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宜久留

第十一章不宜久留

弓謀道:“第一件事,發生了一段時間,就是在女帝、中土武林大力掃蕩下,魔門竟然尚有漏網之魚,且是魔門兩個頂尖級的元老輩人物。這兩個人厲害至極,竟敢公然現身,到襄陽去行刺李顯,且在大批白道高手和官兵重重圍困下,從容脫身,丟盡了白道武林和官府的面子。最令人驚異的是武林和官府事後雖發動所有力量,仍沒法再尋到兩人行藏的蛛絲馬跡,由此可見這兩個人是多麼了不起。”

龍鷹心忖找得到纔出奇,因爲根本並不存在。本沒甚麼興趣,又知弓謀精明過人,不得不多問一句道:“這邊對此事有何看法?”

弓謀道:“我們是既震駭又興奮,頗有節外生枝的感覺,不過未見其利先見其害,現在外面風聲鶴唳,情況緊張,累得大江聯偃旗息鼓,事事不敢張揚,免致被殃及池魚。”

龍鷹道:“這兩個漏網的魔門高手,姓甚名誰?”

弓謀道:“這個就不清楚,我是與兩個七罈級的人閒聊時,聽回來的。”

龍鷹問道:“另一件又是何事?”

弓謀雙目放光的道:“另一件新鮮**,昨天才傳來消息,‘嶺南四大天王’的其中之一,被人在鬧市行刺,且被斬下首級,刺客單獨行動,成功後安然脫身。”

龍鷹道:“這個人與大江聯有甚麼關係?”

弓謀道:“精采處就在這裡,所謂的‘四大天王’,事實上是嶺南最大的四個人口販子。這個被斬頭的叫謝伏,是大江聯在嶺南的主要合夥人,是與香勒狼狽爲奸的結拜兄弟。”

龍鷹暗想難怪香霸要匆匆離開,將對付自己的責任交給柔夫人。驀然想起一事,問道:“殺謝伏者是男還是女?”

弓謀道:“這方面就不清楚,我是隻知大概。聽說刺客最令人驚異的,是雖身中多招,仍能像個沒事人似的,以迅疾無倫的身影,連傷十多人後,突圍逃走。”

龍魔心中一震,終於曉得剌客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花間美女。忙道:“大江聯有何應對的辦法?”

弓謀皺眉道:“這個並不清楚,但極可能交給楊清仁去處理,因爲我見到有幾個二十八宿的人物,今早乘船離開。”

龍鷹恨不得立即脅生雙翼,飛往嶺南去,和夢蝶一邊談情,一邊大宰人口販子和對付楊淸仁。他當年與花間女設計對付法明和莫問常時,建立了一套聯絡手法,比任何人更有找到她的機會。

再談一陣子後,兩人各自離開。

龍鷹一覺醒來,心中充滿愉悅。

昨夜他夢到花間女,先是夢見一道一道的門,各式俱備,他將門逐一打開,終於在最後一道門內見到她,伊人坐在一個棋盤前,棋局進行了一半,他想看清楚點時,醒了過來。

唉!是離開的時候了。

在這裡再待下去,不可能有甚麼作爲,動輒還被揭破身份。不過怎也要待至月會之後,看能否幹掉洞玄子,爲花簡寧兒報一點仇。罪魁禍首當然是小可汗。

自聽到有關夢蝶的事,對她的思念,宛如從沙漠涌出來的地底甘泉,沒法遏抑。

飛霞閣闃無人聲,外面傳來秋蟲的鳴唱,令他想起荒谷小屋的歲月。過去像落在手掌裡的一撮沙粒,不管你如何努力握緊,仍會從指隙間漏走,包括痛苦和歡樂。

他從牀上坐起來,忽有所感,那是單槍匹馬的感覺,不單是指他現時的特殊情況,而是泛指整體的現狀。不論你有多少戰友和支持者,但是,最後還是單獨一個人掌握着關鍵和秘密,其中的錯綜微妙,由於別人缺乏他的親歷其境,是沒法完全掌握和明白的。

這個想法令他感到孤獨。

爲何以前從沒有過這般的感覺呢?原因或在於過去十多天在大江聯的經歷,知得愈多,想法會不住改變,甚至迷失,且會將個人的感情投進去。

光是如何說服女帝同意他的看法,認同他的手段,便非常頭痛。武曌絕不會如他般同情和憐憫大江聯內的任何人,而一律視爲叛逆或外敵。

如果他是鐵石心腸的人,一切不成問題,問題在他不是這種人,受着感情的支配。

湘夫人的聲音從外廳傳進來,道:“徒兒快起牀來見師父。”

龍鷹在湘夫人對面坐下,道:“徒兒要溜了!”湘夫人美麗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他,道:“溜到哪裡去?”

龍鷹聳肩道:“當然是外面的花花世界,再不走怕有錢也沒命去享受。”

湘夫人白他一眼,道:“真誇大!更是倒轉來說,你纔是那個使人沒命去享受的人。”

龍鷹笑嘻嘻道:“做師父的,最重要是須以身作則,明辨是非黑白。被小徒幹掉的那個小子,叫害人終害己。哈!師父勿以爲小徒在開玩笑,我今天立即走,如果師父不給小徒安排舟船,小徒泅水也要離開。”

這叫以退爲進,一方面令對方不懷疑自己對月會另有居心,且可爭取早些兒離開。趁武曌以爲他需要三個月的時間,溜往嶺南去與花間女並肩作戰。湘夫人不悅道:“還要胡鬧,你當是小孩子玩遊戲嗎?”

龍鷹攤手道:“留我在這裡,有什麼意思呢?”

湘夫人差點語塞,沒話找話說的道:“你至少該待寬公回來後,才做決定。”

龍鷹奇兵突出的道:“師父和柔夫人是什麼關係?”湘夫人雙目殺機一閃即逝,冷冷道:“你說話要檢點,不要胡言亂語。”

怒氣從龍鷹心底裡涌出來,源自對人性醜陋一面的憤慨,光火道:“你當我是第一天出來混嗎?柔夫人與你雖在作風上有出入,媚術卻是如出一轍。我也不知走了什麼運道,第一天已踏入你們精心佈置的溫柔陷阱,我寧願面對的是真刀真槍,也不願對着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召我到總壇來就是要害我嗎?一個是這樣,另一個也是這樣。”

湘夫人不嗔反笑,柔聲道:“幹嘛發這麼大的脾氣?柔夫人又怎樣害你呢?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子,昨天她幫了你一個天大的忙,還冒着開罪白清仁之險,你晨早起來便已派她的不是。”

龍鷹曉得她是以柔制剛,他卻是得理不饒人,原因在他是真的想立即離開。唯一可令他留下來的,是要在月會上擊殺洞玄子。但不論他對自己如何有信心,在見過洞玄子後,心中清楚成功的機會是微乎其微,他怎都不能像對付薛懷義般,斬下他的首級,即使能重創他,亦難以在衆目睽睽下不留手的置他於死地。一個不好,被他邪術所制,便是陰渠裡翻船,毫不划算。

倏忽間壓下怒火,晉入魔種之境,沉聲道:“問得好!表面看,柔夫人對我好得沒話說,便像師父,派康康來對付我,還說甚麼禁不起她的哀求,事實上卻不知在我身上弄下什麼手腳,這方面,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接着大老闆指使他的二女兒來害我,令我整天熱欲難熬,更抵不住你們邪門的異術。因着復真的事,你們根本不愁老子不自動送上門去,故此前晚師父親自出手,逼復真交出翠翠,又不見你如此對付夫羅什那小子?柔夫人一見小弟,立即施展媚法,目的就是要將玲莎安置到我身旁,對我肯定有害無利。雖然我仍弄不清楚你們這般做的目的,卻清楚不會是好事。你給我通知花俏娘那**,對玲莎,小弟是無福消受,敬謝不敏。”

說畢這番話後,整個人鬆弛下來,過去幾天的緊張和不安,像滔滔大河般傾泄了。

自花簡寧兒葬禮之後,支配他的是情緒而非理智。直至剛纔一刻,還一心想殺死洞玄子,因只有如此方可減輕心中的內疚,但這卻是不切實際的想法,除非將他和洞玄子關在同一個籠子裡作困獸鬥,否則要殺洞玄子便如殺席遙或法明般的困難。奇怪的是這個想法在過去多天裡一直支撐着他,令他感到留下來是有意義和作用的。

昨天中了柔夫人的媚術,有着當頭棒喝的效果,使他回覆理智,曉得不單有吃敗仗的可能,且絕不可以感情用事。花簡寧兒之死對他的打擊既深且重,令他陷於情緒大起大落的波動裡,還刻意尋歡作樂,麻醉自己。幸好終於清醒過來,不再囿困於私人恩怨中,而是以大局爲重。

此地已是不宜久留。

在如今的情況下,忽然要走。道理是說不過去,幸好還有最後一招,就是耍無賴。

湘夫人斂起笑容,道:“高奇湛和你說過甚麼話?”

就她一句話,龍鷹明白過來,大江聯情況的複雜,的確出乎想象之外。

難怪寬玉曾說,湘夫人的行爲,他和小可汗有時亦管不到。

以小可汗爲首的漢人派系,實則由兩大集團結合而成,一爲小可汗臺勒虛雲及其一手提拔的高奇湛,以及下面的將兵。小可汗之所以能坐穩大領袖的地位,是因爲默啜只信任他,沒有他們父子,大江聯根本難以成事。

另一爲玉女宗和香霸的邪惡世家結合而成的集團,由香霸、楊清仁、湘夫人、柔夫人等人主事。

如果他沒有猜錯,臺勒虛雲並沒有當皇帝的野心,故自稱爲拓荒者。不論智慧武功,雄才大略,他也是高高在上,更看透世情,不將世間的權力名位放在心上。可是造化弄人,命運偏將他擺在這樣的位置上。不過只看他親自下令殺死花簡寧兒,便知感情是一回事,理智又是另一回事,凡阻擋在他拓荒路上者,他絕不留情。

正因他是這樣的一個人,超卓如高奇湛者,方肯爲他所用。臺勒虛雲正是唯一能凝聚各大派系的人物,才情武功,均足以服衆。如果能殺死他,大江聯肯定分崩離析。

不過如此誘人的想法,只能在腦袋內轉轉,小可汗像法明和席遙般,令龍鷹沒有半分把握。即使臺勒虛雲肯和他單打獨鬥,決一生死,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經弓謀向他透露楊清仁的底細後,龍鷹對此子有着全新的看法。

他不清楚楊清仁的祖父楊虛彥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只知是須勞動寇仲、徐子陵、跋鋒寒和侯希白四人連手方殺得死的厲害人物。如此人物,像臺勒虛雲般,絕不甘於平凡,以他大隋皇族之後的身份,其目標當然是要將失去的東西取回來,那就是皇帝的寶座。

白清兒既深愛楊虛彥,又千辛萬苦去尋他的後人,且培育成材,正是想完成楊虛彥的未竟之願。

要做皇帝的是楊清仁。

憑臺勒虛雲洞悉一切的智慧,沒可能不淸楚這個情況,而他肯與楊清仁共舉大事,是同意了讓楊淸仁來當皇帝,而他只是造皇者。

至於香霸,則秉承家族的使命,東山再起,將他的邪惡事業擴展至中土的每一個角落,成爲操控國家,無名卻有實的皇帝。

大江聯以趙德言、席應和白清兒傳承下來的魔門爲骨幹,因應時勢的變化,與以往的魔門已是迥然有異,且統一在同一個目標下。

像洞玄子般的魔門高手,纔是中土魔門的漏網之魚,成爲小可汗與楊清仁和香霸溝通的橋樑,現時洞玄子因臭味相投,傾向香霸和楊清仁的一方。

以前很多想不通的事,有了這樣的明悟後,立即豁然貫通。

臺勒虛雲並不想殺他,要殺龍鷹的是香霸。香霸看來亦不是隻殺他那般簡單,而是透過洞玄子的邪術,配以媚法,將龍鷹控制在手裡,做他的工具,故而不惜出動柔夫人。

所有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掠過心頭。龍鷹回覆嘻皮笑臉,道:“師父不要岔到別處去,比對起來,高帥對小徒更坦白直接,不會像師父兜兜轉轉,口不對心。”

湘夫人大嗔道:“我如何口不對心?”

龍鷹好整以暇道:“那師父來告訴我,小徒應否繼續執行‘飛馬任務’?”

湘夫人沒好氣的道:“還有比你更適合的人選嗎?”

看着眼前明豔照人的女人,雖明知她和香霸合作無間,可是當想到她和楊清仁糾纏不清的恩怨情仇,也禁不住心生憐意。她真的全心全意捧楊清仁做皇帝嗎?抑或只因師命難違?無論如何,她已是泥足深陷。

湘夫人有種魔力,就是令人不論如何恨她,可是和她在一起時,總有一種甜蜜的滋味,使你忘掉她暗裡的所作所爲。

龍鷹攤手道:“既然如此,爲何又千方百計來害老子?他奶奶的,你當老子是易吃的嗎?小可汗親口向老子證實,這叫做權力傾軋。白清仁憑甚麼使得動花俏娘,因爲他的權力比你更大,甚至不放小可汗和高奇湛在眼內,我行我素。你若是真的認爲老子是‘飛馬任務’的最佳人選,沒有老子不行,阻止不了亦該來警告我。勿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南城、北城有何風吹草動能瞞得過你?你昨夜親自下令,逼復真送翠翠迴風月樓去,已傷透了我的心。你當老子不清楚嗎?沒有事情比得到商月令更重要,她是當大戰來臨時,取得襄陽的踏腳石。如此重要的東西,你們絕不容落入我們突厥人手裡。師父和小徒間的矛盾,是永遠不能化解的。他奶奶的,老子今天便走,天王老子也沒得商量。你不和小可汗說,老子自己去和他講。”

湘夫人斂起笑容,嚴峻的看着他,一瞬裡,現出既驚異又憤怒的眼神,馬上又將自尊心受到委屈所引起的憤惱抑制住,俏臉泛起龍鷹從未從她處發現過的神情,有點冷漠,其中又帶着深深的疲倦。淡淡道:“範輕舟!你知否自己正徘徊在叛幫的危崖邊緣?”

龍鷹雙目魔芒遽盛,冷笑道:“是又如何?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你奶奶的,忘記了老子的綽號叫“玩命郎”嗎?給老子告訴小可汗,我午時到汗堡見他。”

接着猛地起立,回覆笑臉,道:“現在小徒到南城和我的衆多相好道別,希望只是生離,而非死別。”

哈哈一笑後,揚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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