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鄧拓從半道上接了我娘回來。
當我娘進門看見滿屋堆放着紅綢包裹的木箱妝奩時,我便緊張的留意着她的臉色,她只粗略掃了一眼,連木箱都沒打開一隻,便對鄧拓道:“這一路上辛苦鄧八公子了。”
“伯母說哪裡話。若非情況特殊,本來該是我幾位哥哥親自送上門來的。”鄧拓躬身道。
我娘道:“在洛陽時,鄧老夫人就親自上門來過了,這請期之禮也算是行過了。洛陽到高密路途遙遠,卻不必再勞動幾位侯爺了。”
鄧拓當即深禮一躬:“多謝伯母深明大義。”
送走鄧拓,我娘便開始整理她從洛陽帶回來的幾大箱東西。主要是衣物、首飾、書籍和一些小擺件,店子打給了她往日的一個姐妹,這些東西不好折價處理,便租了馬車帶回了高密。
“娘,這一趟可還順利?”我也上前幫着她整理歸置。
我娘點頭道:“若非是處理店子耗費了些時間,我早就該回來了。在洛陽,我也與鄧老夫人正式見過面了,她找人算好了日子,婚禮就定在三月的上巳節。”
“娘,你同意這門親事了?”
我娘瞥我一眼,嘆氣道:“娘往日對他也有些誤會,這次去了洛陽,好多事情有了眉目,便也就放心了。鄧訓是個好孩子,你配了他,你爹爹也會滿意的。”
從最初的反感,到後來的接受,再到現在的滿意,卻不知道我娘在洛陽究竟探知了些什麼事情,對鄧訓的態度竟有了如此徹底的改觀。
整個冬天,高密縣城都籠罩在一片皚皚的白雪中,靜謐而安詳。而私塾裡。卻每日都熱鬧不已。鄧缺、鄧拓、蔣勇帶着一幫木工在忙着重新粉刷裝飾東院的新房。如初、竇童、錢蕙幾個則帶着不知從哪裡請來的一幫繡女,整日在後院的暖閣裡說說笑笑的繡制喜慶用品。就連我娘,每日都是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春節之後,我每日閒得無事,打算與鄧訓商議後給孩子們復課,不料私塾裡每日都有我不認識的鄧家客人趕來。許多閒置的屋子都被來客佔據,就連往日用作課室的大客堂,也被重新啓用了。復課之事便只得作罷。
二月底,鄧老夫人帶着鄧家的一衆女眷從洛陽趕了過來。
在鄧老夫人的車駕抵達前。我娘便將我從私塾裡叫了回去,並正式給我下達了禁足令,要我在上巳節大婚前。不許再去私塾,尤其不能再與鄧訓見面。
每日被關在家裡好生無聊,在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有個同窗還是蠻不錯的。竇童每日都要過來好幾趟,不時給我傳遞私塾那邊的情況。諸如鴛鴦被繡完了,新房上好漆了,喜酒從東海運過來了,以及鄧訓在忙什麼等等。
其實,我對這些都沒什麼特別的興致,我最有興致知道的是鄧老夫人的爲人和脾性。只是。我卻不好直接開口向她打探未來婆婆的性情,只能聽她描述每日冒着風雪去響水灘工地的鄧訓的行蹤。其實,就算知道鄧訓的行蹤。我被我娘整日盯着,也不可能出去見他。
“喂,你怎麼對你家相公的事一點都不關心啊。”竇童說了好一陣鄧訓今日穿了什麼衣服幾時離的家,我沒給予及時的迴應,她便敲着桌子喝道。
“他每日都是去響水灘監工。這個有什麼好說的。”我瞥了竇童一眼,無聊道。
“我聽我小姑說。男人結婚前幾天的行蹤最值得警惕了。”竇童湊近了道:“你不知道吧,好多男人怕結了婚被夫人管束了,婚前都想放縱一番呢。”
“是嗎?”我有些詫異。
竇童神秘道:“怎麼不是!我那小姑父,就是在結婚前一天,被我小姑從青樓裡揪出來的。”
我心下震驚:這竇童的小姑是誰啊,還能這麼彪悍?!
竇童又道:“雖說鄧家家規不許他們兄弟逛青樓,可你還是得警惕其他女人啊。以前六哥在洛陽時,喜歡他的小姐閨秀多了去了,就連我小姑當年也是被他迷得暈頭轉向的。若不是她私下找鄧華給六哥傳信惹得鄧夫人生氣,指不定她現在還會纏着六哥呢……”
我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小姑是誰啊?”
“竇媛啊。”
“竇媛?”這個名字我聽了完全沒有熟悉感。
“哦,忘了,你現在不記得她了。她比我大兩歲,也是和我們一起在長青書院唸書的。”
還不知道鄧訓身上竟還有這般的桃花債!我不覺便握緊了拳頭。
“蘇姐姐你放心,知道蘅姨不讓你出門,我今兒特地替你去跟蹤了六哥。”
“你跟蹤了六公子?”
“是啊。六哥今兒一早出門後,我就悄悄尾隨其後,一路跟了去。”
“他沒發現你?”
“沒有啊。我知道六哥功夫好,我都輕手輕腳,距離留得遠遠的。”
“那你可有發現什麼?”
“六哥去了響水灘後,一直和修橋的工人待在一起,這裡敲敲,那裡看看,還牽了繩尺測量新架的橋面……”
聽到這裡,我略略鬆了口氣,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熱茶。
“蘇姐姐,我對你夠好吧。爲了替你監視六哥,我一個上午都躲在樹叢裡,腳趾頭都快凍掉了……”
想象侯府千金竇童藏在樹叢裡監視鄧訓的模樣,我便覺得有些傻得可笑。可我還沒笑出來,竇童的表情就發生了變化:“雖然我被凍了個半死,不過今天總算沒有白去!”
我聽得不由一愣。
“快到午時,我又冷又餓,正準備撤離回家,突然便看見一個穿紅裙的女的提了食盒上了橋面。那女的一看就有問題,所以我就又留了下來。”
“那姑娘有什麼問題?”我的手不由得將茶杯握緊了一些。
“這麼冷的下雪天,她居然只穿着短襦百褶裙,那風雪吹颳得‘嗚嗚嗚嗚’的。我看了都直打哆嗦,這不是明顯有問題麼?果不其然,她走上橋面就直奔六哥去了,六哥和她說了幾句話後,見她一直哆嗦,便將大氅脫下來給她披上了……”
“咔”!屋子裡突然傳來一聲脆響,我和竇童聽得都是一驚。待手心突然傳來一陣滾燙,我才“啊”的一聲將手中裂成幾塊的茶杯丟掉。
竇童卻是一聲驚呼:“啊!蘇姐姐,你手出血了!”
我這才感覺到火辣辣的刺痛從掌心綿延出來,我一手摁着血口子。一邊對竇童道:“後面櫃子裡有棉布,去給我拿一塊來。”
竇童忙忙去搬了一卷棉布過來,手忙腳亂的撕了一塊替我包紮傷口。她邊包邊道:“蘇姐姐,你生氣的話,就直接摔了茶杯解氣,這捏碎了還不得傷着自己……”
有些尷尬,我便說道:“這茶杯往日就裂了口。剛纔被開水驚了。”
“你嚇死我了。”竇童替我包好手,竟做了個擡頭抹汗的動作。
我埋頭看了看包好的手心,轉身便往屋外走。
身後傳來竇童急切的呼喊:“蘇姐姐,六哥其實也沒多大的錯兒,長得好看也是他爹孃的問題,主要還是那個女的不對。你可千萬不要……”
我停住腳步,詫異回頭:“不要什麼?”
“不要爲難六哥啊。”竇童埋頭低聲道:“小八哥若是知道我替你當內奸,他會說我的……”
爲難鄧訓?難道她以爲我是要學她的竇媛小姑一樣衝出去捉姦麼?
我出門到院角拿了掃帚和撮箕。走回屋裡時,竇童一臉驚訝:“你,你不是去找六哥?”
我邊掃碎片邊道:“我找他幹嘛?”
“他和那姑娘……”
“那姑娘可能是個災民,家裡沒有厚衣服穿,六公子他素來是個樂善好施的人。送她件外衣禦寒也沒什麼。”我佯裝鎮定道。
竇童聽了便點頭讚道:“蘇姐姐,你果然好大氣。不過你放心。我今天已經替你教訓了那個女的了。”
“你教訓了那個女的?”我手裡的掃帚便停住了。
“恩。我在路上刨了個大坑,用樹枝遮掩了,還鋪了層細雪,她回來的時候一定會踩了陷阱栽個狗啃泥的。”
看不出來,這侯府千金居然這麼腹黑!
我正在心下感嘆,秦珊便急匆匆走了進來:“竇小姐,原來你在這裡啊!可把我們找死了。”
“我一直就在這裡啊,你急慌慌找我做什麼?”竇童一臉鄭重道。
秦珊急道:“也不知道是誰那麼缺德,在響水灘那邊的雪路上挖了個大洞,先前八公子去找你的時候,沒留神栽進坑裡崴了腳……”
“啊?”
“啊!”
我和竇童異口同聲。只是,我是帶着不可思議的震驚,她卻是後悔不跌的驚呼。
這聲驚呼之後,眼前一道紅影便箭一般衝出了門去。我卻還沒回過神來,竇童又急匆匆跑了回來,湊近我耳邊細聲道:“蘇姐姐,這事你可千萬要替我保密啊!”
想着這位同窗好心替我捉姦出氣,卻把自己的相公給坑了,我便很仗義的點了點頭。
隨即,那道紅影便又飛快的衝了出去。
“竇小姐她這是怎麼了?”看着竇童來去匆匆,秦珊詫異不解。
“沒事,她就是替她相公捉急了。”我解釋後,又問道:“八公子傷得重不重?”
“還不算太重,大夫來看了,上了敷藥,說要臥牀休養幾天。”
我鬆了口氣:“哦,那就好。你替我給他問個好。”
送走秦珊,我看着掌心浸了血的棉布,恨恨道:錢蕙、竇媛、紅裙姑娘,這廝惹的桃花債還真不少啊,回頭得跟他好好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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