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山大城阿布米那大教堂,禱告室內,?
聖子殉難像後的牆壁上,唯一可以通透陽光的窗戶被關得只剩下一條狹窄的細縫,淡淡的如煙般的光絮飄入室內,恰好只能照耀在聖子那悲天憫人的面孔之上。?
寧靜的空氣中,浮動着一絲絲肅穆而莊嚴的宗教氣息,提阿非羅虔誠跪伏在地的身影在暗影和光絮的搖曳中顯得若隱若現。?
自昨夜起,提阿非羅已經獨自一人,在這靜室之中度過了十幾個小時,滴水未進,沒有任何人敢來打擾,他就彷彿避世隱居的苦修者一般默誦着聖經,閉目凝思。?
然而,與禱告室不過數牆之隔、區區百步之遙的教堂密會廳內卻是一片嘈雜,互不相服的激烈爭執聲一浪高過一浪,很難想象一羣穿着華麗的服飾、平日裡總是一副端肅威嚴神態的基督大主教們此刻就和市井中稍有事故就謾罵不休的潑皮無賴別無兩樣,個個是面紅耳赤口沫四濺、表情猙獰。?
“……我們還在猶豫什麼?難道一定要等到總督府一紙詔令將基督教再度斥爲異端,極盡打壓時,我們再哭天告地嗎?!幾百年來基督徒遭受的殘酷對待還不夠嗎!聖子不惜犧牲拯救世人,世人卻無知地屢屢背叛主!這個世界已經腐朽了,只有施以上帝的審判,讓罪孽的歸罪孽,無辜的歸無辜,主的榮光才能真正灑遍大地!”站在右手邊的幾人之中,一名身着紫色袍服的中年主教滿臉狂熱而激動之色地高聲朝一衆主教、執事鼓動道,話語之間,宗教篤信進而產生的那種信仰極端思想溢於言表。?
“菲撒主教,你是在吹噓自己對教義的理解嗎?還是說,你在妄稱主的旨意?!”不過顯然這裡並非是他的一言堂,話音方落,另一位站在左手邊的身着緋紅袍服的主教立時嘴角浮現一抹譏笑之色公然反駁道。?
“契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聽到這番直指自己的嘲諷,那位叫菲撒的紫衣主教頓時雙眼怒意隱現,口中更是毫不示弱地加以反擊:“我不過是偉大的主的一名微不足道的僕人,怎麼敢妄言威能的主的旨意!但此時此刻,主的教派即將面臨不測之禍,我難道也要如契德主教一般坐視不理、不聞不問嗎?”?
“哼!區區詭辯,就想動搖我對主的虔誠嗎?真是可笑。”緋衣主教聞言,面露不屑之色道:“如果按照你說的辦,我們就這麼草率地決定,一旦出現意外,你覺得,那個人會怎麼對待我教?會怎麼對待埃及近百萬教徒?狂妄恣言,卻沒有切實有效的策略,難道你真要讓百萬手無寸鐵的教徒面對堅甲利刃的羅馬大軍嗎?”?
“你這是怯懦!”不過,要想單憑言語來說服根本觀念不同的人簡直是癡心妄想,果不其然,菲撒當即近乎咆哮着低吼道:“你已經被世俗的權力所誘惑,背棄了信仰!爲了主的榮光,我們每一個人都無懼犧牲!只有爲主而死,才能升入天堂,否則受魔鬼迷惑者必將墮入地獄!”?
說話間,菲撒主教竟是忍不住邁步向前,臉上盡是鄙夷和憤怒的表情,似要與面前的契德手腳上趕上一場,眼看着菲撒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契德主教當即臉色一變,不禁退步避讓,瞧見場面不對其餘主教趕忙上前勸住兩人。?
其實,像契德和菲撒這樣的觀點乃至本心的激烈衝突,在如今的基督教內早已是司空見慣。隨着尼西亞會議後,基督教融入羅馬的世俗政權,獲取相當的政治特權後,這個最初由地位低下的窮人組成的宗教組織已然在悄悄變質,教會的上層迷失在世俗權力之中,荒廢了對聖經的研讀和對上帝真意的追尋,變成了類似於國家宗教事務管理者的身份。而另一方面,在教會內部,真正負責傳播、研究的教會中層卻仍保持着相當的對信仰的單純執着,這樣一來,雙方之間的矛盾形成幾乎是必然的。?
教會高層認爲不懂得政治,就無法帶領基督教真正成爲羅馬的精神主宰,傳播主的福音也就無從談起,而對於中層來說,他們仍執着地堅持基督教最初的方式,通過在信衆中宣揚主的一切,來使民衆自覺皈依主的懷抱,而不是用法令來迫使民衆信奉主,而且其中一些極端主義者甚至認爲,將主與世俗統治者並列起來,這是一種不堪的褻瀆之舉,他們認爲教會高層都已經腐化墮落,根本不配再領導教會於是事事都表現出不合作的態度,自行其道。?
不過,眼下埃及的局面卻讓這些勢不兩立的內部派系彆扭地聚到一起,共同應對,因爲新總督府的一連串近乎是在“變天”的改革措施就如同一柄高高懸起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斬在漸趨難以反抗的基督教頭上。?
宗教司法權被剝奪,政治特權被冠以違背民主、自由的羅馬法原則而被終止,教會財產被嚴格地按照新標準重新審查,並且今後將直接接受總督府財政廳的監督,任何超過計劃部分的所得都將視爲非法予以沒收,還有就是,由於宗教裁判所事件以及一系列後續的影響基督教的傳教也被嚴格限制,教徒與教派相互的責任義務也被明確化不準有任何未經授權的組成部分存在,教會更不得煽動教徒進行任何有組織有目的的宗教過激行動,否則教會也不能免除法律的處罰。?
總而言之,隨着總督府對宗教方面的改革,基督教原先享有的特權全部被取消,除了自身的組織架構和人事任免還享有自主權外其餘的運作方式包括信仰傳播都被納入到統一的帝國宗教事務管理模式中去,一舉一動都受到嚴格限制和約束,幾乎徹底失去了自由發展的可能。?
這種直接取材於後世共和國的宗教政策以及具體管理的改革對於這個時代的宗教來說,顯然是無法忍受的束縛和壓迫,這等於宗教屈服於世俗政權,信仰也成了政權來維繫民衆精神世界的工具,而宗教本身幾乎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
這對於沒有唯物論、沒有無神論、仍然處於迷信佔據主導地位的時代背景來說,無疑是一個難以想象的叛逆之舉,然而,在不列顛在北疆,一無所有的民衆、傳統教宗的式微、統治政權的強有力讓注重現實意義而非對神靈本身乃至追求超脫的多神教,成爲了這場世紀變革的犀利神器!?
而在埃及,奧卡則用另一種方式,試圖達到同樣的目的,這對於傳統以及新興宗教勢力仍很強大的埃及社會來說,產生的震動比預想中的還要高無數倍。基督教直接成爲了改革的絆腳石,幾乎消失但仍零散殘留的古埃及宗教也不斷威脅着新宗教改革在地方的推行。?
總督府與基督教之間的針鋒相對已經日漸浮出水面,特別是在多神教的祭司們公然地深入民衆中間,開始宣傳多神教義後,亞歷山大城內就不斷傳出基督教徒與新教徒之間的衝突,而由於往往都是狂熱的基督教徒惹出的事情,負責維持治安的城市大隊毫不猶豫直接逮捕了一大批狂熱者。?
而這些狂熱者,都是歷年來爲基督教的實際傳播作出巨大貢獻的底層具體執行者,他們的鋃鐺入獄讓基督教在普通民衆中的影響力大爲衰減,大批信衆陷入迷茫,萬神教趁虛而入,再加上總督府的一系列改革確實減免了民衆的沉重賦稅,經濟改革也讓大量的流民和貧苦者獲得了生存的希望,對於超脫的心靈寄託隨之有所淡冷淡,基督教帶來的慰藉也就自然而然地降低。?
基督教的勢力可謂是一日不如一日,再這樣下去,一旦埃及的改革全面完成,民衆獲得了現實的滿足而萬神教又足以彌補精神世界的空虛,可以預見的基督教存在的最後土壤都將徹底消失。?
而這次,剛剛洪災過去,總督府已經傳出風聲,將趁着政府威信的樹立,進一步加強改革的力度,雖然其中沒有明確提及對宗教事務的態度,但無疑是敲響了一記警鐘,面對如今大權在握、民心所向的總督府,如果再沒有有效的策略,基督教將真的淪爲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不過,單憑這種暗地裡激流暗涌、但明面上卻仍是相互留守的局面還不足以讓這些已經習慣了世俗自在的主教們不辭辛勞,再一次聚集到一起,爭論不休。?
真正讓教會高層們意識到,已經到了不得不選擇的時候了的原因是四天前,一個不知身份的神秘人趁着晚間無備,偷入教堂放在祭臺上的一封密信!?
而那書信上的內容,正是讓提阿非羅避居禱告室以及其餘主教爭執不下的導火索。密信的內容其實很簡單,上面只用了寥寥幾句向教會高層以通告的語氣說了一件事還有提出了一個要求。?
一件事是送信的神秘人自稱是來自羅馬的刺客,他們一行來到埃及的唯一目的,就是刺殺總督!當看到密信上的這些內容時,就連提阿非羅也暗暗打了個激靈,眼神中透露震驚之色,然而接下來的要求才真的讓他也不禁一顆心如墜冰窖,只覺從未有過的陰霾重重地壓向整個基督教的頭頂,這些刺客居然向教會提出,讓教會提供必要的協助並且充作掩護,以讓他們可以順利接近總督從而確保暗殺成功!?
如果只是這樣一封來歷不明、荒唐可笑的密信的話,提阿非羅恐怕想也不會想就會直接將信撕成碎片,然而,當看到書信的最後的那個清晰加蓋的印章痕跡時,提阿非羅卻是瞪大了雙眼,陷入了極度的惶恐不安之中,因爲那赫然是羅馬大主教安布羅斯的私人印章!?
難道就連遠在羅馬的教廷也已經無法再忍受那個人在埃及的所作所爲了嗎?不然何至於使用如此極端的做法??
一瞬間,無數紛亂的思緒在腦海中涌動不止,徘徊忐忑的提阿非羅只得自鎖於密室中,希冀能夠從主那裡得到啓示。?
教會究竟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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