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離沉默了足足三分鐘,傅止言卻感覺像在煎熬裡過了整整一個世紀。
許久,她才慢慢開口:“不恨。”
他爲她除掉的都是她不喜歡的,討厭的,甚至是憎恨的人,她怎麼可能會討厭他。
傅止言小心翼翼的覷着她的神色,心裡七上八下的:“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宋小離做了個深呼吸的動作,閉了閉眼睛:“頭還是有點疼……”
傅止言立刻緊張起來:“哪裡疼?我讓醫生過來看看。”
他轉身就要出去叫醫生,宋小離立刻拉住他;“不用了,不是什麼大事。”
傅止言:“……”
他現在很害怕面對她。
兩人四目相對,宋小離讀懂了傅止言眼中的彷徨和恐懼,她頓了頓,嘴角漾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我不會走的,你放心。”
傅止言:“……”
“歡歡呢?”宋小離問,她在轉移話題,好讓場面不那麼僵硬。
“在家,早上來過,見你還沒醒,哭了一場,我讓老陳把她送回去了。”
宋小離又問:“那他們呢?”
傅止言自然知道“他們”指的是誰,他頓了頓,說:“關起來了。”
他並不打算報警,讓警察來解決這件事,有些時候,法律的懲罰方式遠不如個人手段處理痛快利落。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傅止言問:“你想要怎麼處置他們?”
宋小離捏了捏眉心,有些頭疼的說:“送走吧。”
傅止言一愣。
“送去XX國,那個地方最近不是正戰亂嗎?瘟疫艾滋橫行,把他們送到那邊,不要回來了。”
傅止言心裡微微一顫,但還是點頭:“好。”
“……”
沉默。
還是沉默。
宋小離心頭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沉悶情緒籠罩着,她都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傅止言對她的態度也一直顯得小心翼翼,讓她很多話都沒法說出口。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傅止言起身說:“我出去給你弄點吃的……你休息一下。”
“好。”
傅止言一走,宋小離往後一靠,感覺胸腔裡有團火,馬上就要燒起來了。
她閉上眼睛,腦子裡又開始走馬觀花的浮現以前的事。
23歲的傅止言是個很驕傲的大男孩,乾淨陽光,卻偏偏要往當時陰沉暴戾的顧沉歡身邊湊,兩家人不和是衆所周知的事,他也不犯這個忌諱,無所事事的時候每天守在顧沉歡學校門口,等着她放學。
兩人接觸得多了,顧沉歡漸漸的話也多了起來,有時候還會把學校佈置的作業一股腦兒塞給傅止言,讓他做好第二天送過來給她,一來二去,互生情愫。
表白的傅止言先說的,“我喜歡你”四個字出口時,他心裡充滿了罪惡感,不停的在提醒自己,顧沉歡還是個未成年人啊。
顧沉歡只是愣了愣,就答應了,臉上看不出悲喜,但至少她沒有抗拒。
後來傅止言開始到zk上班,爲了能避開家人和顧沉歡有更多的接觸,他找了個想獨立的藉口搬出傅園,到外面租了房子住。
房子鑰匙他和顧沉歡一人一把,顧沉歡每天下課了就到他家裡,有時候看電視,有時候一個人靜靜的發上幾個小時呆,等傅止言下班後給她做了飯,做完作業,再回家。
兩人相處了一段時間,顧沉歡情緒雖然有好轉,但潛藏的鬱抑症還是發作了。
第一次看見他抑鬱症發作拼命自殘的傅止言驚呆了。
他雖然研究過心理學,但大部分都是紙上談兵,如此直接的面對一個抑鬱症患者,他有些不知所措。
雖然最後還是把顧沉歡安撫得鎮定下來,但自那以後,顧沉歡開始有意無意的疏遠他。
傅止言敏銳的發現了這一點,跟顧沉歡促膝長談了一次,兩人間的隔閡雖然暫時疏遠了,但彼此心裡總是惴惴不安的。
瞞着家族裡的人交往,顧沉歡還有抑鬱症,這兩樣潛藏的誘因,無論哪一樣爆發,他們稚嫩的愛情都承受不住。
十七歲生日那天,傅止言給顧沉歡準備了驚喜,然而她卻沒向往常那樣下了課就過來,傅止言等到天黑,有些不安的給她打了電話,卻顯示電話關機,他心裡着急,跑到雲莊,翻牆進去,熟門熟路的找到顧沉歡所在的小閣樓。
他悄無聲息的打開門進去的時候,顧沉歡正蜷縮在角落裡,光着腳,雙手血跡斑斑,臉上全是血污,地上到處都是頭髮……她自己抓的。
那一幕震撼了傅止言,他安撫好她的情緒,用透明膠把她雙手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全部纏起來,剪掉她那一頭及腰的長髮……爲的就是不讓她繼續自殘。
他下定決心要把她帶走。
爲此,他主動向父母坦白了和顧沉歡交往的事,毫無疑問遭到父母強烈的反對,他們是不可能同意他這個唯一的獨子和競爭對手的女兒在一起的。
一向孝順懂事的傅止言沒理會他們的威脅恐嚇,帶着顧沉歡搬到了城中村,斷絕和家裡的來往,打工開始養活自己的愛情。
儘管交往半年,兩人時不時有肢體接觸,但傅止言一直謹記着顧沉歡還是個十七歲的孩子,發乎情止於禮,每次都適可而止,但住到一起後,他到底不是柳下惠,兩人發生了關係。
事情發生後他一度自責自己太禽獸,顧沉歡還只是個高二的孩子啊……
那段時間是顧沉歡這一輩子過得最開心的時光,傅止言縱容她,寵溺她,想吃什麼都給做,想要什麼都給買,他教她學畫畫,教她練跆拳道,窮盡所有辦法讓她開心,把她的心情當成自己的情緒……
兩人的相處磕磕碰碰時有摩擦,好在沒有出現太大的問題,傅家二老雖然生氣,但也沒有要趕盡殺絕,把他們逼上絕路的意思,兩人在經歷最初的困難後,傅止言已經能適應這樣的生活,並且找到一份報酬豐厚的工作。
就在他以爲自己能和顧沉歡一直這樣生活下去,等着她長大,高考,上大學,大學畢業後順理成章的結婚時,顧沉歡懷孕
了。
這個消息把傅止言和顧沉歡都砸了個措手不及。
一個是剛出社會的大男孩,一個還是未成年的高中生,傅止言考慮再三,還是決定讓顧沉歡把孩子打掉,不爲別的,顧沉歡現在生下孩子,對她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
預約好了醫院,顧沉歡都躺在手術檯上了,傅止言卻突然變卦,把人給拉了下來,帶回家裡。
“孩子留下來,我就算自己吃不上飯也要養活他,你有沒有信心能生下他?”
當時的傅止言是這麼問顧沉歡的。
顧沉歡懵懵懂懂的點頭,她當時也是欣喜的,有個孩子,他們就有一個完整的家了。
爲了掩蓋孩子存在的事實,顧沉歡休了長假,在家養胎,這時顧家卻在無意中知道了顧沉歡懷孕的事,突然對傅家發起攻擊,要他們把顧沉歡交出來,一時間整件事鬧得滿城風雨。
人人都知道顧家有個還沒成年的女兒,和死對頭的傅家兒子糾纏到一起,還珠胎暗結……
這件事甚至還上了當時的江城商業娛樂報。
顧沉歡臉面丟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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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止言對此憤怒,卻無能爲力,傅家忙於迎戰顧家,無暇顧及他,兩個商業家族轟轟烈烈的對峙了半年時間,顧家敗北。
大勢已去的顧家開始進行瘋狂反撲,大肆攻擊傅止言勾引顧沉歡,又引起了滔天巨浪。
傅家深覺丟不起這個人,讓人強制性把傅止言綁回家,禁錮着不讓出門,在顧家上門討要說法時拒絕承認孩子是傅家的……一時間,顧沉歡成爲整個江城津津樂道的笑話。
此時的顧沉歡已經快生了,聽到這個消息,想起傅止言爲了這些事焦頭爛額日漸消瘦的樣子,第一次,一直相信他的顧沉歡有了一種“他太累了,熬不下去所以先放手了”的錯覺。
顧沉歡臨盆那天是被房東送到醫院的,孩子一生下來就被搶走,她追了出去,卻在路口被車撞倒,慌亂的車主人爲了不擔責,把她拖上車丟在遠郊的海邊懸崖上……
其實整個過程她都是有意識的,不過出血太大,她根本就沒有睜開眼睛的力氣,當然,她也看到車禍發生的前一刻,一臉驚恐衝過來想要爲她擋下這一切的傅止言。
……
如果他不愛她了,想要否認這一切,那他爲什麼還要捨命衝過來?
還有他已經無法靈活運用的右手,當時被車輪狠狠碾過,這一切她都看到了。
對於傅止言,她不恨。
只能說,當初兩個中二少年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以爲有情飲水飽,相愛攜手產生的勇氣足以和兩個不共戴天的家族對抗,所以才導致這一切的發生。
不能怪誰。
宋小離再次睜開眼睛,感覺像從別人的人生裡經過一次一樣,那個人叫顧沉歡,而她已經死了。
頭頂的燈光明晃晃的,宋小離眯起了眼睛。
那些情緒儘管被六年時間一再稀釋,但殘存的仍然縈繞在心頭,像陰霾一樣,她好像……被一個叫顧沉歡的冤魂纏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