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範心中有了決斷之後,自然是上書效忠,爲忽必烈刀頭染血,拼死爭殺。這兩年下來,他帶着本部漢軍,也與漠北的雄師很是打了幾仗,雖然很是吃虧,卻也並不是沒有抵敵之力。幾番下來,終使得他信心大增,決意以死效命,博個富貴萬年。去歲年尾,因爲戰事多半是在騎兵前進行,他的本部漢軍在打完了守衛和收復和林的一仗後,顯的沒有用武之力。忽必烈又擔心南方大局,派他帶兵南下,先鎮山東,現下又命他移駐河南,守備護衛歸德。
論起本心,他心中亦是高興之極。山東向來是李擅一家的地盤,象他這樣的北地漢軍世候,很難融入。以他的軍功地位,讓他向李擅低頭臣服,那也絕不可能。他在山東鎮州青萊等地,遠遠躲開身在濟南的李擅,想盡辦法,分化拉攏着山東本地的漢人臣候們,除了有少數幾家靠近河北地的世候願意與他結交,甚至齊州的鎮將王家,還提出與他結親。他當時爲了打入山東世候的勢力版圖,也是立刻答允。待到今年,李擅卻加強了對山東一路的控制,而忽必烈也放棄了原本的打算,決意對其進行安撫。如此一來,張弘範在山東的地位和地盤,就顯的很是尷尬。特別是加封李擅爲大都督後,至少在名義上,張氏家兵還要受李家的指揮,這是讓心高氣傲的張弘範絕不能接受的。
待後來接到調命,讓他到河南行省做歸行防禦使,雖然官職未升,不遠的唐州又有一個史權,也是地位與他相當,卻是要比在山東時需仰人鼻息,要強過許多了。
入駐歸德後,他整治城防,訓練士卒,將自家的本部軍隊,安插在歸德的險要之地。又多派細作暗探,查訪着張守仁的動向消息。無論如何,他要守住歸德這個東京南面的大門,如果失守,東京不保,河南一地全失,就算是逃得性命,也是很難向忽必烈交待的。
今年開春時,張守仁曾經試探性的將第一軍往歸德方向派遣接近,當時的鎮將尚且是蒙兀將領,歸德城在緊張一段時間後,終告平安無事。張弘範上任伊始,也對張守仁的動向很是警惕,待後來多方瞭解,聽聞對方在穎州等處大興土木,理境安民,軍隊規模也就保有的四萬多人的水準之上,並沒有擴軍北攻的跡象和打算。他心中稍安,卻也並沒有與對方動手的打算。雖然沒有直接親眼目睹對方軍隊的戰力,不過伯顏可是蒙兀名將,大將,統領那麼多人的軍隊,還被打了個落花流水,他張弘範的家底就這麼多,大汗也沒有命令要剿滅對方,不如樂得個相安無事最好。心中安穩之後,沒事聽聽曲子,玩玩老鷹,打打獵,吃喝玩樂,醇酒美人,日子過的了是逍遙可意。待到今時此日,卻有幾個在穎州城內潛伏的很深的細作來報,對方前幾天突然召集大將,調動兵馬,動作搞的很大,看來,這一次必定是要大打一場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默默沉思。黑油油的鬍子低垂柔順,很是順手。漢人蓄鬚的習慣,原本是要兩邊分翹,顯的威武莊嚴,而蒙兀人的習慣是任其生長,並不理會。張家歸順蒙兀已久,很多生活習慣,甚至衣着打扮,也都漸漸蒙化,就連他下巴的這一小從鬍子,也算是蒙兀化了。
良久之後,方冷笑道:“看來對方是要對咱們動手了。嘿,這個小子,佔了那麼諾大便宜,大汗且不理會他,他居然登鼻子上臉,越發的胃口大將起來了。”
張守仁年紀很輕,包括張弘範在內的很多漢將,對他的成功都是心存懷疑。總覺得這個小子不過是運氣太好,打了那麼幾仗,居然也有了蓋世名將的赫赫威名。
“不過是南邊沒人罷了。什麼呂奐,范文虎,都是些什麼人,又貪又暴,不恤士卒,就知道作威作福,才讓豎子成名。”
張弘範輕聲嘀咕一句,又向堂內的張氏家將們問道:“你們看,這事該怎麼辦?”
他的一個族侄素來粗豪,自幼曾跟隨蒙兀大軍東征西討,在他眼中,除了蒙兀軍人,其餘統天下的軍隊,都不值得一觀。當下聽聞族叔訊問,不由叫道:“三叔,還議什麼,咱們的家兵也有近兩萬人,再把這歸德城附近的兔崽子們召集一起,人數遠遠超過他們,我就不信,正面野戰,他們能打的過咱們。什麼打敗伯顏色,無敵名將,我看,不過是依仗城堅死守,伯顏又無心戀戰,纔會放他一馬。這小子不知死,咱們就讓他知道,什麼是幽燕漢子!”
他賣力吼叫一通,卻見張弘範默不做響,其餘各人也是並不做聲,甚至,有少數幾個,還在眼中露出嘲諷之色,他心中大怒,忍不住又道:“怎麼,咱們還怕了這小子不成?”
“不是怕,是咱們守住歸德就成,不必與這人正面交戰。”
“是啊,老五,你性子總是太急太暴,哪有放着堅城不守,跑去和人正面交戰的。別的不說,總得多死不少人吧?這可都是咱們吃飯家伙,死一個,撫卹要錢吧?重招人要錢吧?遇事,要多想想!”
他兀自不服,還要爭辯,卻聽張弘範哼了一聲,罵道:“老五,你這個草包,不準再說話,給我老實坐下!”
張弘範是他長輩,又是張氏一族的族長,積威之下,這老五當即一個屁也不敢再放,只得乖乖坐下。
卻聽張弘範懊惱道:“一直讓你們勤練兵馬弓術,卻不學兵法,現下看來,真是大誤。”
他連連嘆氣,半響後,方纔指着牆上的木圖道:“你們看,據我的細作和派出去的探馬來報,敵人在歸德附近,結集了兩萬多兵馬,還有一萬多人,留駐穎州,你們說,這是爲何?”
他適才大發脾氣,言道各人不懂兵馬,此時又問,卻是無人敢答。等了半響之後,張弘範臉色鐵青,森然道:“真是一幫廢物。他用兩萬多人,擺在我的面前,一萬多人擺在身後,還有一小部兵馬擺在西面,是因爲要聯着史權和李擅。他的全軍有四萬多人,用來攻歸德的,最多隻有兩萬多人。那是因爲他要保家,要顧後。如果全軍押來,歸德能不能打下不好說,老家卻必定不保。這張守仁雖然年輕,卻也是很穩重。”
“兩萬多人?咱們可是有五六萬人啊。要不是淘汰了不少老弱,只怕**萬人都有。兩萬人想吃掉咱們,攻下城來,也未免太瞧我們不起吧!”
“莫非其中有詐?”
張弘範搖頭道:“這倒也不是他瞧不起咱們。自從他帶兵橫衝直撞,二百人安然無事回到襄城之後,我就一直注意這個小子。他練兵確實有一套,行軍佈陣,軍法韜略,也是中規中距,從示失誤之處。不過,我看他也就是這麼一點伎倆了。想靠着一點強兵,吃遍天下?嘿嘿,在我這裡可以免了。就算是李擅和史權不動兵,我也可以依靠咱們手頭的力量,穩死不出,一直堅守,等他死傷慘重,不能再戰時,我再傾城而出,到時候,卻看他又如何?”
他將手中一張薄紙輕輕拋落,冷笑道:“你們不知道吧,他的戰書今天響午到了,激我出城和他決戰。哈哈,這個小子,是不是當我張某人是傻子?當真可笑!”
他虎起眼來,向各人道:“各部兵馬兵撤回城,檢查糧草、弓箭武器,約束士卒,嚴查城門,捉住可疑的人,就地斬殺,把人頭掛在城門!”
“是!”
“把備好的鹿巖和拒馬,放至各城門之側,戰事一起,便可堵死城門。”
“是。”
張弘範掃視諸人,冷笑道:“都給我提起百倍的精神來,萬一有什麼不對,就算是至親也無親了。你們,可明白了?”
“請大帥放心!”
“好,你們都下去吧。”
各人應諾一聲,折身後退,張弘範回身返座,閉目片刻,又喚道:“來人!”
一個青衣小奴聞聲而至,垂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將這書信拿出,立刻命人輕騎送往唐州,不可耽擱。”
“是。”
那小僕輕聲一應,輕手輕腳將案上書信取了,到得門外,立刻遞交給房外侍立的中軍將,由他安排遞送。
張弘範呆坐於室,因見書信已經被放入竹筒之中,有五六個輕騎令兵,已經翻身上馬,即刻就要送出。他心中滿意,微微點頭,心道:“不管你史某人如何想,我總歸守住城池。若是你怠誤戰機,大汗自會尋你算帳。你我嫌隙再大,只怕你也不敢不賣力吧。”
正想間,卻見自己的第三子輕手輕腳,正在門外隔着窗櫺窺探,他心中一陣惱怒,喝道:“不肖子,鬼鬼祟祟,成何體統!”
見兒子嚇的臉色發白,他正是惱怒,跺腳道:“還不快點滾進來!”
“是是,父親,我這便進來。”
張家是武將世家,張弘範乃是張柔的第九子,自幼耳提面命,習得武術兵法,乃有機會成爲蒙兀人倚重的名將。適才房內受命的,無一不是張氏至親,或是他的叔輩,或是兄弟侄兒,唯有自己的幾個兒子,或是多病,或是不習兵事,竟然無有與會者。
張弘範想到這裡,更覺心煩。端起身邊几案的茶碗,輕啜一口,冷聲問道:“你來做甚?”
“回父親,適才齊州王家來信,說是兒媳已經上路,只怕再過五六天,就該到了。”
“唔。”
張弘範呆着臉應了一聲,卻覺一陣心煩。這一門親,還是去年在山東時,爲了與山東的世候漢將們打好關係,有意爲之。他張家是河北路人氏,與山東路的漢將集團格格不入,訂這門親,也有兩邊和衷共濟的意思。只是現下看來,那李擅拒不調兵北上助戰,受命大都督後,越發的驕縱,只怕將來有甚不妥,自己還要帶兵前去平亂。
歷史上,倒也確實如此。李擅叛亂,據有山東,張弘範受忽必烈之命,前往平叛,圍住了李擅據有的城池,強攻而下,使他成爲元朝陣營中數一數二的漢**將。
只是此時的張弘範,卻是頭疼無比。娶兒媳婦,自然是件好事。只惜這門親事,完全是個政治婚姻。那齊州王家,雖然據有一州之地,也是赫赫百年的軍人望族,只是身處山東軍閥陣營,如果當真是結了親家,只怕將來多有不便。
“不妨事……反正娶進門來,是生是死,自然是我說了算。”
張弘範冷笑兩聲,心中已經有了定計,冷眼掃了兒子幾眼,只嚇的他全身發軟,雙腿直抖。
“媽的,這也是老子的兒子,真是辱沒了祖宗。”
他又在肚子裡怒罵幾聲,方向兒子道:“聽說王家的那個女兒,很不願意嫁給你。這幾個月來,幾次想自盡。有一次,都割破了手腕,還把來護持的幾個家將,打的滿地找牙。這女娃子,聽說幼讀詩書,一手的好女紅,還有一身的武藝。嘖嘖,看你這個模樣,你自己想想,可配的住人家?”
他兒子翻翻眼皮,總算敢答話道:“兒子可也不想娶她。這樣的悍婦,真娶回來,可不要鬧的雞飛狗跳。她既然這麼好,讓別人消受去吧。”
張弘範哭笑不得,知道兒子是惦記自己房中的那些美貌侍妾,大婦果真兇悍的話,只怕他以後想納妾,或是專寵哪個小妾,就難如登天了。
推薦《隱仙》作者:野草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