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帥壘風雲
龍鷹策騎飛箭,朝二帥壘奔馳。
他剛到南城去,表面上是到賣醉軒向苗大姐等道別,又到香居去,真正的目的是與弓謀碰個頭。在時機未至前,不可能有什麼作爲,何況弓謀對香霸現時的情況並不清楚。
弓謀的情報,雖與一般的道聽途說有很大的分別,但大多仍是聽回來的,離機密還有段距離,容易混淆事實真相,像有關楊清仁的事,都算到高奇湛身上去,令龍鷹對高奇湛生出誤會。
人的確很奇怪,以前沒想到離開時,會安於現狀,可是此念一生,像燎原的野火般,使龍鷹不願耽擱半刻。左壘在望。
龍鷹到左壘去,是要歸還飛箭,順道向使他心生敬意的高奇湛話別,縱然將來對壘沙場,可是際此一刻,他仍視高奇湛爲朋友。不由想到未來在某一天,他或許要射殺飛箭,心中的哀傷無奈,令他的心扭出血來。
壘門大開下,龍鷹飛騎直入。隔遠看到帥壘中央的大廣場人影幢幢,還傳來射箭和兵器交擊的聲音。
他心忖已近正午,看來是在晨操之後,高奇湛和他的人仍在練習,直至此時。如此秣馬厲兵的戰士,絕不可輕視。
離廣場尚有二千多步,他放緩馬速。看到高奇湛了,他雜在十多個立在廣場邊緣處的人裡,聞得蹄音,他和身邊的人目光齊朝龍鷹投過來。
其中兩道目光,如有實質般打量着他,令他從心底生出寒意。
他看到楊清仁了,不用任何介紹引見,他已肯定是這個‘影子刺客’楊虛彥的後人。楊清仁隨隨便便的站在高奇湛身旁,與高奇湛高度相若,一襲青衣儒服,打扮得像個出身書香世家的公子哥兒,卻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強橫氣勢,逼人至極。
他的眼神懾人,深邃機靈,精光內斂,用神時電芒隔空射來,像黑夜裡亮着的明星,又略帶憂鬱,有一張多情善感的嘴,頭髮柔軟卻濃密,其外相一點不被高挺俊偉的高奇湛比下去,反多出點瀟灑自如的動人意態。從任何角度看,都感覺不到他是好與鬥狠之徒,且是冷酷無情,但龍鷹已淸楚掌握到,楊清仁的出現並不是偶然的,而是收到他要離開的消息,專誠在此恭候他的大駕。
轉瞬抵達廣場,龍鷹躍下馬來,牽着飛箭朝十多步外的高奇湛和楊清仁走過去。哈哈笑道:“小弟是來還馬哩!”
高奇湛向他使個眼色,朗聲應道:“飛箭註定是範兄的坐騎,何用還我?來!讓高某爲範兄引見幾位兄弟戰友。”
龍鷹牽馬立定,目光投往楊清仁。
與楊清仁筆直高聳的鼻管和棱角分明的嘴脣,形成鮮明對照的深邃眼神,正坦然回敬龍鷹的目光。龍鷹可以感覺這種若無其事的目光後,還隱藏着很多東西,可是他整體形成的魅力,很易令人忽略了他的危險性,這也是一個超級刺客必須具備的特點,當想到他博通天文術數,危險的感覺更趨強烈,楊清仁愈發深不可測。
龍鷹不單看不穿他武功的深淺,也瞧不破他的胸懷。至少在外相上,他絲毫不露內心的端倪。
如此人物,確有爭霸天下的本領,難怪能與臺勒虛雲平起平坐,自作主張而不受責。
當高奇湛介紹他“白清仁”的名字,楊淸仁落落大方現出一絲友善的笑容,抱拳作揖。此時龍鷹眼內只有他一個人,耳鼓迴響着他的名字,雖是仍對其他人逐一還禮,但都不放在心中耳裡。
龍鷹瞧着楊清仁的同時,楊清仁亦以他安詳的、洞察肺腑的目光默默審視龍鷹,他的眼神看似不凌厲,可是龍鷹偏感到身上熱一陣、冷一陣的,像受刑一樣。
這是甚麼功法?
就在這一刻,他生出明悟,楊清仁不但得到與綰綰差不了多少的白清兒的真傳,且傳承了祖父楊虛彥的絕學,更是真正將《御盡萬法根源智經》融會貫通的人。他奶奶的,未交手已曉得楊清仁的武功,不在妲瑪夫人之下。
楊清仁最可怕處,是他身負三家絕學,卻能深藏不露,若非龍鷹身具魔種,休想能生出感應。
高奇湛的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起,道:“範兄似有告別辭行之意,何事這般來去匆匆?”
龍鷹從未發一言的楊淸仁轉往高奇湛處,見他滿目憂色,知他關心自己,心中感激,微笑道:“我這人慣了漂泊生涯,現在即使變了個生意人,仍少有留在一地超過十天。更何況小可汗有任務派下來,須到外面去完成,下次回總壇再和高帥把酒盡興。”
廣場上練習騎射的數百人都放慢手腳,目光頻頻往他們這堆人投過來。十多人裡,有幾個該是二十八宿的人物,他們隱藏和僞裝的本事與楊清仁差遠了,眼內不時殺機閃現,充滿仇恨。
高奇湛未來得及回答,楊清仁開腔了,插言道:“範兄此去,不知何日回來?回來時愚生又不知會否身在別處?難得有這麼一個機會,範兄和愚生何不下場玩玩,以壯範兄行色?”
十多人裡,屬楊清仁手下的五個人同時起鬨,推波助瀾。高奇湛和他的手下卻人人眉頭大皴,顯然清楚楊清仁絕非“玩玩”那麼簡單。
楊清仁的聲音冷漠堅定,似是說着與己無關的事,但沒法否認的是他低柔瘖啞的腔音,能直鑽到聽者的心底裡去,像誦經般使人難以抗拒。
場上所有活動靜止下來,察覺到龍鷹和楊清仁間,有事發生了。
龍鷹雖是正中下懷,但亦首次生出全無把握的感覺。這個人太厲害了。微笑道:“應該發生的事,遲早會發生。對嗎?”
楊淸仁點頭道:“原來範兄並不如表面般的無知。坦白說,愚生是個對事物抱着深刻懷疑的人,從來只服膺事實。”接着現出一個大有深意和帶着嘲弄意味的笑容,語調卻冰冰冷冷,道:“只恨事實也往往表裡不一,故愚生只能順天而行。然而實話實說,愚生還是非常欣賞範兄,更希望能成爲範兄的知己。範兄請!”
龍鷹將飛箭交給高奇湛的一個手下,啞然笑道:“白兄一邊說範某人非是無知,但另一邊卻當小弟是白癡和傻瓜。明明擺着是利害之爭,卻偏要滿口什麼天意呀、事實呀的漂亮話。你奶奶的!擺明是想取老子的小命,還要說什麼孃的欣賞你,希望能成爲知己,這纔是表裡不一。要動手嗎?一句話便夠,老子隨時奉陪。給我拿刀來。”
人人聽得臉色微變,想不到龍鷹如此不留餘地,擺明車馬要以生死相搏,只有楊清仁仍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還有是高奇湛從容冷靜,因知龍鷹動了真火。只有龍鷹明白自己在營造放手殺對方的氣氛和形勢。
楊清仁淡然自若的道:“範兄快人快語,令愚生大感痛快。不過無論拿什麼刀給範兄,仍非範兄慣用的虎頭刀,愚生並不想在兵器上佔範兄便宜,空手過幾招如何?”
龍鷹立即大鬆一口氣。
雖說任何兵器來到他手上,他都能將兵器的特性發揮得淋漓盡致,但始終是一種限制,除非像接天轟又或烏刀那般的奇門異器。當年拿刀與萬仞雨對打,對方是天下第一用刀高手,他相形見絀,沒法爭得上風。當然,正如法明說的,《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功法,最利白手施展,楊清仁表面是在關照他,實則是居心不良,欺他的拳腳及不上他在刀上下的苦功,欲攻他個措手不及,於數招之內取他的命。
如此看,那晚與湘夫人交手的過程細節,這小子是一無所知。
龍鷹心忖讓老子給你一個驚喜時,高奇湛發言道:“範兄如要用刀,在下壘內有把厚背刀,重達三十六斤,該非常適合範兄。”
他的話一出,楊清仁一方人人曉得他是看不過眼,明着點醒龍鷹,勿要與楊清仁比拳腳功夫。
龍鷹微笑道:“高帥關心小弟,範某非常感激。不過小弟的拳腳功夫,並不在我的虎頭刀之下。哈!聽到‘動手’兩字,小弟立即精神百倍,白兄請!”
楊清仁仍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他的手下卻無不現出嘲笑的神情,肯定心裡在想,看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何收場。
高奇湛聽得劍眉緊蹙時,龍鷹大步朝廣場中心舉步走去。
正在場中練習者,全散往廣場四邊,還以爲是一般比武較量,等瞧好戲,哪想到其中的兵兇戰危,動輒是分出生死之局。
高奇湛趕到龍鷹身旁,與他並肩步往廣場中央,約束聲音,只說給他一人聽,道:“他是一意殺你,範兄千萬勿掉以輕心。白清仁有一套奇異的內功心法,別走蹊徑,用兵器與否對他沒有分別。”
龍鷹心忖高奇湛不但爲人正直,且非常夠朋友,乘機問道:“他因何這麼想殺我?”
高奇湛嘆道:“內情異常複雜,不是一句兩句可說清楚,有機會可直接問寬公。”
龍鷹道:“據聞入選‘飛馬任務’的另兩個人裡,其中一個與高帥有關係,是否確有其事呢?”
高奇湛訝道:“絕無此事,範兄是聽誰說的?”
龍鷹心中後悔,難道告訴他是弓謀說的嗎?他對自己如此有情有義,真不想騙他,忙道:“這是在街上流傳的,他奶奶的,原來只是流言蜚語。”
高奇湛沒有深究,稍一猶豫後,湊近點道:“事屬機密,在下卻忍不住要告訴範兄。其中一人,是白清仁的師弟,不論才智武功,均爲上上之選,且是個對孃兒非常有吸引力和有手段的人,在範兄來前,我們曾對他寄予厚望。”
龍鷹心想,這個人才是懂御女之術的人。道:“這就是白清仁要殺我的其中一個原因。唉!他太高估小弟了,我既對商月令不感興趣,亦自問高攀不起。”
此時兩人抵達廣場中央,楊清仁仍留在原處,正脫掉外袍,現出完美的體型。
龍鷹看得心中暗贊,楊清仁方是孃兒難以抗拒的男子,難怪湘夫人被他迷倒。
高奇湛的聲音在他耳際響起,道:“範兄不感興趣,皆因身邊美女如雲。不過讓在下將聽回來的告訴你,凡曾見過商月令者,無不驚爲天人,神魂顛倒,甚至茶飯不思,對其他女人再沒有丁點興趣。”
龍鷹的“色魂”立即被他的話召回來,雙目放光的道:“勿要哄我!”
又不解道:“高帥像在鼓勵小弟的樣子,不是很矛盾嗎?”高奇湛目光投往立在原地、等待他們將話說完的楊清仁,滿懷感觸的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誰能像白清仁般,凡擋在路上的東西,一腳踢走?未來的事,誰都不清楚,在下只知大家和衷共濟的最重要條件,就是當飛馬牧場落入範兄手上的一刻。”
拍拍他肩頭,退往場邊去。
楊清仁移動了,朝他筆直走過來。
倏忽間,龍鷹已登上峰顛,變得冷如冰雪,不着一物。就在楊清仁向他踏出第一步,離他仍在過千步外,兩人間已像給一條無形的線緊鎖在一起,誰都沒法擺脫。
楊清仁仍是那樣子,不溫不火,冷漠沉着,但落在龍鷹的魔目裡,在這表象之下,楊清仁正不住往上攀升,那不止是功力的蓄聚,更是精神力的集中。精神力再不是虛無縹緲,而是有實質的異力。
他走的似是直線,但龍鷹清楚掌握到他步法具有遊移不定的特性,且速度快慢不一,令人看得頭昏腦脹。
龍鷹哈哈笑道:“只看白兄奇異的步法,便曉得白兄的武功與一般中土的內家心法有異,令小弟大開眼界。哈!真爽!”
他故意指出楊清仁來自《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武功非屬中土家派,是要亂他心神,使他疑神疑鬼,不知高奇湛告訴過有關他的什麼事。
楊清仁雙目寒芒爍閃,忽然加速,直至離他不到五百步,神態冷漠的道:“武功就是武功,豈有地域之分、正邪之別?勝者爲王,敗者爲寇,就是那末的簡單。”
說話間,已來到百步之內。
以龍鷹爲中心周圍丈許的空間,似被冰雪般的寒意凝固起來,使人動彈不得。而實情卻非是如此,純是一種心的感受。
龍鷹心呼厲害,他的魔種何等敏銳,曉得此爲一種精神奇功,對方奇異真氣的作用只佔一成,另九成是以精神氣機隔遠鎖着他的心神,好壓得他生出難以力敵的氣餒感覺,未交手先寒敵之膽。
龍鷹心忖他奶奶的,竟敢在魯班面前弄大斧,但亦知此勢不可長,若任他不住添壓,到他逼近動手,吃虧的將是自己。
如此對手,絕對可與席遙、法明、參師禪那級數的高手媲美而毫不遜色,且是難尋,頓然激起龍鷹的魔性。
據向雨田所言,魔種本是最可怕的東西,一個不好下走火入魔,會令人性情大變,成爲沒有人性的異物。向雨田有個師兄,因練出岔子,變成可怕的**。或許是這個原因,使向雨田引以爲戒,終生不近女色。
龍鷹幸運多了,享盡男女間美好的一面,只有在戰鬥時,現出魔種本色。
一拳擊出。
魔勁脫拳而去,隔空轟擊已移至三十步內的楊清仁。
廣場不聞半點聲息,觀戰者逾三百人,人人屏息靜氣,全神觀戰。唯一的聲音是從壘內各處聞風趕至者的足音,顯示圍觀的人數不住增加。
眼力低者,都看得大惑難解,不明白龍鷹爲何白花真氣,擊出此難起任何實質作用的一拳。
更有人在想,楊清仁只憑護體真氣,便可輕輕鬆鬆的化解。
只有高手如高奇湛者,方曉得龍鷹此着精妙絕倫,可破掉楊清仁從起步開始,一手營造出來的氣勢和戰略。
以兩軍對壘來說,龍鷹就是以奇兵突破的方式,去破楊清仁強大的戰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