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落雪漸漸消融,微微寒風中有了點點暖意。
農莊不比沈宅,天氣的乍暖還寒,讓空氣變得微涼溼潤,連帶着院子裡的地面也變得些微泥濘。
丫頭們拿着掃帚將殘雪清除,陽光透過薄薄的晨霧,映照在她們的臉上,晶瑩的汗珠都煥發着蓬勃的光芒。
江雨煙站在窗前,一瞬間,竟然羨慕起這些毫無煩惱的丫頭們。
春草走到她的身後,伸手給她加了一件大氅,“小姐,天氣還很冷,怎麼都不加件外袍。”
江雨煙嘆了口氣,“春草,時間過的真快,一轉眼都已經春天了。”
“可不是麼,聽說少爺的新酒樓已經開業了,前段時間還說才找到新鋪子,現在都已經一切佈置妥當了。”
江雨煙眉頭深鎖,如今,哥哥的生意越發風生水起,憑他一人之力,定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竟將生意做的這樣成功。想來,定是有人背後相助。嘆了口氣,那日錦繡說的一番話,再次浮上心頭。曾以爲她不過來羞辱自己一番,如今看來卻並非如此。
轉身進了寢室,從袖中拿出了那枚白玉簪,透潤的玉質,觸手生溫。江雨煙漸漸出了神。
“小姐,小姐。”春草推了推面前的江雨煙。
“哦。”回過神來,江雨煙將玉簪再次收入袖中。
“你怎麼了小姐,最近一直神思恍惚的。”
“沒什麼。”江雨煙對她笑着搖了搖頭,看着她單純的雙眼,心裡有一肚子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外面,小丫頭打掃完庭院,遠遠地喚了春草一聲,春草眼睛一亮,快步跑了出去,轉頭地對江雨煙高興地說道:“小姐,今日有集市,我和她們一起去逛逛。”
江雨煙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裡,對她們的無憂無慮卻着實羨慕的緊。
一整日,便又這樣混混沌沌地過去了。
春草白日裡玩得太累,天一黑便沉沉睡去了。
江雨煙躺在牀上,輾轉多時,卻依舊無法入眠。索性披衣下了牀,走到了院中。擡頭望去,明月當空,點點星光時隱時現。
心頭被莫名的情緒籠罩,一直以來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思念帶着微微的惶恐。
江雨煙輕嘆一聲,低低呢喃道:“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雨煙。”身後一聲溫柔的呼喚,讓江雨煙心頭一震。
心裡盼着那個人,又害怕見到那個人。那清晰的呼喚聲,不知是自己的幻想,還是他就在身後。
江雨煙閉了閉雙眼,緊張的感覺隨之而至。好想回過身看一看,究竟是不是他,卻又害怕一轉身,一切都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期盼。
良久,身後傳來輕輕一嘆,一如除夕之夜,朦朧之中聽到的那聲嘆息。
江雨煙慢慢轉過身來。
沈言昔就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她。
眼淚一瞬間潤溼了雙眼,江雨煙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這個已經走進了心裡的男人。
沈言昔往前行了兩步,張開雙臂,將她輕輕攬入懷中,江雨煙微微惶恐,良久,靠上了他的肩頭,沒有出聲。
腳邊,沈言昔的衣襬被露水打溼了一片,江雨煙滿心愧疚,不知有多少個夜,他就這樣獨自一人站立在這裡。
擡起頭,對上了他那佈滿血絲的雙眼。
沈言昔低下頭,對着她的脣,深深一吻。
糾纏的脣舌混着江雨煙帶着鹹味的淚水,彼此的思念在這一吻之中盡情宣泄。
良久,沈言昔放開了江雨煙。
江雨煙重又靠在他的懷中,輕輕問道:“爲何,這一切都是爲何。”
沈言昔無言以對,半晌,低聲說道:“隨我回去吧。不回沈府,回我自己的宅子。”
江雨煙擡頭望着他,明亮的眼中帶着些微疑惑。
“我以後全都會告訴你,只是現在,不要多問好嗎?”
看着他思慮重重的雙眸,江雨煙重重地點了點頭。
沈言昔再次將她摟入懷中,臂上力道加重,似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半晌,沈言昔放開了懷中的人,給她一個溫暖的微笑,輕輕開口道:“收拾一下,我們現在就走。”
江雨煙輕輕一怔,隨即失笑道:“這麼晚了,春草也已經睡下了,而且落雪初融,現下路上肯定不好走,等明日吧……行麼?”
沈言昔亮亮的眸子暗了暗,只得點了點頭。半晌,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神采奕奕地說道:“隨我去一個地方。”
說着,拉着江雨煙往院外走去。
江雨煙雖說在這裡待了近三四個月,卻還從未出走出過這個院子。
沈言昔緊緊握着江雨煙的手,走出了院門,拐過莊子,走上田壟。
一路走着,江雨煙的額上竟出了薄薄一層汗。
沈言昔回過身望了望她,微笑道:“一會就到。”
果然,穿過了田壟,一條小小的河流穿林而過。
靜謐的夜晚,河邊的殘雪在月光映照下,散着淡淡的光芒。
沈言昔拉着她,坐到了河邊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
沈言昔張開雙臂,躺在石頭上,半晌,伸手拉過江雨煙,躺在了自己的身邊。
明亮的月懸掛在天邊,周圍的天空被暈染成一片墨藍色,幾點繁星閃閃爍爍。
江雨煙深吸了口氣,從不知道,夜空中,這習以爲常的月色,換了一個角度看,竟是這樣的美。
沈言昔側過頭,看着她一臉讚歎的樣子,淡淡一笑,慢慢擡起手臂,“這樣好似像擁抱了夜空。”
江雨煙回過身,見他一臉孩子氣的樣子,輕笑出聲。
沈言昔嘆了口氣,放下雙臂,坐起了身。
江雨煙知道他有心事,連忙跟了起來,咬了咬脣,低低說道:“對不起,我不該笑的。”
沈言昔回過身,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與你無關。”
微微寒風吹過,江雨煙瑟縮了一下。
沈言昔解開披風,披在她的身上。
暖意瞬間襲來,帶着沈言昔的氣息。
江雨煙看了看身邊的人,他的身上,總有他看不懂的悲傷。
深吸了口,大膽地開口問道:“相公,你……有心事?”
沉默了片刻,沈言昔指了指遠處的田地:“百姓們就靠着這些土地過活,無奈層層盤剝。大地主將土地租給小地主,小地主再將土地租給佃戶,年結時,一層一層地交租子,佃戶們的糧食便所剩無幾。”
江雨煙嘆了口氣,隨即又疑惑地看向沈言昔,這些並不是她問的問題。
沈言昔頓了頓,繼續說道:“到去年年底,我將這莊子上的土地全都買了來了,直接租給佃戶,也省得他們層層交租。”
“這是好事啊。”江雨煙的眼中閃着欣喜,她面前這個男人越來越讓她讚歎。
沈言昔擡頭看了看,夜空中,薄薄的雲霧緩緩移動着。
半晌沒有言語,良久,沈言昔淡淡開口道:“這樣的日子只怕過不了多久了,也許沒幾日,他們又得過回從前的日子。”
“相公?”聽出了他語氣裡的無奈,心底裡生出絲絲惶恐。
沈言昔呼了口氣,將她又攬入懷中,“好了,不說這些了,看看這美景吧,明日,我們便回城。”
不知何時睡着的,醒來的時候,江雨煙正靠在沈言昔的肩頭。大大的披風裹在身上,竟沒有感覺到一絲寒冷。
動了動身子,江雨煙看了看四周,天已經微微亮了,月色隱去,淡淡的晨霧飄散在田間。潤潤的風吹過,只覺臉頰微微溼涼。
側頭望去,沈言昔抿着脣看着遠方,髮絲上有些溼潤。
江雨煙連忙解下披風,披在他的身上,自責道:“我不知怎麼的,竟睡着了。夜裡這麼冷,相公你的披風給了我,就這樣坐了一夜,可千萬不要凍壞了纔好。”
沈言昔轉過頭來,對她安慰地笑了笑,“沒事,我不冷。”
遠遠的,幾個丫頭婆子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見江雨煙與沈言昔好好地坐在這裡,幾個人鬆了口氣,連呼阿彌陀佛。
秋夜走上前來,對兩人福了福,急切地開口道:“五夫人好好的便好,公子爺,您也真是的,來了莊子上也不說一聲,還把五夫人給拐了出來,春草姐姐都要嚇壞了。”
沈言昔輕輕搖了搖頭:“越發沒大沒小了。”
江雨煙驚訝地看了看兩人,不曾想,沈言昔對丫頭們竟是這樣的溫厚。
秋夜走過來,拉起江雨煙,又對沈言昔道:“公子爺,快回去吧,這麼冷的天,就算想和五夫人說說話,也不用跑到這田間地頭的,凍壞了可怎麼好。”
沈言昔無奈地笑了笑,站起了身。幾個丫頭連忙上前給他拍了拍衣袍。一行人往農莊院走去。
秋夜跟在江雨煙的身邊,一路不停地說着:“春草姐姐醒了沒見到五夫人,急的滿院子找,後來見實在沒找到,便把大家都叫了起來,分了好幾路找。這不,還是我先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