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重陽節將近,馮若昭抽空去瞧馮若晴。
馮若晴和妹妹馮若星跟着樊氏一起住在春華院裡。馮若昭去時,得知樊氏因懷着孕午間仍舊歇中覺還未起身,便直接往馮若晴房裡來。
馮若晴剛纏足,雙腳疼得厲害,整天不願意走動,連課業都停了。因爲吃飯睡覺都不得安寧,人也瘦了,一見馮若昭便眼淚汪汪的,抽抽噎噎地訴說:“越纏越緊,越纏越緊,兩隻腳跟放在火炭上烤似的。”
屋裡的嬤嬤立刻上來勸:“大姑娘莫要這麼說話,倒嚇着三姑娘。略忍一忍就好了,等纏好了是極漂亮的。”
馮若晴又道:“早知道這麼難受,我也該跟你一樣,去跟祖父學武,也省得受這份罪。”
馮若昭微微一詫,“你怎麼知道我學武的事?”
馮若晴撇撇嘴,“是我哥說的,嫌棄我軟弱,說當初他叫我去學武的時候,我怕吃苦不肯去,如今卻是晚了,只能生受着。”
馮若昭脫口道:“也不一定晚了罷……”話一出口便意識到不妥,忙笑着道:“大哥哥沒跟你說,學武一樣地難受,我到現在還天天腿疼得厲害,晚上睡也睡不着呢。”
又說起重陽節外出登高遊玩的事,馮若晴十分沮喪,“我必定是去不成的了。你記得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想着我些。”
馮若昭滿口答應,“那是自然。去年我太小,不讓出門,姐姐給我帶回來的雲片糕,比府裡自己做的還好吃。”
馮若晴奇道:“去年你才三歲多,就已經開始記事了?我現在四五歲前的事都不大記得了。”
囧,一不小心暴露自己是個穿的了。馮若昭忙笑道:“其實只記得是白白的好吃的東西,大概是雲片糕罷,就隨口這麼說了。”
馮若晴也笑了,“倒是剛好被你說中了。”
又問起馮若星怎麼不見,馮若晴氣憤地道:“這個沒良心的臭丫頭,我不過疼得受不了,略□□了幾句,她就嫌我煩,我還沒嫌她吵鬧呢。正好,外祖母那裡打發人來接她去,她就樂顛顛地去了。我也是服了她了,比你還大着幾天,卻沒你一半懂事,一天到晚就知道憨吃憨玩的!”
馮若昭大汗,人這纔是四歲小女娃的正常活法好不好。嘴上卻笑着說:“二姐姐心思簡單,無憂無慮的,讓人羨慕。”
馮若晴笑道:“你這話說得,好像你不是國公府的嫡女似的。那個臭丫頭傻里傻氣,有什麼好羨慕的?”
馮若昭心道,大小姐,嫡女跟嫡女也有不一樣的好嗎。然而面上卻只微微一笑,將話題岔開了去。
兩人又說笑了一陣,馮若昭又再次好言安慰了馮若晴一番,這才離開。還未出院門,卻被夏和家的攔了下來,“三姑娘且慢走,聽我說句話。”
馮若昭笑笑,心裡已經猜到了幾分,駐足道:“媽媽請講。”
夏和家的笑道:“三姑娘和大姑娘要好,時常惦記着來瞧瞧自然是好的。只是最近非常時期,大姑娘正纏足,大奶奶又有了身孕,都需要靜養着,最忌諱被人打擾。三姑娘一向聰明,該明白我的意思。”
馮若昭一笑,“明白。以後我一定注意,不會隨意來打擾的。”說着,舉步便要離開。
夏和家的又道:“便是晟哥兒那裡,三姑娘也須得注意着些,晟哥兒要讀書,一樣受不得打擾……”
馮若昭驀地停住,眸光一挑,冷笑道:“媽媽後面這話我聽着不明白,到底是大伯孃的意思呢,還是大哥哥的意思,又或是媽媽自己的意思呢?”
只見她一雙點漆眸子裡,目光凜然,夏和家的一時被震住,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馮若昭緊接着又道:“如果是大伯孃的意思,我就替大伯孃去求祖父,讓大哥哥免了每天的練功,省得耽誤讀書,這樣豈不是更好?”
“如果說是大哥哥的意思,我是萬不能信的。大哥哥天天早上與我見面,他自己不和我說這話,他自己的嬤嬤不和我說這話,倒要你替他多嘴?”
“倘若是媽媽自己的意思……那我就奇怪了,我和大哥哥是嫡親的堂兄妹,正經該有些往來纔是和諧友愛相處之道。媽媽說這種話,是想借讀書說事兒離間我們兄妹麼?這是什麼道理我也不甚清楚,倒是要去找祖父祖母問個明白。”
說話間,夏和家的早已變了臉色,吶吶地只是無語,半晌方纔勉強笑道:“姑娘息怒,我也是老糊塗了,姑娘聰明伶俐,行事自然都是妥當的。我一時間不慎與姑娘說了這些個昏話,是我不對,看在我這把年紀的份上,還請原諒我罷。”說着,連連屈膝躬身。
馮若昭微微一笑,眼中鋒芒盡斂,又恢復了一派嬌憨天真的模樣,柔聲細語地說:“媽媽的一片苦心,我都明白。您是看着大哥哥長大的,只一心爲着他盼着他好,這些我也清楚。今天的事,我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和別人去說。想來,媽媽以後必定也不會再犯糊塗的。”
夏和家的忙陪笑道:“是是是,以後必定不會了。”
“那我就先走了。”
“姑娘慢走。”夏和家的恭恭敬敬地讓在一旁,垂首侍立,直到馮若昭走得遠了,方纔擡起頭來,又羞又怒地往正房去了。
走出春華院,荷花便笑嘻嘻地低聲道:“方纔姑娘好厲害,我就看夏大娘那張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
楊柳悻悻地道:“他們大房的人,平時就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夏大娘大概以爲我們姑娘好欺負,越發忘了自己的身份,活該她今天沒臉!”
荷花道:“就是,剛纔看着她認錯賠禮的樣子,真是痛快!”
奶孃劉嬤嬤卻有些擔憂,“夏和媳婦今日碰了釘子,多半是有怨氣的,以後她若在大奶奶和太太面前說些是非,或是調唆着她丈夫出頭,恐怕對姑娘不利呀。”
馮若昭道:“嬤嬤不必擔心。我既敢發作她,就不怕她弄鬼。她前面說讓我不要去打擾春華院,我也就認了。後面又說讓我夏爽院也不要去,就太過分了。有時候,一味地忍讓未見得是好的,別人只當你懦弱,什麼阿貓阿狗都能爬到你頭上來欺負你。”
楊柳道:“既如此,姑娘何不乾脆把今天的事告訴老爺太太,遠遠地打發了夏和家的,省得後患無窮。”
馮若昭心中微微一哂,方纔那些話不過是嚇唬夏和家的而已,倒被這傻丫頭當真了。夏和家的只是說錯話,謝夫人看在樊氏的面子上也不會狠罰她,最多訓斥幾句罰點銀米罷了,弄不好還要怪自己小題大作,而且這樣還會徹底得罪樊氏,得不償失。
她笑了笑,說道:“那樣也太狠了,她不過是一時糊塗說錯了話而已,還不至於要鬧得這樣大。我只是要些正常的尊重,又不是要作威作福。”
頓了頓,她轉過身來向幾人鄭重地說:“今天這件事到此爲止。夏和家的固然沒臉,我們也沒什麼好高興的。你們幾個絕不可再多說一句,對任何人包括我娘都不要提。”
“是。”衆人立即恭聲應了。
樊氏午覺方起,正端着一小碗銀耳竹笙湯慢慢地喝着,夏和家的便來了,低眉順眼地站在樊氏面前,把事情經過細細地說了一遍。
“原是按奶奶的意思,請三姑娘最近不要來見大姑娘,省得亂了大姑娘心性,她也應了。只是我一時替晟哥兒氣不過,多嘴說了一句,結果就被她這麼好一通教訓。”夏和家的又是咬牙又是笑,“奶奶你評評理,這三姑娘也太牙尖嘴利,她不檢討下自己不妥當,奶奶的面子也不看……”
樊氏用小銀匙輕輕攪着魚紋荷葉碗裡的湯,漫不經心地問:“你說你替晟哥兒氣不過?”
“是,我聽說,三姑娘想借學武的名頭親近老爺,又怕老爺不答應。她就跑去找晟哥兒幫忙求老爺,老爺這才答應了。咱們晟哥兒是個心實的孩子,哪懂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呢。太太那邊本就不喜歡女孩子學武,偏生三姑娘想學,還讓晟哥兒去幫她說項,太太知道了可怎麼想,這不是連累晟哥兒嘛!”
“你想多了罷,”樊氏喝了一口湯,“太太一向最疼的就是若晟,這些個小事不算什麼。”
“哎呀,我的大奶奶,”夏和家的連忙分辯,“一件兩件的倒也罷了,我只是想着,只怕三姑娘以後還不知道會生出什麼事來。您不知道——”她壓低聲音,“我聽太太房裡的丫環們說,這回她學武的事,很是讓太太氣了一回。太太原本還有些個親自教導她的意思,如今也不提了。她自己往下流了走也就罷了,可別連累咱們的哥兒姐兒。”
樊氏默不作聲,直到一碗湯差不多喝完,方纔淡淡地說:“好了,這件事不必再說了,我心裡有數。你雖是好心,卻操切了。以後你們說話行事都須得謹慎些,跟院裡其它的丫頭媳婦婆子們也說一聲罷。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平日裡仗着我這春華院還有些體面,便一個個地眼裡沒人,如今讓人逮住了錯處吃些教訓也是好的。至於三姑娘——”
她笑了笑,緩緩道:“怎麼說她也是國公府的嫡小姐我的親侄女,你們這些人,切不可對她再有任何欺侮輕慢之心,須得畢恭畢敬的,明白了嗎?”
夏和家的這才勉強服了氣,“明白了。”
樊氏道:“既明白了,我叫人拿兩匹上用內造的緞子來,你帶着去一趟秋香院,只說是我送給三姑娘的,別的話也不必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