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回

官娘就這般在西廂房裡住了幾日,她起先還擔心公良靖會亂來,沒想到這廝除了佔點口頭便宜倒也未曾對她做出什麼太逾矩的事兒。官娘倒是愈發猜不透公良靖的心思了,她也不知自己在他心目中算是個什麼,她該何時提出有關自己身契的事兒比較妥當?

話說這一日,公良靖出門之前來瞧了瞧官娘,見她面色紅潤地站在多寶格前東摸摸西瞅瞅的,不由覺着自己見過的官娘所有表情都不及這一刻來的… ...鮮活。

公良靖咳了咳,官娘伸向那隻雕刻精美的纏枝梅花杯的手指微微一頓,隨之乖覺地兩手別在身後走到他身前。見公良靖今日穿着身茶鏽色的大襟褶子,腰繫玉帶,陽光淺淺映在他身上如同鍍上一層光,端的是風流俊逸更兼幾分儒雅。

官娘歪頭瞧見來安兒並幾個還算得上面熟的幾個小廝站在外頭,一個個也都是穿戴得甚爲齊整,就問道:“郎君這是要出遠門?”

她真是說中了。公良靖前幾日收到京裡來的信兒,本是當日便該啓程前往京師,沒奈何偏巧那日官娘出了事。那時雲牡丹使了使女來請他去,公良靖聽說是關於何官孃的,他沒多想便拒了,卻在那使女走到門邊時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是了,他連自己的行爲都控制不了了。

即便是前往小院的路上他仍舊猶疑不定,直到看到官娘那一刻,纔算是死了心。官娘一臉怔忪的從房裡邊走出來,他瞧見她眼底的訝然,幸而未錯失那一閃而逝的喜悅。

那時公良靖拿着官娘遞與他的簪子,這隻簪子勾起他一些不甚愉快的記憶,丟了之後也曾想過去找,到底是作罷了。卻沒料想會是那一日掉落,從而落進了官娘手中,許是冥冥中的天意也未可知。這隻簪子原將屬於另一人的。

“九郎?”

公良靖側了側首,輕輕攬住她道:“是,要去京中幾日。”說完低頭看她,補充道:“至多五六日。”

將近一個禮拜啊,其實無論是五六日抑或三四日,在官娘眼中都是一樣的。官娘聽出他話音兒,試探着道:“官娘會在這兒等郎君回來,九郎不必掛心。”

公良靖笑了笑,這時來安兒在外出聲兒道:“郎君,車馬都備好了… …”官娘推了推他,“郎君快去罷,這兩日我在向韓媽媽學習打絡子呢。”她說着摸到公良靖腰間的扇子,晃了晃道:“官娘給郎君打一個扇絡子,可好?”

“好。”公良靖並沒有問官娘爲何連打絡子都要向韓婆子學,到底是因了要離開幾日,也沒甚打趣她的心思,往門邊走了幾步,回首見官娘笑微微地看着自己,腮邊陷下去兩個小小的酒窩,一派嬌憨,心頭忽的就是一動。

官娘揮了揮手,趴在窗子邊看到公良靖一行人出了院子,她臉上的表情驀然鬆動,洋溢滿臉的笑靨終於垮下來,心裡嘆了口氣,日日奉承別人真不是人乾的事。

韓婆子拿着針線笸籮從門外進來道:“官娘趴那兒做什麼呢,來,昨兒你打得不好,老婆子新得了幾色彩線——”她話還未及說完就看到官娘從自己身邊經過出了門子,正奇怪呢,就聽官娘站在外頭朝自己道:“韓媽媽自己弄罷,官娘出去走走!”

這可了不得了,韓婆子急忙放下針線笸籮跑到院子裡,公良靖着韓婆子伺候官娘這幾日,官娘絲毫沒有一點兒要出門的心思,韓婆子不禁尋思,這怎的郎君前腳出門她後腳就要出去的?這可不成,郎君特特吩咐了,他離開這幾日不可叫官娘出這院子去。

可不是,韓婆子心想,這小娘子如今身份着實尷尬,說是喬娘買來給四郎放屋裡的罷,如今偏生住在她們九郎這裡,外頭那起子丫頭們哪個不是嘴碎的,什麼難聽話兒說不出來,便是這些都不打緊,可那雲娘卻是實打實和官娘結下了樑子,官娘這小娘子瞧着心無城府,出了這院子必要受委屈的,怪道郎君擔心。

她心裡擔心是一回事,官娘腳程之快哪裡是她追得上的,韓婆子剛剛到門邊上官娘就不見了影兒,她站在院門首墊腳瞅了瞅,半晌兒,無可奈何地回了院裡。

卻說官娘悶了這許多日子,哪裡能不借機出來放風的,一路上蝶兒翩翩飛舞,青草悠悠百花齊放,她深吸了一口氣,沿着石子鋪就地小道往她原先住的小院走去。官娘回去也不是爲別的,她心心念念惦記着自己那錠銀子呢,身邊若是無財傍身,便是日後贖身出去了也活不下去。錢在任何時代果然都是必不可缺,可嘆她如今並無甚財路子,就連那銀錠子都是那時候公良靖隨手給的。

官娘小心避開公良甫的院落,她這裡是外院,官娘朝前眯了眯眼睛,月洞門已然在望,只需穿過那月洞門再走一會兒便可進儀門了。

冷不丁身後響起個不確定的男聲道:“可是——官…娘?”

官娘遲疑地望過去,稍打量了樹下那人幾眼,表情不自禁緊繃起來。那邊廂曹賓見了這小娘子正面才肯定是官娘,先時卻只是瞧着身段兒略眼熟,故只不確定地喚了一聲,沒想還真是!

他跑到官娘跟前,一雙眼睛在她臉頰上看了又看,心話兒,這些時日不見卻原來她被三姐兒賣進了這裡,望之神態楚楚,如今倒是愈發水靈了,那日雖是醉了酒才火起,過後卻時常暗怪那時姚三姐來得“及時”,否則這丫頭還不早成了自己的人… …

官娘屈膝給曹郎福了福,轉身便要走,曹賓哪裡肯罷休,一閃身攔到她身前,語氣輕佻道:“好歹也算是熟人了,怎官娘話兒也不說句就要走?”

官娘左右看了看,心道難怪他這樣放肆,這裡竟一個人也沒有的。她往後退了一步,看這男人一眼返身就走,不想曹賓大步一跨再次攔到她前頭,急急道:“官娘莫躲着我,這說起來啊,如今我也算你半個爹爹了。”

官娘不勝其煩,她並不知姚三姐已改嫁曹賓爲妾這樁事兒,因此只當這廝胡言亂語,曹賓又道:“是了,官娘還不知。我已納了三姐兒進門,如今她是我曹家的人,官娘是她女兒,自然也是我曹三郎的女兒。”

“… …你說我是你女兒?”官娘噎了噎,有些好笑地看着這男人。她瞧曹賓二十五六的模樣兒,自己卻都十五歲了,公良靖也是二十出頭罷,能有她這麼大的女兒?真真好笑。卻又轉念一想,若是,能叫曹賓把自己贖出去——

這念頭在官娘腦海裡一閃就被否定了,這人一看就沒安好心,屆時不定是纔出狼窩又入虎穴。想到此,官娘敷衍地笑了笑,“曹郎這話錯了,官娘已是被姚三姐她賣出來的人,從此和她再無干系,與你就更無瓜葛了。”

曹賓愣了愣,直到官娘錯身離開他也未去拉拽,瞧着那背影兒進了月洞門,曹賓摸了摸下巴,心話兒,不就一個丫頭,自己弄回去玩幾日有何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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