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在皇宮和趙禎吃完飯後,趙駿就與諸多宰相一起去了李迪府邸。
跟呂夷簡不同,李迪雖然也是兩朝老臣,但與趙禎關係卻很一般。
因爲趙禎登基的時候,呂夷簡恰好是宰相,而且立場非常堅定地站在了趙禎着一邊。
在劉娥的威懾下,呂夷簡多次據理力爭,庇護趙禎,使得趙禎對呂夷簡充滿感激。
李迪雖然在這件事上與呂夷簡的立場一致,都是反對劉娥干政,希望趙禎親政。
但因爲早年得罪丁謂而被趕出朝廷,四處流浪,一直到天聖年間,丁謂垮臺,劉娥病逝,趙禎親政才重新回到朝廷。
可以說在趙禎最困難的時候,是呂夷簡陪在他身邊,李迪根本沒有機會在趙禎面前表現自己。
也正因如此,在與趙禎的感情上,李迪就遠不如呂夷簡那樣和他深厚,導致後來呂夷簡與李迪爭權,李迪又被呂夷簡趕出朝堂,繼續輾轉多地知州。
如果不是趙駿橫空出世,需要有幫手來一起制衡呂夷簡召他入京的話,恐怕李迪依舊會像歷史上那樣,最終沒有回到權力巔峰,鬱鬱而終。
不過相比於李迪與趙禎關係一般,卻與趙駿關係很好。畢竟是第一個全力支持自己的宰相,也是自己的隊友,自然關係非同一般。
此刻正是傍晚酉時初,夕陽斜照,外城的街道往來人流穿梭,時不時還能聽到自行車叮叮噹噹的響聲。
現在的自行車可不對外銷售,只供給特殊部門,比如需要傳遞消息的進奏院,或者某些內供人員,一時間一輛自行車過去,就引起旁人的一陣豔羨。
李迪家門口門可羅雀,倒不是人走茶涼,而是李迪也病了有一段時間,大家該來探望的也都探望過了,剩下的大抵也就只有葬禮來吃席。
趙駿他們這些人過來的時候,一下子讓門外變得門庭若市起來,李府下人慌忙過來安排馬車停靠位置,街道都有些變的擁堵。
主要還是宰相都有儀仗隊和護衛隊,光趙駿就有前後數十人,那麼多宰相加起來,幾百人浩浩蕩蕩隊伍自然龐大。
從車上下來,趙駿擡起頭,第一眼看到的是李迪家門口的電線杆,眼下自然不是全汴梁都能用電,目前主要用作各衙署、權貴以及商業地區照明。
普通百姓家裡還是以蠟燭、油燈甚至是不照明爲主。
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映襯着某種荒誕——即上層世界與下層世界似乎是兩個世界一樣,純粹地割裂感。
不過趙駿知道,只有長期保持這種現狀沒有一點改變才叫割裂,才叫上層壓迫底層。
但如果只是短暫一時,將來會普及大衆,這叫權宜之計。
就好像我國建國初期,不管是工業還是能源都會優先供應給各機關單位和軍隊一樣,要先保證國家機構運轉,才能讓工業向百姓普及。
李迪的兒子李柬之,目前擔任商務部尚書,他帶着兒子李孝基出來迎接,父子倆的臉色都很差,強打起精神向衆人問好。
趙駿點點頭,隨後跟着他們進入府邸。
李迪的臥室外院子裡一顆銀杏樹勃勃生機,青石板鋪的地面上落了幾片樹葉,旁邊花叢錦簇,香味撲鼻。
然而靠近臥室,就能聞到一股濃郁的藥香,讓每個人的心頭都有一絲陰霾。
進入室內,映入眼簾的是躺在牀上的老人,李迪面容乾瘦,形如枯骨,兩三年前還略顯富態的老頭,眼下卻已經被病魔折磨成這樣。
趙駿一時心裡難過,走上前去呼喚道:“復古公。”
李孝基蹲在牀邊輕聲道:“阿翁,知院來看你了。”
李迪艱難地睜開眼,眼睛略顯渾濁,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趙駿走到他牀前,握住李迪的手。老頭喉結動了動,終究說不出話,便只能把趙駿的手放在李孝基的手上輕輕拍了拍。
“放心吧復古公,伯始很有才幹,以後不會讓你失望。”
趙駿安撫道。
“謝謝.”
李迪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其實他前些日子基本上就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甚至家中各種喪事準備工具都已經齊全,能撐到現在,真就是靠着各類名貴藥物吊命,還有那一口氣。
李孝基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從預感到已經無藥可救之後,李迪就一直在等着孫子回來。
現在終於等到了,剩下的,也無非就是拜託趙駿照拂一二,不至於讓李孝基以後仕途艱難,未來的道路坎坷。
在這一點上趙駿能給李迪承諾。
一來李孝基確實有才幹,年紀輕輕就考中進士,並且從縣令做起,擔任縣令、通判、知州,今年不過三十來歲,就官場經驗豐富。
二來這次出行特意帶上,不就是爲了培養嗎?
做知院的接班人或許還差點意思,但以後進政制院當趙駿的左膀右臂,還是沒什麼問題。
所以只要一切順利,李孝基沒有中途因某些意外而夭折,或者忽然鬼迷心竅,在任上幹了什麼知法犯法的事情,大抵以後入政制院做個宰相應該問題不大。
趙駿給了李迪承諾,李迪面色便平和了許多,勉強露出個微笑。之後趙駿又與他寒暄了兩句,其餘宰相也都紛紛上前過來探視。
過了大概兩刻鐘的功夫,趙駿從屋子裡走出來,面沉如水。
夏竦站在一旁說道:“知院,人總有天數,復古公天數已盡,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還請節哀。”
“嗯。”
趙駿點點頭道:“這樣的事情看得太多了,只是復古公.唉。”
說着他嘆了口氣。
倒不是說政制院缺少一位得力干將而傷心。
而是李迪當初和他一起對付呂夷簡的快樂還歷歷在目,眨眼間就物是人非了,讓人有些傷感。
眼下政制院他已經一言堂,按理來說也不需要再要李迪、夏竦這樣的手下。
但不管怎麼樣,他們都是投靠自己的人,就好像一個幫派大哥,自己的忠誠小弟死了,總歸是心裡有些難受。
“好了,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
范仲淹拍了拍趙駿的肩膀,已經是傍晚時分,太陽西下,暮鴉迴旋,天邊掛起了雲彩。
趙駿知道他的意思,說道:“嗯,走吧。”
說着出門去。
現在也已經是下班時間,諸多宰相各自回家,范仲淹的馬車卻一直緊跟着趙駿的馬車。
一來他們家的方向都在城西,二來范仲淹要找趙駿商討一下新政的問題。
很快馬車停在了趙駿位於新西華門外的新清泰街門口,這裡原來是啓聖院大街與西華門大街的交匯處。原來趙駿家應該是在西角樓大街和西華門大街交匯的坊市裡,現在整條西角樓大街都納入到了皇宮的範疇,街道自然也要往西平移出去好幾百米。
新家寬敞大氣,佔地兩三畝,房屋連綿成棟,是趙禎特意從內帑拿錢幫趙駿買的,從地皮到新房修建,都是皇家工匠一手承包。
范仲淹頗爲豔羨地看了眼這大宅第,他之前來過幾次,但每次來都很羨慕。
不是羨慕有人給趙駿送房子。
而是羨慕趙駿當初買房子的時候地段挑得好,讓他能夠躺在家裡就能夠掙錢。
畢竟現在內城房價日益飆升,皇城附近更是每天都在漲,據說前幾年趙禎買的時候才花了三十多萬貫,現在已經升值到五十萬貫了。
還有王法嗎?
還有天理嗎?
兩個人進到屋內,這個時候趙曇趙清韻兄妹已經下學了,見到父親回來,高興地跑到門口去道:“父親。”
“嗯,乖,我與範伯伯聊一會兒,你們先去做作業。”
趙駿摸了摸兄妹二人的腦袋,擡眼看到曹苗芯,笑了笑道:“苗苗,帶孩子們去做作業吧。”
“好。”
曹苗芯瞪了兄妹二人一眼,兩個小傢伙頓時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走了。
趙駿主外,曹苗芯主內,家教這方面全是曹苗芯在管。畢竟嚴格來說,曹家的家教管理確實好,趙駿有的時候都插不上話。
范仲淹跟着趙駿進了書房,家裡的傭人端上了一壺茶,聞着那茶香,老範頓時酸溜溜地道:“官家對你真好,不僅送你這麼大的宅子,連龍鳳團茶都給你。”
“你要就待會拿一斤回去。”
趙駿笑了笑道:“宋人喜歡喝茶,但我平時喝得少,我們那邊不流行喝茶,在我們後世,基本上就只有老人和做生意的商人喜歡,年輕人都不愛喝。”
范仲淹給自己倒了一杯,痛心疾首地道:“這都是傳統文化啊,新一代的年輕人怎麼能就這樣丟掉呢?”
“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嘛。”
趙駿坐到了書桌後,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老範說道:“不止茶文化,白酒文化在年輕人羣體裡也在慢慢退出歷史舞臺,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性。”
“行吧。”
范仲淹懶得去想那麼多了。
反正即便真是如此,恐怕也是幾百年後的事情,與他有什麼關係?
他輕抿了一口,說道:“這次改革的幅度有點大啊,各方面都有措施,會不會操之過急了些?”
“該幅雖然大,但並沒有說一次性就全部放出來,完全可以一次一次地來。”
趙駿說道:“從現實的角度上來看,一口肯定吃不成胖子。但政制院做的是長遠考慮,需要從方方面面下手,所以只是集中了那麼多問題,到時候步步改進就是了。”
“那就好。”
范仲淹長舒了一口氣道:“我看到這一百多項的改革還真嚇了一跳,如果全部放出去,恐怕下面會出很大的亂子。”
“你把內容全部看完了嗎?”
趙駿問。
“還沒。”
范仲淹說道:“伱現在有什麼想法,目前首要的改革方向是什麼?”
“先改革一下官員的任期問題。”
趙駿說道:“以前官員的職責其實很簡單,就四個,一是勸農桑,二是管理治安,三是斷案子,四是收稅,所以在任期間,處理這幾個問題並不是難事。”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除了這些基本的問題以外,還要負責本地教育、經濟、工業、基建、宣傳、工商、監察、財政等多項發展。”
“要招商引資,要根據當地環境和礦產資源開設工廠,要維修道路,要興建水利設施,開墾良田安置百姓等等。”
他說道:“而且如果一個縣令在本地的政績非常出色,且佈置比較長遠,也未嘗不能再幾年時間,相信如果一個縣令做得好,能爲這個縣帶來巨大的改變。”
范仲淹皺起眉頭道:“這會不會導致地方上長期出現一個官員執政,手握大權,而造成貪污腐敗問題?”
“這確實是一個可能出現的情況,但一來不能因噎廢食,二來這需要加大監管力度。”
趙駿沉聲道:“至少在我執政的這幾十年來,我會讓大宋進入高速發展期,嚴格監管,遇一個殺一個,儘量杜絕貪官污吏的出現,至於後面會怎麼樣,那就看我挑選的接班人怎麼樣了。”
說着他又道:“反正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好,在挑選接班人這件事上,我也會嚴格要求,你也不用擔心這一點。”
“那就行。”
范仲淹點點頭。
接班人說到底還是知院這個位置。
很多事情說開了以後,道理大家也就都明白。
要想大宋長期存在,生產力的提升是關鍵,但削弱皇權同樣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因爲趙駿說過,你無法保證代代出明君,一旦出個昏君,對於國家就是災難。
所以政府就必須挑選出合格的首腦,來對國家的未來進行籌備和規劃。
從這些年趙禎的放權大家其實也能看出來,趙禎已經默許了趙駿的做法,甚至他們隱隱猜到。
也許趙駿晚年會進行君主立憲也說不定。
在這種情況下,趙駿挑選接班人就非常重要,可以說未來國家的命運,就很有可能在這裡出現轉折。
接班人挑的好,大宋國運昌盛,一路高歌。接班人沒挑好,那就是急轉直下,前途未卜。
只是這件事終究要趙駿一肩挑,范仲淹今年都63歲了,他也確實沒什麼辦法。
“改革的事情,咱們這段時間就先一步步商討,拿出個辦法來,爭取今年下半年,先進行第一期的試點和措施。”
趙駿說道:“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范仲淹放下茶杯納悶。
趙駿目光看向窗外,那是西北的方向,淡淡地道:“西域,該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