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壺燒酒不停的遞向河中,溫暖着那些被凍的臉色發紫的人羣。河中實在太冷,這幾百人來回輪換,加上熟手的工匠在旁指揮,甚至也一同下水,饒是如此,也還是如同預料的那般,足足過了兩個時辰,方纔將一道竹橋由兩岸修成。
眼看道路恢復暢通,兩岸的人均是歡呼起來。
吳禁等人,吃力的爬回岸上,換過乾淨暖和的衣袍,又裹在被中,向着岸上生起的一團篝火取暖。
收拾齊整之後,兩岸通行。軍人在前,官員文士在後,百姓其次,秩序井然,不一時,便已經將積壓多時的人羣疏散開來。
張守仁的帥旗,早就收起。兩邊的人只看到一小隊騎兵在這裡看着修橋,待橋好之後,卻也並沒有急着通過,而是讓給別人先行。各人身上都是有事,卻也來不及猜他們是何用意,只是在路過的時候,都是看着那吳禁一干人等,拍手叫好。
“好了,我們走吧。”
眼看着行人漸漸稀落,天色也已經黑沉一片,張守仁終於下令,命衆人起行。
待奔行十餘里後,過百親兵都是打起了火把照明,每隔五里,還有官府設置的路牌與松明照明,雖然月色暗淡,卻也並不妨礙這一行人打馬快行。
“守仁,他們這麼賣力,不會受到處罰了吧?”
跑出這麼遠後,吳猛終於忍耐不住,向張守仁迅問。
張守仁微微一笑,只是,這笑容在火光的照映下,顯的模糊不清。過了片刻,方纔聽他答道:“不,該處罰還要處罰,不會輕,不會重。”
“這樣,是否太不近人情。你看他們,一個個泡在冰水裡。我看,今天下河的人,全要大病一場。”
“那又如何?橋跨了,該着管事的人處理。橋跨了,誰是主官的官員,誰是造橋的監督,都是罪人。依着律令,州官罰俸一月,縣官免職,造橋督官苦役一年,直接造橋的所有匠人,統統罰苦役三年。”
吳猛聽的目瞪口呆,卻也不知道如何質評。呆呆跟着張守仁跑了半天之後,方纔道:“這些事我不懂,反正必定是你對。”
張守仁幽幽答了一聲,吳猛聽的不清,卻也不想再說。
冷風嗖嗖,路邊殘雪不住的倒映在自己眼前,吳猛心中思緒萬千,卻又渾然沒有頭緒。呆了半響,卻扭頭吐了一口唾沫,心道:“你個呆鳥,只管打你的仗,儘想這些沒用的做什麼。”
一行人一直跑到子夜時分,方纔接近了巖寨森嚴的第一軍營地。
與傳統的中國營盤不同,張守仁治下所有的部隊營盤,不論是休息一天,或是駐紮一年,均需以土石堆砌,設拒木,鐵絲,刁斗林立,森嚴之極。
這一切,均由所有的士兵和將帥一起完成,無人可以例位,營寨沒有修好堅固之前,沒有人可以休息。
而在平時,訓練時也需有這種立營的課目。士兵們端着由方鬥傾倒出來的重達幾十斤的土塊,來回奔走,堆砌,一直累到精疲力盡爲止。
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在最短的時間內,建造最堅固的營盤。在這樣的營盤面前,什麼偷襲,夜襲,強攻,都必定要付出成倍的代價,方能達到目地。
“來的是什麼人?”
隔着營地還有一箭之地時,放哨的士兵已經開始喝問。
“停住,再前行一步,立刻放箭。”
不等張守仁一行答話,營盤石牆上早就奔出一排黑影,燈光下,士兵手裡拿的,明顯就是張守仁剛剛下令制式配備,有效精準射程八十米,一次可以發射十箭的諸葛連弩。
“不得無禮,飛龍軍節度使張守仁,前來巡視第一軍兵馬,守門尉何人,立刻開門迎接。”
待伍定國報上名號,亮出節度旗後,營門轟然而響,過不多時,已經洞開。
“好了,我們進去。”
張守仁向着吳猛低低一聲,道:“唐偉此人,做事穩妥之極,他的營盤,應該是規矩最嚴的。今日一見,吳兄以爲如何?”
吳猛點頭道:“我當年在南方的營地,遠不及他。”
“嗯,咱們進去。”
兩人交頭結耳一番,立刻一前一後,在衆人的簇擁下,往營內而去。
待到得營門處時,吳猛卻是猛然一呆。
營地外,被高牆隔住,看不出什麼,營地,唐偉手牽戰馬,立在士兵身前,在他身後,是兵馬副使、各級的指揮使,副使,校尉,別將。各級軍官數百人,立身在前,巍然不動,營內兩邊,數百支火把將營內照的通明一片。在軍官身後,便是第一軍所有的萬餘士兵,均是持刀拿箭,依着番號,排好隊列,筆直而立。
卻見張守仁一馬當先,騎乘在前,至得唐偉身前,向他問道:“第一軍齊至否?”
唐偉先躬身一禮,然後答道:“回大帥,第一軍自唐偉以下,一萬零五十五人,悉數在此。”
“好,命演突擊陣勢。”
張守仁控馬退後幾步,至營地正中的將臺旁,翻身下馬,登上將臺。吳猛見狀,急忙亦是相隨,在他身後,亦是上了將臺。
唐偉聽得命令,立刻回身道:“掌旗官,命全軍演突擊陣勢。”
“是!”
那掌旗官得了軍令,立刻轉身,以旗語號令。
過不多時,整個萬餘人的隊列,開始分散組合,重新排列。第一排的便是陌刀手,三尖長刀,在火光下閃着寒光,橫豎向前,如牆而進;而他們身後,是兩排的持盾橫刀手,在陌刀手留下的縫隙中,由他們來填補空位,阻擋趁隙而入的敵軍。除了陌刀與橫刀手外,還有一排的長矛手,他們個個身形長大,手中持有七米長的鐵矛,在第一撥的防線被敵人衝破後,就由他們,集結成一個個如同刺蝟的陣形,將敵人的嚴密隊形,刺散,打亂。再在其後,又是一排橫刀手持盾護衛,掩護着身後五排的弓弩手。
在純步兵做戰的條件下,制敵的利器,使得敵人灑盡鮮血,亦不能獲得勝利的,就是使用着由炮弩、神臂弩,諸葛連弩等各種弩弓所組成的弓箭手方陣。
炮弩和神臂弩,一個由五六人方能使用,另一個也需有三人輪換,他們射出去的,或是含着火藥的火箭,或是長達半米,粗過拇指的巨箭。每支射出,都可洞穿數人,缺點便是發射所需時間太長,而在他們身前,則是有一個個手持半臂來長,可以用手都可以接動的諸葛連弩。每個弩手,配有百支勁箭,一輪發射,便是十支。這樣的配備,除了僅有一排的弓箭手外,其餘都是發射又快又準又狠的弩手。
一萬大軍分列陣形,來回衝殺,以陌刀手、矛手來回掩護虛刺,彷彿眼前就有着蒙兀騎兵。演練中,時不時有人暈倒在地,或是被身邊戰友的武器打的頭破血流,除了有軍醫官將人緊急拖下外,其餘的士兵恍若未見,仍然繼續着手上的動作,一直待將眼前的假想敵殺盡爲止。
“好,沒上過戰場的兵,能練成這樣,不錯了。就是暈倒的太多,體質還是弱了一點。”
張守仁輕輕點頭,先是稱讚,繼而又是不滿。
他輕輕招手,將唐偉叫來,問道:“怎麼,每天的定額飯菜,你貪污了不成。一個個有氣無力的!”
唐偉聽的發急,當下不敢應聲,跳下將臺後,卻是幾步跨上旁邊的土臺,站在鼓前,自己脫下上衣,赤着上身,向着身邊的鼓手道:“全把衣服給我脫了,擂起來。大人不說一個好字,凍死了活該!”
一個鼓手聽的眼紅,幾下將自己的衣服剝去,大叫道:“凍死迎風站,將軍你瞧好了!”
說罷,還不等唐偉動手,自己先動起手來,在那車**的大鼓上,用力一敲!
咚咚的鼓聲激然響起,各級的將校軍官一看,卻見是唐偉在前,親自打鼓。各人都是急了眼,大聲喝斥士兵,來回動作的越發兇猛。不然有人被自己人的武器打倒,血流滿地,卻是無人敢哼一聲,自行下去包紮。
待所有的動作又演練數次,已經又是大半個時辰過去,天色已經略略發白,一抹紅色自東方漸漸顯露,而那啓明星,卻仍是明亮如初。
“好了,好!”
張守仁終於滿意,伸手喝止。待諸將重新又將隊形排列齊整,彙集在將臺之下時,所有的人,包括唐偉在內,均是頭暈眼花,只覺力不能支。
“很好,你們武藝嫺熟,身強體健。我很是滿意,每人賞發一貫錢的俸錢,受傷倒地的,加賞一貫。”
此語一出,底下立時歡聲雷動。
當世之時,一貫錢足抵大半石米,一家幾口,若是省着點吃,都夠吃上一個月了。張守仁出手大方,又有激勵之語,讓這些直心腸的軍人,感激涕零。
“唐偉,你可以下去歇息,今日可以不再巡營。”
“是,末將遵令。”
張守仁看他神情,顯然未必當真聽令,卻也不再強調,只是又道:“昨夜衆人辛苦,早飯令人多殺頭牛,犒賞全軍。”
“是,末將代全軍將士,多謝大帥恩典。”
“不必謝我,你們的表現,足以得此。”
張守仁不待他回話,又道:“他們累了一夜,不過你不要讓他們休息。今天再操練一天,依着往常的時間歇息,明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