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志沿着樓梯漫步而下,來到樓梯口,見到那裡團身站着一個背影,雙手攏在衣服袖子裡,一頭長髮卻是斑白了,亮如霜雪,聽到樓梯口傳來的腳步聲,那背影倏地轉過面來,楊宗志一見,登時驚訝道:“二……二叔?”
來人的臉頰蒼白,鬍鬚長長的裹住了嘴角,正是天下馳名的神醫費滄,楊宗志走上前去,仔細瞥了幾眼,正是費滄沒錯,慌忙對正要上樓的索紫兒叫道:“快去,把幼梅兒叫下來,就說她二叔來看她啦。”
費滄揮手冷冷的道:“不必了,我今日來,是來找你的。”
楊宗志聽的微微一愣,暗想:“他來找我作甚?”旋即恍然大悟,當日他在長白山爲唐小婕和小嬋求醫時,曾經答應將自己十歲前的記憶獻給費滄,費滄言明道:“三月之內,便有法子來索取記憶。”
後來費幼梅初到北郡那會子,也曾說起過這事,說到:“大哥啊,我這次出門之前,二叔……二叔他來見過我一次,他跟我說,讓你在這裡等着,他已經快要想好索取記憶的法子啦,不日便會過來尋你。”
那時候並未放在心上,此刻兩當真見到費滄,才記起有此一節,楊宗志笑着展手道:“二叔請坐。”
費滄揮手一彈,將他的胳膊彈了開去,冷森森的道:“廢話少說,咱們言歸正傳吧,你答應我的玩意,也給交給我了吧。”
楊宗志走到一旁端過來一壺熱茶,給他滿滿泡了一杯,放在桌面上,笑道:“二叔放心,漫說你是幼梅兒的長輩,就算你是個陌生的路人,我答應你的事情,也一定說到做到,不過嘛……”
“不過什麼……”費滄怒衝衝的瞪着眼,將茶杯掃到桌子底下,叮咚一聲脆響,雙眼直視楊宗志道:“不過你又反悔了,想言而無信,是不是?”
“誒……”楊宗志搖頭微微一笑,自顧自的坐在桌邊,泡了一杯熱茶飲下,啊的一聲讚歎,淺笑道:“不過二叔也答應我醫好小嬋那,您是長輩,更不能言而無信,小嬋現在不但看不見,而且說不了話,二叔就來索取報酬,豈不是師出無名的麼?”
“你……”費滄氣得鬍鬚亂抖,“狡言強辯……狡言強辯,那小丫頭我早就治好了,你小子現在矢口否認,分明是以爲我拿你沒法子,好好好!……咱們走着瞧,看看我要害你,你防不防得住。”
楊宗志伸手拉住費滄道:“二叔請息怒,小嬋現在就在樓上,她好是沒好,二叔一查便知,我要騙人,是騙不過的。”
費滄怒瞪着他道:“好啊,那你把她牽下來,她要是沒好的話,我費滄從此跟你姓楊。”
楊宗志聽的心頭大喜,他要的正是這一句話,處處刺激費滄,便是要讓他盡心給小嬋醫病,小嬋的身世已經恁的可憐了,再加上身有殘疾,總是有些莫名的缺憾,費滄上次沒有治好她,楊宗志以爲只是個意外罷了,看看費滄此時神情滿滿,分毫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的醫術,想來他總是有法子的。
楊宗志笑着點頭道:“二叔稍等,我這就去叫她下來,只要二叔治好她,我作的承諾定然算數……”說罷快步向樓上跑去,腳步蹭蹭蹭的上了裙樓,迎面見到一羣小丫頭們排坐在一起,手裡拿着針線竹剪給他縫製衣服。
聽說他要到南方去尋寶,大家吃飯的時候便在議論紛紛,究竟帶什麼衣服去才合適,史艾可久居江南,說江南此時已經溫暖花開了,厚重的衣物帶之無益,只需要帶些貼身的薄衣便可,大家看楊宗志穿在身上的要麼是錦袍,要麼是長氅,少有鮮華的儒衫,因此吃過飯後,婷姨和筠兒起頭,大家七手八腳的給他趕製起來。
小嬋披着一頭柔順的長髮,圍坐在大家中間,房間的中央薰了暖爐,她的身材嬌小,臉蛋上烤火過後泛起盈盈的俏紅色,髮絲反射暖爐的光線,顯得晶瑩剔透。
楊宗志嘴角一笑,大步走過去叫道:“小嬋……”
聽到他的呼喚,小嬋乖巧的擡起小腦袋,衝着他的方位瞟了瞟,美眸睜得大大的,雙翦中秋水盈盈,楊宗志這纔看見,她手裡拿着一根細細的繡花針,正在給衣袖的地方鎖上花邊,別瞧她眼睛看不見,可這花邊繡得又直又密,便跟一個正常的巧手匠沒有任何區別。
聽不見楊宗志說話,小嬋的臉蛋上泛起一絲茫然之色,嘴角甜甜的抿住,紅脣中有潔白的細齒若隱若現,史艾可也在裡面湊熱鬧,她的手藝可就不敢恭維了,繡出來的圖案歪歪斜斜的,繡幾下,又轉頭看看人家怎麼作,想來大家被她磨得受不住,因此將從外面看不見的內襯交了給她,即便如此,她繡出來的花案也和小嬋的相差極遠。
史艾可擡頭一看,見到楊宗志正盯着自己小手這邊發呆,她的小臉一紅,下意識的將花案藏在雙腿中,嘟嘴嬌啐道:“看什麼看?這裡……這裡沒你的事,哦,對了,你是來找小嬋的,你找她作甚麼?”
楊宗志回過神來,順口回話道:“費二叔來了,我想讓她給小嬋再看看眼睛,來,小嬋……你先跟我下來一趟。”
小嬋聽了這話,先前淡然純淨的臉蛋上竟然露出驚恐的神色,她的小身子一顫,倉皇的向後面躲去,身邊的其他人看得一陣驚訝,何淼兒拉住她道:“小嬋你怎麼了?”
兩人的小手剛剛接到一起,小嬋便飛快的將她的小手打了開去,小身子哆哆嗦嗦的蜷成一團,彷彿害怕的緊了,大家都知道小嬋過去可憐的往事,也清楚她不太與人親近的原因,因此見到她這樣,大家倒是並不責怪,而是一個個挪着香臀兒湊過來,勸她道:“小嬋乖,你哥哥是要帶你去治病哩,你看看呀,你眼睛看不見,都能繡出這麼漂亮的花色,難道你自己不想親眼看看自己的手藝麼。”
楊宗志俯身蹲在她們的面前,湊着腦袋看過去,見到大家將小嬋圍在當中,可是這位姑娘無論大家怎麼勸說,也是搖頭死都不願答應,非但不願答應,甚至還有些急得渲染欲滴,滿臉楚楚可憐的動人模樣。
楊宗志嘆了口氣,小嬋的年紀或許也只有十六七歲,正當豆蔻芳華,臉蛋有些初初長成的俏麗模樣,她的細膩的好像嬰兒,這段日子將養下來,人也豐腴了不少,紅脣白齒,眉目如畫,假以時日,這丫頭或許還真能出落成個豔絕人寰的嫵媚,可惜的是,她患有這般殘疾,不能看見外物,無法與人談天說話,這不能不說是天妒紅顏。
看到大家苦口婆心的百般哄勸,小嬋仍是咬死牙關決不答應,楊宗志心頭主意一定,伸手向她拉過來道:“好了聽話,費二叔他一定有法子將你治好的,你要再不聽話,可別怪我像在瑞河村那樣的對你。”
聽了這句話,一旁的唐小婕忍不住撲哧嫣然一笑,壞郎君在瑞河村是怎麼對付小嬋的?小嬋也是不願別人的幫助,壞郎君的性子上來了,舉手將小嬋抗在肩頭上,好像抗一件貨物那般,霸道的將她帶走了。
小嬋果然臉色泛出一絲憧憬的旖旎,繼而更加咬緊細小紅脣,將那嫩脣咬出了青紫色,楊宗志嘿嘿一笑,摩拳擦掌的向前走來,忽然……人羣中的小嬋猛地跳起來,揮手從還未作成的衣服上抄起一把竹剪,轉過手腕,用鋒利的那端,向她自己的雙眼上紮了過去。
這場面讓小丫頭們看的目瞪口呆,一個個驚呼出聲,幸虧嶽靜就坐在小嬋的背後,快速的伸手格住了她的小手,然後手指用力一夾,把那竹剪奪了過來,嶽靜作完這些動作,心兒還在怦怦亂跳,方纔要是再慢一點點,小嬋的這對招子便毀在竹剪子下了,而且嶽靜剛剛奪過竹剪的那一刻,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小嬋的手腕上力道十足,乃是用盡了全力,絕非虛張做勢。
商怡婷**一聲,跑過來將小嬋抱在豪聳的胸前,抹着眼淚嗔道:“你……你做什麼呀?可憐的丫頭,你怎麼能這麼作踐自己呀,有什麼過不了的關頭,非要刺破自己的眼睛哩,你別怕,婷姨護着你,決不讓你受一點點的委屈。“
小嬋渾身劇烈顫抖着,撲在商怡婷怒突的胸前無聲哭泣,楊宗志也是凜然發呆,看着小嬋清瘦的背影,和那不斷揉動的細弱雙肩,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唐小婕沉思道:“郎君,我看……我看小嬋是怕極了二叔哩,上一回二叔給我們治病,用的法子的確都嚇人的緊,小嬋的膽子本來就小,經過上次一嚇,這回說什麼都不願見二叔了。“
楊宗志茫然的點了點頭,嶽靜道:“依我看,就讓小嬋現在這樣好了,其實平日裡,她和我們相處在一起,做飯穿衣做事,我有時候壓根感覺不到她是……她是看不見的,甚至她有時候的女兒家花紅啊,做得比我們大家都好,她的年紀還小,可是心思卻靈巧,你還記得你那幾件貼身吧,都是小嬋和印荷妹妹給你作的,看不見,對她……似乎影響也沒那麼大。”
嶽靜話音一落,其餘人個個點頭附和,七嘴八舌的勸說起楊宗志來,商怡婷死死的抱着小嬋,沒好氣的朝楊宗志白了一眼,噴着口齒暈香道:“聽到了壞志兒,你還不出去回絕了人家?小嬋我們不治了,她現在這個樣子,大家都歡喜的緊,也沒有人覺得她不方便,你若是把她逼得要死要活的,我們……我們可不放過你!”
楊宗志嘆了口氣,茫茫然的點了點頭,轉身向樓下走去,還沒走上幾步,腦袋便疼了起來,費滄就坐在樓下等着,他說好了要將小嬋帶下來給費滄查看,這會子帶不了人,當真不知如何給費滄交代。
硬着頭皮來到樓下,見到費幼梅正乖巧的陪着費滄說話,費幼梅昨晚失了身,今日便有些羞澀的不敢見人,而是獨自躲在廚房裡,給他準備帶在路上的美食,費幼梅偷偷瞥到楊宗志下樓來,美豔的小臉蛋上噌的一紅,手足無措的站起來道:“大哥,你……你來了。”
楊宗志強笑一聲,費滄轉頭看着他空空的背後,怒道:“人呢?怎麼沒帶來?”
楊宗志手撫額頭,一時不知該如何分說纔好,費滄用手指着他的腦門,大怒道:“還說不是騙我,那丫頭我早就治好了,你非要說我本事不行,現在還有什麼話好講?”
費幼梅急道:“二叔,您有話好好說嘛,大哥……大哥他不會騙你的,小嬋姑娘真的沒好,她……她一直都看不見,說不了話。”
費滄怒極而笑的道:“幼梅兒,你別以爲我看不出來,你……你連身子都給了這臭小子,還能不幫着他說話,所謂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二叔現在連你也信不過啦。”
費幼梅聽得小臉通紅一片,期期艾艾的朝楊宗志背後躲了一躲,她可料不到二叔的眼光這麼厲害,想想自己先前還答應了孃親,在成婚之前決不與大哥作那些事,可是自己的心思軟,昨晚去套大哥的話,便不禁意亂情迷的將什麼都給他了,這會子被二叔發現,也不知會不會告訴給孃親知道。
費幼梅躲在楊宗志的背後不敢露面,楊宗志皺着眉頭考慮片刻,拜禮道:“二叔,是我出言不遜,小嬋的病……哎,不提也罷,你要的條件,我依然作數,不過我有言在先,你要取走我十歲前的記憶,可我早就將這些都忘掉了,壓根沒有,你又怎麼拿走?”
費滄怒極大笑道:“好個推三阻四的臭小子,你說你失憶了,是不是?”
楊宗志點頭道:“是。”
費滄探手道:“好,你給我瞧瞧。”
枯枝般的大手摸到了楊宗志的後腦,並起二指在上面摁了一摁,氣道:“胡說八道,你腦後的玉枕穴平平,全無阻塞,你失的哪門子的憶。”
楊宗志嘆息一聲,心想:“看來失憶之人,果然會玉枕穴凸起。”過去他在羅天教時,容嬤嬤和聶雲蘿也曾查探過他的玉枕穴,楊宗志尚且半信半疑,此刻經費滄口中證實,他纔是疑竇盡去,費滄乃天下名醫,醫術通玄蔘化,他和容嬤嬤等人不約而同的這般說法,叫楊宗志辯解無門。
楊宗志昂頭道:“信不信都在二叔你,對了,你今日來,不是正要取走我十歲前的記憶嗎,反正我也沒有,更加不想記起來,你要拿,便拿走吧。”
費幼梅驚駭的嬌呼道:“大哥……”轉而可憐巴巴的望着費滄,膩聲婉求道:“十歲前的記憶也能拿走嗎?記憶就是記憶,怎麼分十歲前,十歲後,二叔,雖然幼梅兒也不想大哥回憶起過去的痛苦經歷,但是你要對他下手,萬一他連幼梅兒都忘記了,那……那可怎麼是好?”
費滄嘿嘿笑道:“你不相信你二叔?”他這般冷然一笑,露出白鬍子裡的那顆獨門牙,看着說不出的詭異,費幼梅小身子一顫,惶遽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費滄從懷中取出一排銀針,放在手心中道:“小子,我說有法子取走你十歲前的記憶,我用銀針封住你腦後的血脈,你若妄圖沖斷的話,只會給自己帶來痛苦,你若是強行想要想起十歲前的事情,你的腦袋便會像裂開那般的疼痛,這法子天下獨一無二,我想了整整兩個半月,試了無數只兔子和狐狸,絕無失手,你看好啦……”
說罷捻起一根細如髮絲的銀針,幽幽燈火照射下,泛着淡藍色的森冷光芒,費幼梅看得小心思裡一顫,渾身撲簌簌的打起寒戰來,費滄的右手快疾如電,飛快的將銀針插在了楊宗志的後腦上。
費幼梅看得一呆,撲簌簌的滴下顆顆珠淚來,拉着楊宗志的大手,心疼的喚道:“痛不痛?大哥。”
楊宗志咧嘴一笑,搖頭道:“不痛。”費滄的手法很快,快到他壓根還沒有任何感覺,銀針便插入了腦後的玉枕穴,彷彿蚊蟲叮咬了一口似地,全無任何痛覺。
費滄枯枝般的手指緩緩在銀針上反覆揉動,楊宗志乾脆坐下來,端起一杯熱茶喝得起勁,費幼梅伸手抹了抹腮邊的珠淚,忽然想起什麼,從自己雪白的脖頸上取下一塊紫氣瑩然的小玉,展手給楊宗志佩戴上,柔聲道:“大哥,你明天便走了,這塊紫玉符,你……你拿去還給人家,這本來就是她們鳳舞池的東西,你要去向人家求……”
嬌軟的話語剛說到這,背後費滄大呼一聲道:“你說什麼……鳳舞池?”
費幼梅轉頭看過去,見到二叔的雙眼發直,瞳孔放大,死死的盯着大哥胸前的紫玉符,面目變得極爲猙獰可怕,費幼梅嬌喚道:“二叔你……”
忽然費滄急劇的喘了口粗氣,仰天狂叫一聲,轉頭沒命的向樓下跑了出去。“二叔……二叔……”費幼梅嬌聲喚了幾下,見到二叔只是幾個起伏間,身子便消失在夜色下,再也看不見,她心頭又是擔心二叔,更是擔心大哥,也不知二叔給大哥用的銀針,到底用完了沒有,就這麼插着……豈不是要難受死大哥了。
回過身來看看,見到楊宗志的臉頰瞬時變得血紅一片,口中喃喃的道:“好癢……好癢……”
“癢?癢什麼呀?”費幼梅看清楚楊宗志的臉色,心頭微微害怕起來,趕忙走到他身邊站定,見到楊宗志說話間,右手探看小說^.V.^請到出來死命的抓撓玉枕穴,費幼梅看得心頭一跳,急忙伸手捉住大哥,仔細就着燈光一看,見到不知何時,大哥脖子後的那根銀針已經被刺入了內,留下一個細細的尾端,大哥伸手一撓,就連那尾端也隱入下,再也無法捕捉到。
費幼梅豔麗的雙眸驀地睜大,瞳孔渙散,轉頭向大哥看去,見到他的臉色越來越紅,紅的幾乎透出赤色來,口中牙關咬得吱吱作響,正在這時,楊宗志苦着眉頭大叫一聲,一頭栽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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