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大宅的園子很大,比喬正諺別墅裡的園子還要大出一倍左右。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從客廳的偏門延伸出去,在岔道口又分出兩支來,將草坪分成了三塊。修整得及其規整的草坪,沒有一點旁逸斜出,就像放在模具裡一般。
鄭玉初和沈心南坐在玻璃花房裡,整好可以將整個園子盡收眼底。陽光下,玻璃花房裡暖洋洋的,花架上擺放着幾盆不同品種的蘭花,有些開了花,有些還沒有開花,但看得出來,都是經過精心養護的。
沈心南告訴她,這是她婆婆秦敏之養的花,她得空時也會來這裡轉轉,覺得有平復心緒的功效。沈心南輕抿一口茉莉花茶,兩頰微微帶着紅暈,淡雅中透着幾分慵懶。她本身就像一株蘭花,玉初第一次見到她時就這麼覺得,神態語氣都是淡淡的,讓人盡去浮躁之氣。
兩個都是不多話的人,幾句寒暄以後便安靜下來,連窗外的鳥鳴都聽得十分清晰。
“兩位嫂嫂,在這裡說什麼悄悄話吶?媽讓我來喊你們吃飯了。”進門來的是喬墨,喬墨是喬啓琛的親妹妹,今日才從國外回來。這次邀喬正諺和鄭玉初來家裡也有爲她接風洗塵,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頓團圓飯。
雖說是兄妹,喬墨與面相儒雅的喬啓成卻大不相同,她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整齊潔白的牙,眼裡透着幾分張揚。與沈心南相比,她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但勝在能夠充分展現自己的美麗,即便在家裡,也是妝容精緻,光潔飽滿的額,尖尖的下巴,眉目間盡顯自信。
三個人走進餐廳,喬墨挨着沈心南,眼神落在她的腹部,笑問道,“大嫂,寶寶會踢你嗎?”沈心南還未來得及答她,喬啓琛就先一步笑話起她來,“一聽就是小孩子說的話,這才幾周大的孩子,怎麼會踢人。”
“我又不像大哥,每天回到家中就拿着育兒的書籍鑽研,不懂也是正常的。”喬墨反駁道。
喬啓琛不再與她唱反調,只笑盈盈地扶了沈心南到餐桌旁坐下,眼裡滿是寵溺。喬振華坐在主位,秦敏之和喬啓琛夫婦坐在一邊,喬墨與喬正諺夫婦坐在另一邊,喬墨挨着玉初坐在最末位。
喬家的飯桌上原是極安靜的,但多了喬墨彷彿變得熱鬧起來,喬墨低頭對玉初細語道,“二嫂,大嫂懷孕了,你和我二哥什麼時候也給我生個小侄子?”她這話雖是私下裡對玉初說的,但因客廳實在太靜,想來是傳到每個人的耳裡了。玉初沒想她說話這樣直接,看了一眼旁邊的喬正諺,只見他也正瞧着自己,一時兩頰又有些發燙。只聽喬墨又說,“不對不對,大哥大嫂生個小侄子,二哥二嫂要生個小侄女,這樣多有趣,二哥,你說你是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自己的孩子,自然是男孩女孩都好,”喬正諺微笑道,“再說這個社會,男女平等,女人的能力不見得比男人差,小墨你的聰明才智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爸爸你聽,二哥他寒磣我呢。”喬墨向父親撒嬌,卻是嬌而不媚。一直沉默的喬振華輕咳一聲,看向喬正諺說,“我記得前幾天,你身邊的李助理引咎辭職了,是吧?”
喬正諺不易察覺地微一蹙眉,就恭恭敬敬地答了個是字,“是我管理不善。”
“不不,”喬振華擺擺手說,“這事不怪你,怪就怪他太貪得無厭,算了,我們今天不聊他。既然現在助理的位置空着,我想讓小墨來接替,一來,她畢業了,遲早都得進喬氏,二來,你也好幫我看着她。長兄如父,她做事向來無法無天,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儘管替我教訓她。”
長兄如父,放着真正的長兄不管,偏偏要放到他的身邊來。李助理前腳一走,她喬墨後腳就飛了回來,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分明是找個人來盯着他,喬正諺在心裡暗笑一聲,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只點頭應道,“既然大伯這樣說,那小墨休息好了就去公司報到吧,教訓說不上,自家人,我總會照應着她的。”
“那我先謝謝二哥了,-我明天就去公司報道。”喬墨臉上滿是躍躍欲試的神采。
“瞧瞧,這一家子都是工作狂,難得一家人相聚,吃飯勿談公事。”秦敏之雖在抱怨,可眉眼依舊慈善。
“好好,不談了不談了。”喬振華連忙向妻子討饒。
車駛出喬家大院,喬正諺整個臉都冷了下去,他這幾日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玉初猜想他大抵是公事上有什麼不順心,可是問他,他又總是淡淡地說沒什麼大事,讓她不要擔心。在路上,喬正諺接到一個電話,他怔了一下,頓時臉色都有些發白,掛了電話便讓小謝靠邊停車,她很擔心,問道,“出什麼事情了,是誰的電話?”
他還是如往常一樣說沒事,甚至嘴角還勾起了一抹笑意,“公司裡臨時有點事情要處理,先讓小謝送你回去好不好?”
“那你呢?”
“我打車去公司。”話未來得及說完,喬正諺已經推門出去了,關門的時候,看到她緊蹙的雙眉,他又柔聲說了句,“沒事,我很快就回來。”
玉初雖然點了點頭,但依然不安心,喬正諺從來不跟她講工作上的事情,也許是怕她擔心,但他不知道越是這樣一知半解,就越容易胡思亂想。車子啓動後,她看着後視鏡問小謝,“你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麼嗎?”
“您說喬總啊,公司的事情我不大清楚。”這些日子下來,小謝與玉初早就相熟了,何況她還是佟星的朋友,從一層面上來講,小謝對玉初多出一份親近。但涉及公司的事情,他依然是緘口不言,只安撫她道,“您放心,喬總不會有什麼事情,他一定會處理好的。”
小謝彷彿很信任喬正諺,話語裡還有點崇拜之意。玉初知道他不會與她講什麼,也不爲難他,只是覺得心裡忐忑難安,便如閒聊似得問了一句,“你平時除了幫他開車,還有其他工作嗎?”
“也幫趙姐處理一些資料,”玉初知道他說的趙姐是指趙琪,他說,“小時候家裡窮,唸的書不多,不過喬總說這沒關係,他說我還年輕,讓我慢慢學着就行。”
“嗯,”玉初笑笑,只說了一句,“他說得對。”至此一路無話。
喬正諺說他會很早回來,可事實上他回來已經過了半夜,玉初如往常一樣倚在沙發裡等他。她心裡有事,便睡得很淺,聽到動靜就醒了,打開客廳的水晶燈,一時間光線有些刺眼。
“不是讓你先睡,不要等我的嗎?”喬正諺的話語中帶了一點嗔怪之意,他經常晚歸,但每日回來,都見她坐在沙發上,留着一盞橙黃燈光的落地燈,他不止一次讓她不要等他,她也會乖乖地點頭答應,不過下一次還會一如既往地等他。而且她還會找藉口,她說,“我不是等你,我在看電影啊。”
早在很多年前,他就不期待有一個人會爲他留燈,會在家裡等着他回來,鄭玉初的眼神清澈如山澗裡的泉水,覺得有一股暖流流過胸腔,心裡的煩擾也漸漸淡去了,他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玉初這才注意到,喬正諺的眼下竟有一條兩節手指般長的血痕,她用手指輕輕碰觸,“怎麼傷的?”
喬正諺握住伸過來的手,放在手心裡,只簡單解釋說,“不小心被文件夾劃傷的。”
“怎麼這麼不小心?”玉初的聲音軟軟糯糯的,正是他們所說的吳儂軟語,此刻這樣嗔怪他,又多了一份平日不常見的撒嬌之態。他將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上,燈光下,白皙如水蔥一般,纖細修長,他看得有些出神,沒來由地一句,“你的手很好看。”
“這就算好看了?”玉初不以爲然,“我媽媽的手纔好看,”這次她沒有避諱,只微笑着說,“我爸爸很喜歡看她彈鋼琴,說她的手指會跳舞。”
聽到這裡,喬正諺看了一眼放在客廳另一角的鋼琴,有些遺憾地說,“我還沒有聽你彈過?”
“那我現在彈給你聽,”玉初聽喬正諺這樣說,也有了興致,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與喬正諺一同走到了鋼琴前,一把扯去了蓋在上面的白布。兩個人並排坐在長凳上,掀開琴鍵蓋子,玉初將手放到了琴鍵上,剛一動手指,又想起什麼來,便轉頭低聲對喬正諺說,“這麼晚了,會不會吵醒趙管家?”
“吵醒了就讓她給我們做宵夜。”喬正諺不厚道地說。
玉初癡癡笑了幾聲,便坐直了身子,雙手重新放上琴鍵,舒緩優美的旋律就這樣從她的指尖流瀉出來,彷彿是清晨林間的鳥鳴,又彷彿是黃昏海邊浪花輕輕滑過海灘,十分清幽,也十分柔緩,讓人心緒漸穩。
這首曲子他沒有聽過,只覺得很優美,一曲彈畢,玉初才告訴他,這是她媽媽自己作的曲,她有些惋惜地說,“我彈得不好,小的時候我覺得練琴太苦,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媽媽說我太浮躁,沒有恆心,爸爸就說,興趣纔是最好的老師,讓我喜歡什麼就學什麼?媽媽就罵我跟爸爸,說我們倆串通一氣……”
這是玉初第一次跟他講起她早逝的父母,回憶着那些美好的時光,眼裡充盈着晶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