心力也查不出是何人所爲,只能下令禁止百姓談論此事。
正所謂人言不可止,縱使王次翁有千般能耐也不能控制世人的嘴,世人的心。
他越是嚴令制止,卻越顯示出他的心虛,百姓們更是看透了趙構、王次翁的本質,對於他們的失望也變越大。
此事的波及,遠不僅僅只是臨安一地。
大宋各處無不在關心這議和之事,類似的事情傳揚開以後,天下的學子百姓,無不對王次翁這等奸佞之臣,恨之入骨,對於羅騰飛的剛烈讚賞之餘,也對趙構的懦弱而嘆息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