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若昭心頭一緊,想了想卻搖頭笑道:“我倒寧願覺得是王爺愛惜人才的緣故。如果舅舅考試表現不佳,我想王爺是不會給他進學的機會的,不要說是我舅舅,就算是我舅爺爺舅祖宗也沒用的。”
韓氏覺得女兒的話頗有道理,卻忍不住笑着在她額上輕輕一戳,笑罵道:“你這小促狹鬼,說話沒個正經。”
馮若昭嘻嘻一笑,“我是實話實說嘛。”轉而卻又說道,“舅舅既有這樣的喜事,少不得要去賀一賀纔好,娘是不是準備這兩天去伯外公家?”
聽到她這麼說,韓氏的神色變得有些尷尬起來,又有些發愁,“你舅舅說,我們至親之人不用講究這些虛禮。而且,前一陣子他在你伯外公家鬧得不甚愉快,一氣之下就徹底搬了出去,如今只在學裡住着呢,不太方便接待我們。我問他究竟是爲了什麼,他也不肯說,只說死也不願回去了,如今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有這種事?先前我們好像都不知道呢。”馮若昭眸光閃動,“娘瞧着舅舅一切可都還好,有沒有受傷什麼的?”
“那倒沒有,”韓氏失笑,“你這孩子,怎麼想着問這個?”
“我是怕舅舅吃虧嘛,”馮若昭說道:“舅舅不是說鬧得不愉快嘛,說不定動了手也是有可能的。”
韓氏一驚,“不至於罷,畢竟是親戚一場……”
“那可難說,娘說沒有就好了,當我隨便問問吧。”馮若昭道:“那舅舅搬出去以後,伯外公家可有來人找娘說這事呢?”
韓氏搖頭,“也沒有。”
自從韓氏父親被貶官以後,親戚們多多少少都有些受牽連,韓伯父這些年在六品官職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受了不少排擠冷遇,卻依舊晉升無望,他自己雖未說什麼,家人卻難免生出些沮喪怨懟之氣,對韓氏姐弟的態度也就十分有限。馮若昭先前曾經隨韓氏去過一兩次,後來就再也不願去了。
她在心裡細細猜度着:首先,事情的起因責任多半不會在韓興傑,而是在韓伯父家人身上,否則以那家人的一貫的行事,是一定會跑來找韓氏抱怨理論一番的。
其次,發生韓興傑徹底搬出去這麼大的事也不見他們家人來知會韓氏一聲,足已說明對他們來說韓氏這一門親戚並不是那麼地重要。既然如此,韓氏也沒有必要趕着一定要去找他們講什麼說法。
這樣一想,馮若昭便對韓氏說道:“我看娘也不用去伯祖父家了。他們家人是什麼樣子,娘是知道的,如今舅舅和他們鬧得不愉快,人也住不在那裡了,何必跑去白受氣。舅舅在學裡住一陣子也好,反正如今也沒什麼人敢輕慢於他,回頭進國子監的時候也長期不在家裡住的,既然他在伯祖父家呆得不痛快,勉強回去反倒不美。”
韓氏嘆道:“想起這個我就心煩,先前若不是因爲你舅舅,我也不願去他們家的。如今弄成這樣,又覺得好像有些不對。我們姐弟到底是在他們家裡住了幾年,終歸是給他們添了麻煩……”
馮若昭嗤地一笑,微微搖頭,不以爲然,“娘這幾年給他們家送了多少銀錢了,若不是顧着親戚面兒上不好看,舅舅搬出來在外面賃個房子自己住,一應開支都足夠了。娘何必要覺得好像虧欠了他們許多似的。要我說,現在這樣就很好,舅舅如今也是大人了,自己在外面並沒有什麼,也省得繼續麻煩親戚了。”
“有事沒事也只能這樣了,”韓氏嘆道,“他死活不肯回去,我也拿他沒辦法。”
晚間坐在燈下,馮若昭寫了一封信給宇文赫,一則感謝他薦了蕭先生來,告訴他自己已經拜蕭先生爲師,以後會跟着蕭先生好好學習。二則就舅舅韓興傑入國子監之事表示謝意。
第二天早上趁着練武的時候,她把信交給馮澤道:“祖父,我給廣陵王寫了封信,您幫我看看措辭妥當不?”
馮澤從頭到尾粗讀了一遍,笑道:“纔剛拜了師,就會寫字了?”
馮若昭笑回道:“我把要說的話講給娘聽,請她寫了出來,我照着描的。好在總共也沒幾個字,不然可要累死人了。”
“你倒會想辦法,”馮澤失笑道,“語句沒什麼不妥,只是字難看了點,不過你纔剛開始進學,能寫成這樣也算不錯了。”
馮若昭笑了笑,說道:“我想着,既是要跟人道謝,須得親筆寫的纔算有誠意。所以也顧不上這些了,下次我儘量再寫好一點。”
馮澤點點頭,表示贊同,“是這麼個理,王爺給你薦了個好先生,還幫了你舅舅,你給他去封信表示感謝也是應有之禮。”說着,把信鄭重收了起來,“明日臘八節,要入宮領粥宴,我幫你轉交給王爺。”
馮若昭正有此意,當即便道了謝。馮澤又道:“大後日你們便要動身去濟南府,只怕要住一陣子。儘量和你曾祖母好好相處,自然有你的好處。”
馮若昭抿嘴一笑,“我知道。”她眼珠轉了轉,又問:“祖父,聽說曾祖母的功夫比曾祖父的還要好,是不是真的?”
“看怎麼說?”
“嗯?”
“論生死搏殺,你曾祖父勝出無懸念。論武藝套路,你曾祖母略勝一籌。此外,她老人家還射得一手好箭。”馮澤道,“你到了那邊之後,每天早上仍要堅持練功,有什麼不懂的儘可以問你曾祖母。她老人家一向喜歡晚輩習武,我能教你的她也都能教的。”
“嗯,”馮若昭答應着,想起宇文赫提醒過關於路途上要小心的事,便說道:“祖父,我聽廣陵王說,臨近年關,外面路上不太平,可能會遇到強盜山賊,真的是這樣嗎?”
“是這樣,”馮澤道,“不過你無需擔心,我會派你四叔多帶些人把你們一直送到濟南府。碰到險要的地方,拿我的帖子請當地官府護送一下也不算什麼難事。你三叔祖這條路走得多,何處行何處歇都十分清楚,你們只要沿着官道走,晚間歇在驛館,應該安全無虞。”
在這時空裡,馮若昭還從來沒有過這樣長距離的遠程旅行,對於路途上的艱難險阻完全沒有概念,聽馮澤這麼說,應該是萬無一失的,因此並不多問,卻又想起一事,“我還聽王爺說,朝廷可能要打壓佛門勢力,是真的嗎?”
馮澤笑道:“你們兩個小小年紀,在一起怎麼淨談大人的事。”話雖如此,他卻仍接着說了下去,“他說得沒錯,廢佛詔書其實已經下了,只不過還未正式宣發。”
“那是要怎麼廢呢,是和以前一樣強令他們還俗嗎?”馮若昭有些好奇。
“這次沒有那麼溫和了,”馮澤的臉上流露出一絲不忍之色,“佛光寺謀逆案審結之後,寺中所有僧衆全部被處死。按周大人跟皇上商量的結果,這次廢佛要殺光京城所有沙門弟子,把天下一切經藏佛像統統焚燬拆除。”
馮若昭吃了一驚,雖說當和尚有當社會寄生蟲的嫌疑,但是還是可以通過一定的辦法轉化成有效的社會勞動力的,這樣一下子直接殺掉,完全就是反人類的暴力恐怖行爲嘛。她忍不住說道:“這個好像有點太過了吧,又沒犯罪,只因爲是和尚就要被處死,也太冤了。”
“太子已經再次上表勸諫了,有沒有用現在也不太好說。”馮澤看了她一眼,正色說道:“有些話你在自家人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在外面或者有外人的時候千萬不要妄議朝政,否則容易惹禍上身。”
馮若昭心頭一凜,忙應道:“是,明白。”她一時忘了這個時空既沒有言論自由也不是什麼法制社會,因言獲罪、因文獲罪的多如牛毛,更不用說莫須有的罪名都可能發生,看來自己以後得加倍小心些纔是。
馮澤想了想,又補充說道:“咱們家是武將傳承,以軍功進身,講究的是忠君愛國,一切都要聽皇上的。皇上說怎麼做,咱們就怎麼做。至於這麼做到底對還是不對,不是我們可以議論的,那是文官們的事。記住了嗎?”
馮若昭點頭不迭,“記住了,我以後不會再亂說話了。”
轉眼便到了臘八節的當天,下午時分馮若昭正在東跨院裡和阿琇一起練字,馮澤打發人來叫她過去,見到她以後,交給她一個紅木匣子,笑眯眯地道:“信我已經交給王爺了,這是他託我轉交給你的。”
又有什麼東西送給自己?馮若昭好奇地打開匣子,裡面竟是一把小小的短劍,總長不過七八寸,紅檀木爲柄,配着牛皮劍鞘,□□細看,只見劍脊上一側刻着一支梅花,另一側卻是兩個小字:花影,看上去既小巧又精緻。
她拿在手中把玩,只覺得十分稱手,忍不住笑道:“王爺怎麼想着送我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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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他在瞻淇莊的時候,你是不是誇過他身邊一個侍衛的短劍?”
馮若昭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回事罷,我自己倒不太記得了。”
“他見你喜歡這種東西,便幫你弄了一把。我想着,你們這次出遠門,帶着這個防身也好,於是就替你收下了。”
馮若昭覺得心中溫暖十分受用,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就提了那麼一句,難爲他倒有心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