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心裡閃過很多種念頭,可這些都不妨礙孔晟來到丹墀之下,面向皇帝拜了下去,朗聲道:“陛下,臣孔晟,奉命率宿衛進宮緝拿要犯,單憑陛下吩咐!”
皇帝緩緩起身,神色依舊平淡:“孔晟,在你交割禁軍兵權之前,這是朕交給你的最後一項使命,希望你不要給朕出岔子。”
孔晟凝聲道:“陛下放心,一切安排妥當。”
皇帝和孔晟的對話,讓所有長安權貴聽了心內惶然,心說這搞了半天原來是皇帝的安排?皇帝要幹什麼?緝拿要犯?誰是要犯?皇太子李豫還是朝臣宗室?這不是扯淡的事情嗎?
但有些政治敏感的人卻眼眸閃爍,猜出了幾分。譬如李泌和杜鴻漸。
“宮外動靜如何?”皇帝淡淡道。
“長安城門緊閉,全城戒嚴,宮城四門封閉,禁軍一萬人將皇城包圍,不要說叛賊,就是一隻鳥都飛不出去,請陛下放心。”孔晟也是淡淡道。
禁軍本來就在孔晟的掌控之中,而且,值守宮城和皇城乃至長安城防的本來也都是禁軍,孔晟一聲令下,全城戒嚴,再有神龍衛的輔助,如今這皇宮之內完全就是禁區,沒有皇帝或者孔晟的命令,誰也別想擅自進出。
皇帝和孔晟的對話與其說是皇帝在詢問,還不如說故意說給殿中某些人聽的,讓他知道大勢已去,皇帝下了無與倫比的決心,這一次要做得徹底果斷。
長安權貴心內忐忑不安,各自用複雜的目光投向丹墀之上神色冷漠的皇帝,眼前的皇帝變得像陌生人一樣難以理解,與往日那個優柔寡斷的焦慮不安的皇帝截然不同。
皇帝緩步走下丹墀,聲音陡然間拔高了幾度:“朕自登基以來,平亂復興,日夜憂思難忘,可以說沒有一天不在爲我大唐光復而殫精竭慮。所幸,於今叛亂將定,叛賊史思明偏安河東一隅,郭子儀大軍正在徐徐剿滅,應該用不了多久,大唐將復盛世華年!”
“朕每日都在想,如何能當好這個皇帝,如何能不讓天下人失望,如何能不負列祖列宗的期待,如何能不做一個昏君,而做一個有爲的明君。”皇帝的聲音微微有些激動:“朕捫心自問,沒有半點私心,朕操勞國務,從無半點懈怠,歌舞女色,朕自始至終自律遠離,這些,諸位臣工應當看在眼裡。”
李泌和杜鴻漸等人心情複雜,齊聲高呼:“陛下聖明,勵精圖治,乃天下臣民之幸!大唐之幸!”
皇帝說的也是實話。在大唐皇帝中,他算是一個對女色對歌舞享樂比較有自控力的人,與他的父親李隆基相比,那更是小巫見大巫。李亨至今才幾個有過密切關係的妃子,與他的祖輩動輒成百上千女人,沒法比。
皇帝冷冷一笑,揮了揮手:“你們不必逢迎於朕!朕心中有數,朕並不聖明,朕在某些人心裡,其實就是昏庸無能吧。但是朕告訴你們,朕一步步走到今天,大唐安定來之不易,朕不允許任何人禍亂朝綱,再次將大唐江山社稷陷於危難之中!”
“朕知道,在爾等當中,結黨營私者不乏其人,甚至貪贓枉法者也不乏其人!但朕也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所以朕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們要記住,有一點是朕不能容忍的,那就是——”
皇帝突然一個轉身,聲調變得更加高亢起來:“禍亂朝綱圖謀不軌者,殺無赦!”
長安權貴心裡倒吸了一口涼氣,知道皇帝肯定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了。難道是太子……不少人下意識地將目光轉移向臉色陰沉的太子李豫身上。
李豫心內暴怒,卻又無可奈何。皇帝發作的太突然,太沒有前兆,而且手段也太不合常規,竟然選擇在宴請回紇權貴諸人的國宴上動手,這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
而且,最重要的是,皇帝無聲無息地佈局,東宮儘管有很多後手,卻都暗藏沒有啓動,面對皇帝突兀而至的瘋狂打擊,沒有任何辦法。
李豫已經明白過來,皇帝八成是衝東宮來的。
但李豫還是有點有恃無恐,他就不信,他這位父皇能公然違反祖宗規制和朝廷禮法,無緣無故將他這個一國儲君給罷黜了。
可李豫卻不想想,皇帝之所以是皇帝,終極的原因在於皇權獨攬,所謂的朝綱禮儀法度都出自皇帝的意志,皇帝可以不顧禮法,做出各種瘋狂之事,頂多就是被後世所詬病。但反過來說,史官的筆掌握在當權者和勝利者手裡,歷史會怎麼書寫,完全是皇帝說了算。
一旦皇帝撇開所謂的顧忌,就是無緣無故甚至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韙將皇太子給罷黜了,也就罷黜了。外人至多就是議論幾次,而朝臣宗室們頂多就是無力地反對兩聲,那有什麼用?
遠的不說,當年太宗皇帝李世民誅殺兄弟骨肉奪去皇帝之位,將高祖皇帝李淵威逼退位,這違背不違背大唐禮法?但結果如何?
再往前,武則天以後宮女子之身掌權篡位,甚至登基成爲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皇帝,天下人又能如何?數十年過去,恐怕大多數人都習慣了女王當政。雖然後來武氏將皇位還給李氏皇族,也不能說明什麼問題了。
更遑論說,當今太上皇李隆基當年看中壽王李瑁的媳婦,生生將兒媳婦霸佔在身邊,兒媳婦搖身一變成皇貴妃,着更加不合禮法,但在當時,能站出來指責皇帝違背禮法的人有幾個?
所以說,與祖輩皇帝相比,李亨其實沒有做幾件太出格的事。相反,他登基於危難之時,勵精圖治在西北邊陲,一點點反攻,光復長安洛陽,收復大半江山,這個皇帝當的也很不容易。
好不容易要過幾天清淨日子,馬上就要開始大展宏圖,身邊又有兒子開始躍躍欲試蠢蠢欲動,對他的皇權覬覦三分,你說李亨會不會怒不可遏?
一個憤怒的皇帝,會幹出各種憤怒的事情,一切自有定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