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離只在醫院待了三天就回雲莊了。
她出院那天,家裡大大小小都跑過來接她,傅思歡季斯年宋銘,甚至連張秘書也來了。
宋小離臉上帶着淺笑,一一回答他們的問題:“沒事……真的沒事,頭已經不疼了,醫生說回去休息幾天就好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裡,傅思歡一直纏着她,跑前跑後問東問西,小姑娘的心有餘悸全都寫在臉上,好像怕她一眨眼,媽媽就不見了一樣。
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宋小離第一次覺得,原來生命這麼脆弱。
當初她心血來潮想出這個跟惡作劇一樣的辦法,最大的原因是衝着“好玩”去的,壓根就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如果顧笙歡的力氣再大一點,她撞擊的力道再猛一點,那她現在可能已經沒有辦法站在這裡了。
傅思歡正繞着宋小離嘰嘰喳喳的說着話,傅止言進來了。
一看這情況,他皺了皺眉:“歡歡,媽媽剛回來,需要休息,你先出去。”
傅思歡被他這麼一說,雖然有些不樂意,但還是不忍心打擾宋小離休息,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宋小離早就累了,傅思歡一走,她就掀開被子躺下,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
傅止言走過來,神色複雜的看着她:“還累嗎?”
宋小離閉着眼睛點點頭,沒說話。
傅止言替她把被角掖好:“那你好好休息。”
聽着傅止言轉身離開關上房門的動靜,宋小離幽幽睜開眼睛,雙眼無神的看着天花板,半晌都沒動。
宋小離以傷了身體爲由,把zk重新推還給傅止言管理,她則在家裡養起了傷。
說是養傷,其實傷口已經痊癒得差不多了,只是她每天的精神都不太好,而且睡眠時間比以前長了好幾個小時,天氣太冷,在家裡一宅,她整個人都懶散了。
傅止言管理着zk,整個人都憂心忡忡的,他知道宋小離不對勁,但是暫時不知道她哪裡不對勁。
六年前,她失蹤的時候抑鬱症並沒有完全痊癒,五年後再相見,她身上已經完全沒有當初抑鬱的影子了,現在突然想起失憶前的事,傅止言很怕她會連抑鬱症也一起想起來。
而她現在的症狀,明顯是抑鬱的前兆。
他在考慮要不要請個心理醫生過來,防患於未然。
但是又怕自己這個舉動讓她抗拒甚至是反感。
畢竟沒有人樂意自己被人當成精神病看待。
傅止言正煩惱着,張秘書進來了,把整理好的文件放在桌上:“傅總。”
傅止言擡頭看了她一眼:“怎麼了?”
顧笙歡和顧易澤被送走後,秘書辦也來了一輪大清洗,助紂爲虐的那幾個秘書幾乎全部被撤職,個別情節嚴重的還被殺雞儆猴一樣把簡歷和信息掛了出去,這個人在江城是找不到工作了——沒有人敢招一個這樣的秘書,留在身邊養虎爲患。
只有張秘書沒有受這次風波的波及,相反的,傅止言上任後,還把她的職位往上
提了一層,月薪也漲了不少,這一切都是在間接的對她這些日子的堅持表示感謝。
張秘書不是不知道。
“宋總她……好點了嗎?”張秘書問。
傅止言揉了揉太陽穴:“最近精神很差,我在考慮要不要找醫生過來看看。”
張秘書欲言又止。
傅止言隨手翻了一下桌上的文件:“有話就說,在我面前不必顧忌。”
張秘書小聲說:“宋總心裡是不是有鬱結?要不您跟她好好談談?”
這話說到傅止言心坎兒裡去了。
他也想跟宋小離好好談談,可問題是,他根本就沒那個底氣。
說起來,當初宋小離之所以會發生車禍,都是因爲傅家二老派人去把孩子搶走,而他們搶走孩子的目的也不純,爲的就是不讓顧家有機會帶着孩子做親子鑑定,到時候當着江城人的面打傅家的臉……雖然後來他把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傅家也丟臉丟了個徹底,但還是挽回不了已經消失的宋小離。
傅家否認他和顧沉歡的戀情在先,搶走孩子害她發生車禍在後,他哪裡還有臉和膽子去跟宋小離好好談談?
但是不談的話,他心裡又惴惴不安的。
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懸在踩在半空中的鋼絲上,鋼絲什麼時候斷了他都不知道,那種懸而未決,不知道什麼時候摔死的感覺快要把他逼瘋了。
“有些事也許根本就沒您想象中那麼糟糕,我想宋總現在一時半會兒想不開,但肯定不是針對您,以她的脾氣,要是針對您,您覺得她會憋在心裡不說出來?”
這話讓傅止言心裡一頓。
是啊,以宋小離無論失憶前還是失憶後都無比倔強的脾氣,要是真的對他有意見,或者想起以前的事恨上他了,那她完全會掉頭就走。
根本就不會浪費時間和他耗着。
想到這裡,傅止言心裡有了一絲勇氣。
熬到下班時間,傅止言沒加班,收拾了辦公桌面匆匆回雲莊。
回到雲莊,傅止言第一件事就是上樓去看看宋小離,但是推開門,卻沒看到她,他心裡一慌,扭頭就往外面走,剛好碰上上樓的老陳,他一把抓住老陳:“小離呢?”
“在、在畫室。”老陳被他嚇了一大跳。
傅止言聞言一頓,立刻鬆開老陳,調整了一下表情,這才往畫室裡面走去。
進了畫室,果然看見宋小離正背對着門口坐在牀邊,手裡拿了調色板,正往畫板上添色。
一室靜謐,傅止言呼吸和腳步聲都不由自主的放輕,害怕驚擾到宋小離。
走到宋小離背後,傅止言才發現她耳朵里正塞着耳機,一邊聽歌一邊畫畫,這個發現讓他心頭一顫。
以前的顧沉歡也喜歡一邊聽歌一邊畫畫。
他教過她那麼多東西,手工木工樂器畫畫書法,她只喜歡畫畫,也只有這個堅持了下來。
她曾經信誓旦旦的說,她要成爲一個能載入史冊的畫家,名留青史……
往事涌上心頭,傅止言心頭的
勇氣一點一點消散。
他還是沒有勇氣直面過去的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宋小離突然好想感應到了什麼,猛地摘下耳機一回頭,就對上了傅止言的眼睛,她微微一愣:“你回來了?”
傅止言嘴角輕扯,扯出一個慘淡又心虛的笑容:“是……回來好一會兒了,見你忙,沒打擾。”
“哦。”宋小離回頭繼續忙着手上的事,只是沒有再塞上耳機。
這個小動作給了傅止言些許信心,他小心翼翼的湊過去:“你在畫什麼?”
畫板上只描了一個輪廓,還沒上好色,還看不出來她想要畫什麼。
宋小離低頭調着調色板上的顏色:“之前答應歡歡要送她一幅畫,但是前段時間太忙,一直沒來得及畫,反正現在閒着也是閒着,乾脆把畫畫出來吧。”
傅止言驚訝於宋小離今天爲什麼會破例說這麼多話,直覺她心情應該還不錯,他走得更近了點:“整天在家裡待着是不是很無聊?週日我們帶孩子出去走走怎麼樣?”
宋小離頭也不擡:“可以。”
宋小離對答如流,但也沒有要跟他繼續攀談的意思,傅止言看着她的態度,一時間心裡又酸又甜,糾結得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還是宋小離感覺到了他的情緒,擡頭掃了他一眼,目光又迅速回到畫板上:“有話要說?”
這話給了傅止言一個臺階,他立刻說:“我想跟你好好談談……”
宋小離拿着上色筆的手一頓,嘆了口氣:“你想說什麼?”
傅止言心裡涌起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氣,他突然伸手從後面抱住她,將她整個人緊緊攬入自己的懷中:“沉歡。”
宋小離:“……”
“我這幾天一直睡不好,心裡老是覺得不安穩……你告訴我,你真的不恨我嗎?”
宋小離:“……我恨你做什麼?”
傅止言愧疚的說:“都是因爲我,你才變成整個江城的笑話,纔會出車禍失憶,纔會過了這麼多年苦日子……我真的很怕你恨我。”
宋小離放下畫板,轉身和傅止言面對面:“那你告訴我,我不見的那五年,你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傅止言一頓,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的說:“剛開始那兩年確實不好熬,我很想死,抑鬱症和厭食症都纏上我,我每天都在‘死了一了百了’和‘我必須活着,女兒還需要我’間掙扎,絕望的時候我想從樓上跳下去,可是一想到歡歡會因此變成孤兒,我就不忍心……第三年,我媽經常抱着歡歡到我面前,兩歲的她已經會叫爸爸了,是她讓我振作起來的。”
“那時候我的想法是把歡歡養大,等她有能力繼承家業了就去陪你,萬幸你還活着,我現在才知道當初的想法有多混蛋,要是沒能熬過來,我爸我媽第三年就雙雙去世,那我的女兒就徹底變成沒人要的孩子了……”
聽完傅止言的話,宋小離沉默了很久,才擡起頭說:“你說我過得不容易,你又何嘗輕鬆?我沒有理由恨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