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裡閃過一絲淒涼,老夫人無力地笑了笑。轉頭對身邊的槿兒道:“走,去看看相思。”
“老夫人,天色已經晚了,外面風大。這身體纔好些,還是明日再去吧。”
“不妨事,走吧。”說着,老夫人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槿兒趕緊喚小丫頭取來了老夫人的披風給她披上,這才扶着她往孫柳兒的院子行去。
遠遠地便看見孫柳兒的院子通火通明,走進院子時,丫頭們正忙得團團轉。
見老夫人來了,衆人趕緊躬身行禮。老夫人的目光在她們的臉上掃了幾圈,訝異地問道:“怎麼,怎麼是言昔院子裡的丫頭呢。”
萍兒和孫柳兒也聽到聲音迎了出來,兩人給老夫人行了個禮後,萍兒對老夫人答道:“回老夫人的話,公子爺將二夫人廚房裡的丫頭都遣了出去,現下一時忙不過來,便從院子裡調了幾個丫頭先來伺候幾日。”
老夫人眉頭皺了皺,繼而揮了揮手道:“都忙去吧。”
“是。”小丫頭們行了個禮,轉身各自忙開了。
滾燙的湯藥從廚房裡端了出來,被送到了浴房。
不消一會,又是一盅湯藥端了出來送進了相思的寢室。
“這是做什麼呢?”
“張大夫開了兩劑藥,一劑是喝的,一劑是給小小姐沐浴的。”萍兒恭敬地應着。
老夫人不再說什麼,擡腳往相思的寢室走去。
小丫頭正服侍着相思喝藥。
相思苦着臉,搖着頭道:“太苦了,不喝,不喝。”
孫柳兒正巧陪着老夫人走了進來,見相思這樣說,沉着臉道:“相思,你忘記今日答應了爹爹的話了。”
相思嘟着嘴,可憐兮兮地看了看孫柳兒,又轉頭看到了老夫人,頓時眼睛一亮:“祖母,祖母抱抱。”
“乖孫兒。”老夫人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頭。
相思慘白的小臉已經微微有了血色。
“祖母的乖孫兒最聽話了,快些將藥喝了。”
臉色瞬間又垮了下去,正想開口撒嬌,胸中的疼痛再次襲來,小臉皺成了一團,豆大的汗珠順着腮旁流了下來。
“相思。”孫柳兒趕緊撲了過來。
老夫人也嚇得不輕,“怎麼回事,怎麼好好的又……”
萍兒趕緊接過小丫頭手中的湯藥,遞到孫柳兒的手邊道:“二夫人,該給小小姐喂藥了。”
孫柳兒忙點了點頭,接過湯盅,“相思乖些,吃了藥便不難受了。”
老夫人拿起湯勺,“我來。”說着舀了一勺送到相思的嘴邊。
相思忍着胸口的疼痛,竟沒開口叫一聲,皺着臉,張嘴慢慢地將湯藥全都喝了下去。
良久,疼痛漸漸消退。
相思放鬆了身體,睏意再次襲來。
“相思乖,別忙睡。孃親再帶你去洗漱一下好麼?”說着,孫柳兒抱起相思對老夫人行了個禮:“婆婆恕罪,柳兒現下還要帶着相思再去浴房泡上一個時辰。”
老夫人點了點頭:“去吧。”
目送孫柳兒一行離開,老夫人深嘆了口氣。
良久,對身邊的槿兒道:“咱們也回去吧。”
夜涼如水,四周一片寂靜。
微微晚風吹過,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老夫人顫抖着伸出手緊了緊披風。
槿兒跟在身後,只覺得面前的老夫人,再也看不出往日的威嚴,背影裡全然是遲暮的老人那般,滿身的傷感與疲憊。
回到寢室,老夫人再次歪在了牀上昏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直睡到了次日清晨。
牀邊值夜的小丫頭聽到老夫人起身的聲音,一個激靈從昏昏沉沉中醒了過來,連忙上前給老夫人穿戴。
“槿兒呢?”老夫人四處望了望,眼裡滿是焦急,“槿兒,槿兒。”
外間正在準備洗漱用水的槿兒趕緊掀簾走了進來:“老夫人,槿兒在這裡。”
老夫人緊緊握住了槿兒的雙手:“你來幫我穿戴。”
“是。”槿兒使了個顏色,一旁的小丫頭趕忙退了出去。
整理停當之後,槿兒又趕緊從外間端了水盆進來給老夫人梳洗。
老夫人閉着眼,享受着槿兒的伺候。良久,睜開眼嘆了一聲。
“好好的,老夫人做什麼又嘆氣呀。”槿兒笑了笑,將簪子簪在了老夫人的髮髻上,“老夫人看看今日這髮髻可還合適。”
老夫人對着銅鏡左右看了看,點了點頭:“你給我梳的髮髻,一向很好。”說着,對着銅鏡又看了看,手指微微顫抖着撫上鬢邊:“只是如今這一頭青絲都變成了白髮,再好的髮髻也無人看了。”
槿兒心內一酸,看着這兩日瞬間蒼老了不少的老夫人。心裡沒來由地想哭。
早膳特意吩咐了小廚房做得豐盛一點,豈知老夫人的食慾卻很淡,只稍稍用了點米粥,便放下了筷子。
膳後,槿兒端着茶盞給老夫人漱了口。
老夫人坐到榻邊,等着幾位兒媳來請安。
四夫人蔣容第一個來了,不一會孫柳兒也趕了過來,又等了一會,還不見唐秀晚的身影。
知道孫柳兒還掛心着相思,老夫人說了幾句便要她們散了。
槿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料想着三夫人今日只怕是不來了。誰知老夫人仍是固執地等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唐秀晚姍姍來遲。
似乎一夜之間清瘦了不少。唐秀晚給老夫人行了個禮,歉意地說道:“姑母恕罪,我來晚了。”
老夫人掃了她一眼,要她坐到自己的身邊,。半晌。開口問道:“你那日說的,言昔與你從未圓房?”
唐秀晚垂着頭,默不作聲。
老夫人並不催促,只定定地看着她,眼裡閃着一絲期盼。
唐秀晚本不打算將那件事說出來,奈何那日一時情急,終是沒能忍住。心知老夫人是不可能就此罷休,沉吟片刻,硬着頭皮道:“這事不怪相公,只怪我自己……”
老夫人嘆了一聲,最後的希望終是破滅了。
良久,擡眼看了看她:“原先,我還懷着一絲希望,只當你是被我催得太緊,一時口不擇言,扯了個慌……卻原是我太糊塗,這麼久了,竟沒看出個苗頭。”
“姑母。”唐秀晚跪到了她的面前:“小晚自知有罪。還望姑母息怒。”
老夫人伸手將她扶了起來,聲音裡透着深深的絕望:“有罪之人是我這個老太婆。”
“姑母。”唐秀晚看着她,眼裡慢慢噙滿了淚水。
“言昔從小到大,事事都是我安排妥當了。原以爲,他性子清淡,這一世都會聽我這個老太婆的安排。不曾想,到了婚姻之事,他卻竟是這樣固執……怪我,都怪我,一意孤行,強令他娶了你,讓他恨了我,也讓你跟着苦了這麼多年。”
“不。”唐秀晚哭着搖了搖頭:“小晚從來不曾怪過姑母,怪只怪,自己無能,不能讓相公接受我。”
老夫人無限憐惜地看着她,眼裡透着說不清的情緒。
良久,老夫人握住了她的雙手:“你當真不會怨恨姑母?不管姑母做了什麼?”
“是。”唐秀晚點了點頭。
老夫人輕嘆一聲,眼角滑落一顆眼淚,“好了,我也乏了,你先回去吧,改日再來陪我說話。”
“是。”唐秀晚擦了擦眼淚,行了個告退禮,起身離開了東院。
似乎異常疲憊,唐秀晚離開後,老夫人連午膳都沒用,一直歪在榻上閉目養神,直至太陽西斜。
槿兒以爲老夫人睡着了,拿了個毯子給她蓋上。誰知老夫人眼睛都沒睜,只淡淡說道: “我不冷。”
槿兒唬了一跳,平靜了片刻,開口問道:“老夫人,要不要傳晚膳。”
老夫人輕輕搖了搖頭。
槿兒擔憂地皺了皺眉:“老夫人,您午膳都沒用,一天了,就進了一點米粥……這,這身體如何吃得消。”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睜開雙眼。
那深邃的眼神是槿兒往日裡再熟悉不過的老夫人。那個遲暮的老人消失不見了。不過短短一瞬間,槿兒以爲這兩日看到的情景只是一個夢境。
老夫人似乎沒有聽到她的問話,緩緩開口道:“言玉離家多久了。”
槿兒輕輕一怔,好半晌回過神來,想了想道:“已有半年多了。”
“派去找的人,可有消息?”
“有。找到兩次,一次在臨安,一次在洛陽。”
“他倒是會玩。”老夫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怎麼沒給帶回來?”
“二爺說,遊山玩水的才適合他的性子,回家來跟着公子爺做生意,總要被嘮叨……二爺不願回來,去的人也不好勉強。”
老夫人輕輕哼了一聲:“再派人去找,就說我病危,看他回不回來。”
“老夫人……”槿兒嚇了一跳。
老夫人也不看她,又輕輕眯上了眼睛:“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