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調查任何案子,首先就要學會一條,叫做自我消毒。
聽見什麼,看到什麼,都要爛在肚子裡。要堅定地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確的,是公正的,是合法合規的,如果聽到一些聳人聽聞的訊息,那也只是對方的臆想和猜測。
如果不進行自我消毒,情緒很容易受影響,甚至波及到工作態度,從而在執行過程中出現漏洞。
冼科長帶着人很快趕過來,將毛忠東再一次帶去談話,林安然對自己自我消毒了一次,即便如此,心裡還是有些波動。
在他看來,李亞文和錢凡棄子了。毛忠東忽然竭斯底裡,顯然是案子進展到一定程度,已經宣佈對他的處理決定了,而且這個決定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
這一次談話比以往任何一次時間都長。深夜將近十二點,毛忠東才被送回房間。
冼科長和同行的幾人哈欠連連,將人交給林安然就趕着離開,臨走前拍拍毛忠東的肩膀,說:“老毛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
接着也不說什麼,扭頭走了。
毛忠東進了房間,一屁股坐在牀邊,不吭不哈,默默坐着。林安然看到他手裡多了一個網兜,裡頭有水果有衣物,便問:“家裡人送東西來了?”
毛忠東機械式點點頭,說:“嗯,女兒來了……”
林安然又問:“吃了晚飯沒有?我給你留了,就是涼了,你如果餓,就湊合吃吧。”
毛忠東搖搖頭,不說話。林安然轉頭和彭海洋交換了一下眼色,後者趕緊說:“老毛,今晚咱們還打牌嗎?”
毛忠東還是搖頭,接着把網兜放在牀頭櫃上,轉身進了洗浴間,片刻後水聲嘩嘩響起。
趁着這個機會,林安然和彭海洋商量,自己值班上半夜,後半夜彭海洋再接班。
等毛忠東從洗浴間裡出來,彭海洋已經矇頭大睡。林安然在門口的牀上,把枕頭被子疊起來,靠上去假寐。
毛忠東還是坐在牀頭,一支接一支抽菸,到了一點多,還沒睡。林安然在眼鏡留了一條縫,偷偷注意這毛忠東,今天他的情緒不穩定,夜裡得多加防範。
過了許久,毛忠東沒再抽菸,在櫃子裡翻了一陣,忽然起身朝林安然走來。
林安然還是裝睡,心裡暗叫:老毛你丫千萬別犯傻想逃走呀,我可不想爲難你。
一步……兩步……三步……毛忠東還是緩緩邁着步子往前走着,林安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交叉在胸前的雙手暗暗運力,只要毛忠東有什麼不軌舉動,自己也只好對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同志動手了。
“小林,有煙嗎?”
毛忠東走到林安然的牀前,伸手推了推林安然肩頭。
噓——
林安然暗暗鬆了口氣,如釋重負,原來毛忠東是斷煙了。
他假裝剛被推醒,故作迷糊問道:“老毛,啥事?”
昏暗的燈光照在毛忠東的臉上,他的眉頭緊鎖,顯得很煩躁,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有煙嗎?”他再次重複。
林安然掏出自己的紅塔山,遞了過去。
毛忠東接過香菸,沉默着拿出一根點上,大口大口吸着煙,側着腦袋望着窗外,說:“這段時間麻煩你們了。”
這像是一句分別在即的告別話,林安然暗忖:難道老毛的事情解決好了?雙規很快結束了?
忍不住問:“怎麼?問題交待清楚了?”
一團濃煙從毛忠東鼻孔噴出,他冷冷笑道:“交待清楚了,不交待清楚,走不了。”
林安然試探道:“沒事就好。”
毛忠東夾着煙的手停在空中,想了一陣才說:“以後都沒我的事了。今天紀委的人說了,要開除我一切公職,但不追究刑責。”
不追究刑責?如果照沈麗珍說的,老毛老婆被人截了二十多萬,還謀私在臨時服裝市場拿了十幾個檔口,這樣的結果算是非常不錯了。
見林安然不吭聲,毛忠東又說:“怎麼?覺得我逃過一劫了?”
林安然勉強笑笑:“最近關於你的流言滿天飛,這樣的結果算不錯了吧?”
毛忠東鼻孔哼了一聲,說:“你都說是流言了,流言可信?估計是說我家搜出多少錢,我拿了多少個檔口給親戚是吧?”
雖然很驚訝毛忠東怎麼知道這些流言的,但林安然只好默認,不吭聲。
“那十幾個檔口,有兩個確實是我拿給親戚的,不用抽籤不用交押金,可是大部分不是我的……到了出事,都跑來我家退錢,說這是當初檔口的租金,我老婆拿着錢慌慌張張想存到銀行裡,結果被人查了。沒事的時候,一個個都來找我要檔口,出事了,一個個都急着劃清界限,憑什麼光抓我做替死鬼?這服裝市場,是級級報送審批的,出事就要我一個人承擔?”
又抽了一大口煙,說:“我不服……我在政府裡幹了那麼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臨老了要我一無所有,他們要我當替死鬼,我真的不服……哼!大家屁股上都有屎,誰也不比誰乾淨,我如果抖出來,都吃不了兜着走!”
林安然轉過頭去,看着毛忠東,想起他早上談話回來大吵大鬧,估計就是心有不忿,可是晚上回來,情緒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多少感到奇怪,便問:“你現在還打算告發他們?”
毛忠東把菸頭丟進菸灰缸,說:“不告了,都是蛇鼠一窩。”
林安然現在最奇怪的是毛忠東爲什麼下午會大吵大鬧,到了晚上安靜得像個小處女,這十來個小時裡肯定發生了一些不爲人知的事情,他甚至可以想到,是不是調查組和他達成了什麼協議,才換取了毛忠東的退讓。
毛忠東抽完煙,盤着腿在林安然的牀上閉目養神,許久才睜開眼,看着林安然感慨說:“做官不易啊。一入官場深似海,共產黨的官不好當,這烏紗帽戴在頭上,可以是權力的象徵,也可以是割腦袋的血滴子。小林,你想不想當官?”
林安然微微笑笑道:“怎麼不想?我在部隊的時候,就流行一句話: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現在到地方參加工作了,我看也一樣。不想做官的公務員,不是好公務員。”
毛忠東說:“有意思,這歪理你也能想出來?”
林安然呵呵一笑,說:“這哪是歪理?想當官的公務員纔有動力和衝勁,如果只滿足於做個小小的公務員,那肯定是得過且過的敲鐘和尚,對自己的前途都不上心的人,怎麼會對羣衆的事情上心?”
毛忠東說:“這就是你的理想?當官?”
林安然嘻嘻笑道:“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毛忠東說:“那我先聽聽假話。”
林安然說:“爲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終身。”
毛忠東哈哈一笑,說:“那你說說真的。”
林安然說:“這就簡單多了,就是當官,而且要當大官,當然有個前提,不做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罵的官。”
說完兩人都笑了起來,笑了一陣,毛忠東情緒顯然好轉了許多,人也覺得困了,起身要回到自己牀上。
林安然心裡的疑問一直沒解開,想到可能明後天看守任務就結束了,忍不住問:“老毛,你下午回來時候還罵娘,怎麼今晚回來不罵了?想通了?”
毛忠東停住腳步,揹着手站了好一會,忽然恨聲道:“想通個屁!不過……”他口氣忽然緩和下來:“我女兒今年七月份就大學畢業了……”
說完,回到自己的牀上,捲進被子裡,矇頭大睡,再也沒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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