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這番話彷彿紙鶴一樣,在大家眼前盤旋了好久好久。所有人都好像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只是覺得它難以置信。可是又不得不相信——因爲,那樣的表情......彷徨、痛苦、悲傷、無奈,像是這些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的表情,絕不像是在說謊。
“不過在這裡,好像並不是這樣呢?”
短促的沉默後,她扭過頭將視線慢慢投向憂,“不過,還是發生了吧?”緊接着,故作平靜地用像是戲謔似的嗓音小聲問。“嗯,沒錯,不過我只是目睹了而已,並沒有受到牽連。”
憂也故作平靜,口氣輕快地配合她。
“之後呢?”
接着又問道。
“你應該猜到了吧?既然我能出現在這裡——”她剛說了一半就被筱搶先打斷,以略顯緊張又困惑的表情,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聲音,“難道說,有人救了你嗎?”
只見她緊緊盯着那雙彷彿沉入海底般黯淡的眼眸,在膝蓋上不由得攥緊雙手。
“就是這樣,我之所以還能以這樣的狀態出現在你們面前,就是這個原因——”
說着說着,只見她深吸一口氣,又換成了笑臉。
只是那樣的笑卻感覺不到任何情感,就彷彿猶如生鏽了的鑰匙似的,怎麼也沒辦法把門打開。只能讓人感覺到像是掉進了深不見底的泥潭裡一樣絕望。
“救你的那個人,難道是憂?”
和剛纔的猶豫不同,這次很快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已經不在了——”說到這裡,筱感覺就像是被雷毫不客氣地劈中了一樣,雙眼漸漸失去了焦點,那種感覺就好像世界出現了細微的錯落感,緊接着產生了一條條縫隙......
然後,從腳底開始漸漸坍塌、崩解!
“......這是開玩笑吧?”
只見筱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就好像親眼目睹世界末日一般,瞳孔漸漸放大,好像這句話,在眨眼間便將那雙眼睛所有的色彩全部奪走了似的,只剩下了單調,沒有絲毫起伏,只會讓人覺得無聊的灰色一直延伸着。
與同樣彷彿像是泥沼的虛無一樣。
“怎麼會這樣......”
奏這會兒也很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這不是真的,你說謊!”忽然,只見旁邊的筱猛地站了起來,就好像彈簧一樣,緊接着,朝她怒吼着!“筱?喂,你冷靜點兒!”
“這種狀況下你讓我怎麼冷靜!?”
只見她猛地揮開了奏伸過來想要安慰自己的手,瞪着她說,“換了你,你能冷靜嗎?!”然後又狠狠地質問道。“我做不到像你一樣啊——”
說着,她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緊緊地捏在手裡,用帶着哭腔的聲音喊道。
這時,從筱臉上掠過的,既不是汗水,也不是不停拍打在窗戶上的雨水......“爲什麼,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啊?!”她一遍遍用含糊的哽咽問着自己;一邊離開了座位搖搖晃晃地朝店門口走去。
“奏——”
彤由於實在放心不下那樣的她,便扭頭叮囑奏趕緊追上去,“不用您說,我也打算那麼做的!”話音剛落的瞬間,她也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伸手拿過掛在椅背上的淺藍色手提包,很快追了出去!
“對不起。”
在短促又有些壓抑的沉默後,另一個筱帶着非常難過、內疚的表情深深地低下了頭,“明知結果會這樣,可我還是......”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便小到幾乎聽不見了。
甚至,就連她自己也明白:這可能連道歉都算不上。
只是如果把這件事一直埋在心裡的話,毫無疑問更惡劣;更狡猾,“對不起......”這之後的她,又不禁連說了好多次對不起,“夠了,已經夠了,別再道歉了。”
彤打斷她的話,用平穩的聲音勸道。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無論你說什麼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啊。不是嗎?”一邊用逞強似的語調反問;一邊偷偷扭頭輕輕揉了揉眼睛。“可是五年前如果我能做的更好的話,就不會讓憂遇到那種事了——”
緊接着,筱也慢慢地垂下視線,耷拉着肩膀強調說。
“咦?”
彤不禁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用驚詫似的語調問:“你的意思是,五年前,你也在那裡嗎?”
筱帶着近似喘鳴的鼻音輕輕點了點頭,“只是我既沒能阻止事故的發生,也沒能救下那個相當於我代替品的小女孩。而且,還讓憂目睹了這一切的發生。”
“剛纔的道歉也有這部分的原因。”
彤雖然沒能馬上理解,說真的她現在腦子就像是一鍋燉爛了的雜燴似的,非常非常亂,“爲什麼,既然你就在那裡的話,應該有辦法做些什麼的吧?”
過了一會兒,好像連彤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說出口的話,已經被前所未有的憤怒所支配,“就算不能阻止,可至少提醒還是能做到的吧?”
說完,彤盯着她的臉,差點兒就要將到了嘴邊的憤怒,說出口了。
只是她終究沒有這麼做,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好像還是第一次對一個“不算是陌生人的陌生人這麼生氣”所以,花了些時間,又把那些話給嚥了回去。
“那時候的我坦白說,僅僅是‘出現在那個地方’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頓時,她有些自嘲、虛弱地回答。聲音雖然還算平靜,卻依舊非常掙扎。“所以,當時的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事故的發生。而什麼也做不到。”
“是嗎?難道說,之後你又嘗試了很多次?”
筱用力地點了點頭,帶着一絲苦笑說:“在那之後,我無數次地思考怎麼才能阻止事情發生,還不厭其煩地一次次跑去奏的家裡嘗試說服她放棄當時的工作來幫我......”
說到這裡,她伸手拿起眼前還剩下半杯的咖啡,往裡面加了點兒糖,緊接着用勺子攪拌了幾次,然後一口氣喝得乾乾淨淨。緊接着就從座位上慢慢地站了起來,“那麼,我也該走了。”
話音剛落,又帶着有些惶恐的表情微微低下頭,隨後向櫃檯走去。
“打擾了。”
可是,在她即將要走下臺階的剎那,憂從後面追了出來,不由分說似的抓住了她的手,“你要去哪裡?”認真地端詳着她的臉問。“不知道,可能隨便找個地方過一晚吧?”
她扭過頭,滿不在乎似的笑着說。
然而這之後卻滿懷期待地等着他接下來的話,微微仰頭偷偷看着憂。“如果不介意的話,來我家吧?”這時,有些害羞的憂趕緊後退了兩步纔有些緊張地一邊避開她的視線;一邊小聲問。
“這不好吧?你還有妹妹要照顧,再說了,她也不喜歡我。”
短促的沉默後,筱用有些失落的表情說。“如果我和你回去,他肯定得生氣——”接着,又趕緊用稍顯寂寞的口吻補上了沒說完的話。然而,憂卻輕輕搖了搖頭——
“澪她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傢伙,只要好好解釋的話,她會接受的。再說了......”
“什麼?”
說着說着,憂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只見他伸手抓了抓後頸,好像很煩惱似的......
“我可不放心你一個人這麼冷的天在大街上亂晃!”儘管有些含糊,可他還是氣勢十足地把那個理由說了出來。
“怎麼,你在擔心我啊?”
頓時,筱的聲音有些得意,微微眯起眼睛問。還不禁發出了介於“欸嘿嘿”和“喔呵呵”之間的那種笑聲,“怎麼,不行嗎?”筱一邊眨眼;一邊將身體微微前傾端詳着憂此時此刻像是要燒起來的臉說:“不是啦,我就是忽然覺得好幸福——”
說着,她再次主動拉起了憂的手,悄悄把自己的手毫不客氣地輕輕疊了上去。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走吧?”
“嗯。”
憂只得一邊盡力躲着她的視線;一邊將腦袋往圍巾裡縮。緊接着,兩人沿着堤壩旁邊的小路像是散步似的走着,“怎麼了,一副有心事的樣子呢?”
頓時,對於忽然闖進耳朵裡的話語,憂似乎嚇了一跳,表情也有點兒僵硬。
“我只是在想,你爲什麼會對我那麼關心呢?不論是在這裡還是在那個你所說的世界?”
“我還以爲你一個人想了半天是在思考什麼難題呢,結果就這啊?”
筱吃驚地瞪着他,表情既驚愣又不禁有點兒想笑。
“當然是因爲我喜歡你啊!”
說着,伸手輕輕撩起了用來遮住左眼的那薄薄的劉海,露出與衆不同的琥珀色左眼,然後指着它說:“因爲這隻左眼,從小學開始我沒少被同學嘲笑、欺負,甚至就連親戚私下裡也覺得它是不詳的預兆,或者覺得是某種治不好的病症。”
她口氣輕快的說着,好像事不關己。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也很討厭它。明天早上對着鏡子裡的自己,想得最多的就是怎麼讓它消失——甚至想過用剪刀直接把它挖出來算了。”
說到這裡,她稍作停頓,又慢慢轉過臉,打量着憂那彷彿被嚇了一跳的驚愣又緊張的表情。
“別擔心啦,如你所見,它直到現在都好好地待在它該待的地方不是嗎?”
說着,她又用近似戲謔的表情露出了微笑。
“我沒有那麼做,或許該說,幸好沒有那麼做——”
“什麼意思?”
憂滿是困惑地提出了疑問,“大概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因爲不小心打碎了爸爸的眼鏡,但是卻被他誤會是故意這麼做的,然後因爲氣不過就回敬了幾句,結果他就把我從家裡趕了出來。”
她邊笑邊說。
“結果我很傷心的跑到了離家不遠,常一個人偷偷去的公園,坐在鞦韆上哭得很傷心。可能也是因爲這樣吧,引來了附近幾個常會光顧這裡的男孩子,他們見我哭得那麼傷心,便不由分說的嘲笑、起鬨,落井下石......”
“一邊圍着我轉;一邊不停地說我是醜八怪、愛哭鬼什麼的......”
說到這裡的瞬間,她好像有些生氣,“很過分吧?”
停下來之後向他投來不滿的視線,像是在尋求並等待他的贊同一樣,而憂最後也沒有辜負她的期待。結果,她臉上又瞬間笑成了一朵花兒似的。“然後,他們就像往日那樣,又拿我的左眼說事——”
只見她一邊心滿意足的點點頭;一邊繼續說了下去。
“結果我氣不過就回懟了幾句,結果那些男孩子惱羞成怒,他們可能覺得受到了羞辱,也沒想到我會懟回去吧?緊接着他們便不由分說一把將我從鞦韆上拉下來,然後重重推倒在地!”
說到這裡,筱又開始偷偷從旁邊瞄憂的表情。
“然後,我的手肋與膝蓋毫不留情地磕在了地上一塊凸出來的石頭上,頓時就疼得我趴在地上,像條蟲似的哼哼了很久。半天都沒有站起來的餘力......”
說着說着,她的說話方式不知不覺就像是在鬧彆扭一樣了,“然後,他們就在咫尺不遠的地方盡情的享受着那無聊的成就感,就在我以爲一切又要像往常一樣結束時,他出現了——”
“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女孩子,你們還真是夠不要臉的啊?”
之後,他被那幾個人打得鼻青臉腫,幾乎站都站不起來了,可即便如此,仍沒有認輸。說實話,都把我看傻了——“爲什麼?爲什麼他就是不願意承認呢?”
“明明只要服軟、低頭,然後加入到他們的團體中就不會受到這樣的待遇了不是嗎?”
那時候的我腦海裡一直盤旋着這樣的疑問。
然後,由於沒有戴手錶,我不知道這樣的狀況到底持續了多久,他到底受了多嚴重的傷,因爲當時渾身疼得好像骨頭緩緩在一根根裂開,所以我根本沒有餘力再去關心他的情況。
直到他扶着我,我們倆一瘸一拐走到附近一張落滿枯葉的長椅上坐下,我才意識到他就在身邊。
“疼嗎?”
“嗯。”
說着,他輕輕拉着我的手,把自己的手悄悄疊了上去。
而我則是慌忙整理着被弄得一團糟的劉海,想用它蓋住左眼。但是在我那麼做之前,他卻搶先說:“不用那麼緊張,我覺得這很漂亮——”若無其事似的微笑着。
“啊......?!”
頓時,我被他的話嚇了一跳,同時也意識到——“啊,原來也有這樣認爲的人嗎?”我盯着他,眼睛眨了又眨,幾乎連謝謝都忘了說。然而確實,從那一刻開始,我開始漸漸喜歡上它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