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蘇沒了能夠掩蓋慌張和不安的自信,更控制不住自己究竟要這樣深陷不願將目光從柳聽心身上移開的境地多久,他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強迫着自己轉移視線。於是,柳昭蘇便岔開話題,“從不曾見你撫琴,怎麼這會兒來了興致?”
柳聽心擡起頭,目光劃過身邊的古琴笑笑,“以前爹和哥哥倒是愛聽我撫琴,也會捧場的誇我彈的好聽。後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彈過了,自他們走後,我就再也沒有彈過了......這琴是我母親留下的,名爲月尋,絃音綿柔,撥絃的時候心也會平靜下來。心思憂恐的時候彈一彈,我也沒那麼煩亂了吧。”
“你無需害怕。”柳昭蘇沉聲的安撫,“你已經下定了決心,明日定是能見到那個人。”“我的確害怕,卻不是因爲這個。你也說我長大了,我想做的事,即便遇阻也誰都攔不住我。”柳聽心說着,目光望向窗外,“我見夜色就要過去,心自然也就跟着亂了。你入夜的時候過去卻久久沒能回來,我怕天亮之前你若是不能回來會被日頭傷到。”
“柳聽心,你......”柳昭蘇驚訝,卻又極力抑制自己的驚訝和情不自禁生出的似是感動之類的東西,欲言又止。全力的抑制,終究伴着沒能問出口的那句“你可是擔心我”化作眼中不能隨心所欲的落寞,轉而生成一抹黯然的譏笑,“你實在小看了我。我沒能早些回來,是因爲我想逗逗那柳聽畔,半懸着在她窗前晃了幾步。哈哈,只是晃了幾步,你姐姐就被我嚇破了膽,狼狽的狠呢。”
“你怎麼孩子一般......萬一真的逗留久了天亮了,你被傷到了魂魄怎麼辦。”柳聽心字裡行間雖抱怨,可語氣中卻毫無尖利,漸漸的輕緩,慢慢的調皮,“不過,謝謝你。想到三姐狼狽的模樣,我倒也竊喜幾分。”“你若真的有心謝我,應我一件事可好。”柳昭蘇倒也不予柳聽心客氣,應下她的謝意之後便目光濃濃的看着,等她的回答。
“不過一件事而已,直說便是。”柳聽心毫不猶豫的答應,隨即卻又無可奈何的垂頭笑笑,“只是,你不需要的我的性命,我也只有一雙眼能夠給你。我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爲你做些什麼。”
柳昭蘇不語,靜靜的靠近柳聽心身旁的古琴,小心翼翼的伸手輕輕的撫摸着琴上的弦絲,“月尋,撫琴之時,月亮也會尋聲而來,極好的名字......不過,我希望你能爲這把琴改一個名字。此後,這把琴便叫‘喚星’吧。”“喚星......”柳聽心重複着柳昭蘇取的新名字,似也是滿意的,“琴聲可召喚星羣......月亮總顯得孤寂些,這‘喚星’二字倒也活潑和樂沒那麼孤獨了。我應了。”“這個解讀倒也不錯。”柳昭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接着淺然一笑,“你高興就好。”
“想來,我竟猜錯了你的意思?”柳聽心被點起了興致,滿滿的好奇,“我倒想聽聽真正的意思。”“你沒有猜錯我的意思,可也只對了一處。”柳昭蘇清淺的笑容裡忽然多了幾分心事,深思着彷彿試圖說服自己永遠的埋在心底,終究又默認自己的情不自禁而選擇妥協,心事重重之中又再填幾分思索,“是星星不假,卻不是星羣,只此一顆獨一無二的星星,聽到你的琴聲便會被召喚着出現在你身邊。是星星,卻也不是星星......原本的月尋,是月亮爲你的琴聲而來,而喚星中的那顆星,卻也爲你而來......”
“一下子星星,一下子又不是星星的,我倒有些糊塗了。”柳聽心有些摸不着頭腦,而她的反應在柳昭蘇看來也只是會心的一笑,“你此時糊塗,以後就會明白。但願......”柳昭蘇欲言又止,眼中的心事更濃,“日後若你明白......但願那個時候,你看着那把琴想起我今日之話,也會有些捨不得......”柳昭蘇的音量漸漸的變小,不知是在接着告訴柳聽心自己欲言又止之時沒說完的話,還是一個人的自言自語。只是話音落下,最後一抹夜色散盡,而柳昭蘇也隨着那散盡的夜色化作縹光嵌進徵袍......
柳聽心知道柳昭蘇已經消失,她不曾看向徵袍的方向,只是原地站着,思索着什麼轉而看着窗外越發明亮的一縷陽光,目光堅毅,一層一層的透出希望。緩步的向前,推開窗之時陽光已是刺眼。柳聽心的眼角滑出一滴淚,不知是雙眼被眼光刺痛,還是別的原由,柳聽心不擡手去擦,也不擡手去遮擋眼前越來越刺眼的光。眼淚一滴又一滴的滑落,柳聽心卻笑着自語,“哥哥,我同從前不一樣了。我會繼續努力的......會拼命努力的......我要那些人,傷你性命,毀你生前居所,辱你身後名聲......害過你的人,都會付出代價。這是我應該爲哥哥做的,也是此後,我活下去的希望......”
“殿下,陛下的安排正是合了殿下一直想去柳家看看的心願。爲何殿下仍是心事重重着無法開懷,若殿下還有什麼吩咐小奴馬上去辦。”枇吉看着雲弦心生擔憂,可也面露焦急,“可是殿下,已經到了出發去柳家的時辰。小奴即刻去辦殿下想要吩咐的事,還望殿下也早些動身去往柳家。若是耽誤了時辰,只怕陛下是要......”
“我知道。我沒有什麼其他的事要吩咐。”雲弦淡聲的應下枇吉的話,可仍是原地站着。雲弦早已整裝完畢,卻仍是遲遲沒有命令隨行人馬出發。他看得出枇吉有些着急,可越是看得出枇吉的着急雲弦的眼中反而越是猶豫。雲弦若有所思了片刻,向前邁開步子準備出發。眼見着枇吉終於舒了一口氣的跟上來,雲弦卻又突然停下腳步,看向錯愕着也同樣跟着自己停下腳步的枇吉,苦笑着搖搖頭,“枇吉,我終究還是個無能的人。此刻,竟沒了去柳家的勇氣。”
“殿下,您這又是何苦。不要想太多,只想着陛下的旨意正好是殿下一直想做的事。”枇吉心疼的安慰,可雲弦卻越發的憂慮,“你能對我說這一番話,想必你也知道了父皇的心思。你既知道,柳家的人又如何不知道?他們,本就帶着怨恨吧......此番,怕是更加委屈憤恨了。因爲愧疚,我終是害怕面對他們怨恨,委屈的眼神。我一直想去柳家,可如今能夠如願,卻又不敢了......”“殿下萬萬不可說這樣的話!”枇吉的臉色霎時鐵青,又趕快看看四周,放低的聲音,“柳家的人從未有過怨恨。以前沒有,現在更不會有,他們從來都是感謝皇恩浩蕩。殿下,莫要再給慳吝之人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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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看了,我身邊除了你其他的人都被我遣去準備了。我說的是真心話,我只有你一個朋友,於你面前,是我唯一能夠說說真心話的機會。”雲弦眉宇間的愁容散開一些,安慰枇吉的惶恐。不料,枇吉的惶恐卻更深,驀的跪在地上,“殿下,小奴怎配做殿下的朋友!”
雲弦見枇吉已是瑟瑟發抖,上前欲將他扶起,見枇吉抖得更厲害,便悵然若失着放下了自己的手臂,“枇吉,若你這樣。這天下之大,便真的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這樣的話我以後不會再說,我也希望,以後你也不會再有同樣的想法......我們走吧,害怕面對,也還是要面對。”
一切都與雲弦想象的不同,他以爲在柳府上下張燈結綵的映襯下,那一張張燦若桃花笑着迎接自己的臉會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抑制怨恨和冤屈的勉爲其難。他對柳家始終心存愧疚,一路上忐忑着去想該如何去面對柳家人的眼神。只是,真正的到達柳家,眼前的景象是他是在沒有想到的。
雲弦接觸柳聽雲的次數並不多,以往見他時他大多是跟在柳聽風身後,不多言的模樣似是與柳聽風一樣的儒雅平和。柳聽風雖是武將,但他身上的平和儒雅領雲弦一向欣賞,沒有爭強好勝的粗糲和透進骨子裡的殺氣。即便是出於規矩每每跪拜自己,起身之後的眼神也毫無諂媚之態,與世無爭的眉眼間自帶着一股子鐵骨錚錚的無畏無懼。雲弦回想着柳聽風在世時的模樣,本能的將柳聽風的眉眼投射到柳聽雲的身上。
然而,此時的柳聽雲早已不再是雲弦最初所見站在柳聽風身後時的模樣。柳聽雲身鄰柳江氏和阮卿卿站在最中間,也是前來歡迎的柳家人中最中間,已是名副其實的柳家的一家之主。雲弦整個人還未從馬車上下來,柳聽雲已是迫不及待的帶着一家老小齊齊跪拜。待雲弦走近,下令所有的人不必多禮,起身後的柳聽雲更是摧眉折腰的連連堆上笑像極了懋離之輩,使得雲弦即驚訝,陌生,又感到不適......
“殿下此次帶着聖恩而至,府上萬分感德。招待不週,還望殿下見見原。”柳江氏一邊恭敬的對着雲弦源源不斷的笑,一邊用餘光示意柳聽畔爲雲弦端上茶點。
“殿下,這是小女做的一些點心。小女笨手笨腳的沒什麼手藝,請殿下將就着用些。”柳聽畔雙眼含笑,半垂着頭目光卻始終在雲弦身上,綿柔的眼神暈着微紅的面頰嬌豔,俏麗。
“有勞了。”雲弦禮貌的微微點頭,目光只在柳聽畔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後示意枇吉將點心接過來,轉而又看向柳江氏,“老夫人不必客氣。柳家是戰功赫赫之家,小王此次前來一來帶着父皇的恩典,二來,也希望沾上幾分柳將軍新婚的喜氣。”雲弦的分寸與優雅都恰到好處,最是處處周到的模樣。然而,正是當他禮貌又不失分寸的示意枇吉接過點心時目光在柳聽畔的身上一筆帶過之時,一向自信的柳聽畔卻失了分寸,難掩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