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昔因爲相思的事情,連着幾日都沒回私宅。
錦繡等了兩日,決定自己去請那位畫紙鳶的相公。
天上雲層頗厚,卻還沒到陰沉的地步,些許陽光順着雲層的縫隙漏了下來,伴着微微暖風,氣溫甚是舒適。
蘇州城風氣開放,街上時不時能看見出遊的姑娘和小娘子。但像她這般拋頭露面去談生意的人卻是不多。
夏荷撐了把油紙傘,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錦繡只是聽沈言昔說了攤位的大概位置,自己卻沒來過。到了集市,也只得順着個大概的方向慢慢尋着。
轉了個路口,人流漸漸少了,果然在街角處看見了個掛滿了“稀奇古怪”紙鳶的攤位。
心裡一喜,錦繡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
那攤主約莫也只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與沈言昔描述的模樣也差不多。
錦繡順手拿起個紙鳶看了看,筆力、用墨果然與上次帶回家中的紙鳶如出一轍。
“姑娘,買個紙鳶玩麼?”那攤主難得上前來,紅着臉問道。
錦繡拿着紙鳶上下看着,半晌點了點頭道:“上次我家公子帶回不少的紙鳶,看起來甚是別緻,誰料被家中姐妹一分,我竟沒留下一隻來。今日特地來逛逛……這看着其他攤位的紙鳶太過普通了,倒是您這個與我家公子帶回去的倒很像。”
那攤主聽她這樣說,微愣了一下,半晌回過神來,歡喜地說道:“莫不是幾日前來的那位公子,將我攤位上的紙鳶全都拿回去了,我,我……我還沒收他一文銀子呢。”
錦繡睜大了雙眼:“原來竟是您的……說起來,您與鄙舍真是有緣,公子與我都相中您畫的紙鳶。”
攤主羞澀地低下頭,笑了笑,良久又擡頭看她,目光裡滿是期待:“那……這個……”
“勞煩您給包好了,我要多帶幾隻回去,省得又被分了。”
“好好。”那攤主一臉興奮,連忙將幾個紙鳶疊好,遞到她的手邊。
卻不想身後的夏荷走了出來,伸手接過了紙鳶,又付了銀子。攤主訕訕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錦繡和他道了謝,帶着夏荷離開了。
“公子爺不是說,要姑娘您將他請回鋪子裡麼,姑娘您怎麼買了幾隻紙鳶就回來了。”行了幾步,夏荷看了看手中的紙鳶,疑惑地問道。
錦繡輕輕笑了笑,只說了句:“你懂什麼。”便不再言語。
夏荷也不再多問,抱着幾隻紙鳶跟着錦繡回了府。
沈言昔雖然決心另立門戶,性子卻是改不了的清淡孤傲。生意上,不願動用沈家的丁點關係,一點一滴全是自己重新開始。
萬事開頭難。卻也因爲這難關,讓江雨煙放下了對錦繡的心結。兩人竟漸漸走得近了。
錦繡回到府裡,進了自己的屋子,換掉外衫,淨臉後便擡腳進了江雨煙的西廂房。
江雨煙手裡拿着筆,眉頭微皺,端坐桌前,似乎正在想着什麼。
一時入神,竟連屋裡進了個人也沒察覺。
春草還在院中打理花草,只有秋夜陪在一旁繡着塊小帕子。見錦繡進來,秋夜趕緊起身行禮。江雨煙這纔看見錦繡進來了。
放下筆,笑着迎了過來,“怎麼進來也沒聽見一點聲響。”
“是你太入神了。”錦繡笑着說道。走到桌邊,拿起江雨煙剛纔面對着的宣紙,眼睛瞬間亮了亮。
紙上是江雨煙新畫的首飾花樣,樣式新穎細膩,端莊大方。比起那個賣紙鳶的畫作,有過之而無不及。
江雨煙在閨中時,對於作畫就最是有天賦。幼時家道殷實,父親也請了先生給她和哥哥啓蒙。江濟安是個勤奮的,無奈天資卻不高,樣樣都會,卻也樣樣不精。
倒是她,琴棋書畫,一點就通,尤其繪畫,深得先生和父親的讚許。
錦繡揚了揚手裡的宣紙,對江雨煙道:“家中有你這個寶貝,還費勁巴拉地去外面請人做什麼。”
“你別取笑我了。”江雨煙紅着臉說道,一把將宣紙又抽了回來,“畫得這麼拙劣,你卻還來笑我。”
頓了頓,江雨煙轉了個話題:“你今日去請的那位相公,怎麼樣了?”
錦繡搖了搖頭,坐到一邊的榻上。
秋夜趕緊上了杯茶,遞到她的手邊。
錦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穿着長衫,起碼是個秀才……恐怕不願來商家尋個差事。”
“憑他是不是秀才呢。”身後的夏荷忍不住接了一句:“他自己不也出來做生意,擺着那麼個小攤位,難不成,公子爺請他,他還不來?”
錦繡沉默了片刻,嘆氣道:“縱然他現在也做些小生意,卻終究是自己的。怕是不會願意低頭爲別人做事吧……而且我看了他的攤位,也掛了字畫在賣,想來心裡也是有些傲氣的。”
“那你怎麼和他說的?”江雨煙忍不住問了一句。
“還沒說……我見他生活似乎頗爲窘迫,想來,若是誠意相邀,他應該也是會接受。只是,我怕貿貿然提出這個要求,他會直接拒絕。所以,只買了幾隻紙鳶。一來,也算認識了一下,下次再見也好說話。二來,我想着回來和你商量一下,究竟如何說服他才更妥當。”
屋裡一陣沉默,良久,江雨煙咬了咬脣道:“明日,我與你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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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攤主見錦繡再次來到攤前,不免驚喜,轉瞬之間又疑惑了起來。
因爲幾隻紙鳶一家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來了幾次,怎麼想都覺得不對。
伸頭一看,錦繡的身後還跟着另一個女子。看着打扮,是已經出嫁了的少婦。
江雨煙見他探尋地看着自己,心下懊惱,側轉了身不去看他。
攤主自覺不妥,連忙轉了方向,對錦繡笑了笑問道:“這位姑娘,還想買紙鳶?”
錦繡點了點頭,卻不去拿攤前掛着的紙鳶,猶豫了片刻,對攤主道:“還不知相公您的貴姓,小女子該如何稱呼您。”
攤主羞澀地擺了擺手:“免貴姓季,你可以稱呼我爲仰元。”
“原是季大哥。”錦繡笑着行了個禮,“季大哥的名字倒是新奇。”
聽她這樣說,季仰元頓時來了興致:“季某的名字,源自本朝第一個狀元--宋元,宋元二十歲便高中狀元,後官拜宰相。他也是季某一家最崇拜之人,季某出生時,家父便給季某取了這個名字,希望季某以後也可以向宋宰相一樣,爲朝廷效力……”
錦繡看了看面前這個穿着稍顯寒酸卻滿懷志氣的季仰元,頓時失笑。
輕輕咳了一聲,開口道:“實不相瞞,季大哥的才華,我家公子很是欣賞……所以,想請季大哥到鄙號出任畫工。”
“畫……”季仰元微愣了一瞬,良久回過神來,皺着眉,一句話沒說。
“季大哥?”錦繡試探地喚了一聲。
季仰元太起頭來看着她,半晌,輕輕問道:“敢問,是哪家商號。”
“實不相瞞,鄙號做的是珠寶金器行當,還在籌備之中,正缺一位像你這樣有才華的畫工。”
季仰元沉默了片刻,良久,對錦繡抱了抱拳道:“謝謝姑娘的美意了,在下畫藝有限,實不能勝任。”
錦繡失望地皺了皺眉:“先生是不願去商家上工麼?”
季仰元輕輕一笑,對錦繡道:“若姑娘這麼想,也不是不可。”
身後的夏荷聽他這樣說,心裡一氣,便直接要上前理論。錦繡瞪了她一眼,連忙拉住了她,對季仰元道:“既如此,小女子打擾了。”
說着,對江雨煙使了個眼色,拉着夏荷往回走去。
江雨煙猶豫了一瞬,咬了咬脣,上前一步,對季仰元道:“小女子江雨煙見過季公子。季公子才華橫溢,我家相公對公子仰慕不已。若不是府中近日有要事,我家相公便想親自來請公子的……現如今,我與錦繡二人,身爲女子卻不惜拋頭露面來請公子,公子還感覺不到鄙號的誠意麼?”
季仰元輕輕笑了笑:“我堂堂七尺男兒,滿腹經綸,豈能去一個尚未開業的商號那裡討一口飯吃……更可況,你也說了,你們只是區區兩位女子,東家不來請我,豈有兩位小女子來請我的道理。”
“你。”春草也怒了,與夏荷對事一眼,便捲了袖子要上前理論。
“不得無禮。”江雨煙輕斥了她一聲。
季仰元輕輕哼了一聲:“到底是商家,連下人都如此無禮。”
春草與夏荷氣得不行,因着江雨煙與錦繡在旁,又不敢造次,憋了一肚子氣不能發,兩人咬牙切齒地嘰咕了一陣,卻也無可奈何。
江雨煙淡淡一笑,走到攤前,看了看掛在一旁的紙鳶和字畫,對季仰元道:“公子你看低商家,卻又因爲生計,不得放低身份,擺攤賣畫……”
“這……這只是在下的興趣……再者,我是要考功名的,這也只是暫時爲之,你,你們不要看低了我。”
季仰元見她直接戳了自己的軟肋,一時急紅了臉,趕緊解釋起來。
“公子你一不偷,二不搶,拿着自己的畫作換取銀錢,我們怎會看低了你,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