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真相如何,眼下我們是不可能知道了。”常泰沉了眼:“縣誌上記載的案情大抵如此,至於那男子的身份,也沒有交代。官府事後,也曾對漁家女子的父母進行調查,但對方卻聲稱是因爲女兒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多次到陸家問詢無果,這才萌生了僱兇殺人的念頭。但若這案情仔細推敲的話,也還是有些疏漏的。第一個,那漁家女子在哪兒?第二個,漁家女子的父母,也都是尋常的老百姓,雖有些貪財,但本質上還是漁民。他們又是如何找到那一男一女兩個殺手的。”
“此事的確有些蹊蹺?”刑如意也陷入了思考之中:“女殺手,也就是陸甲後來迎娶的那位新娘曾提及,陸甲在房中繪畫,而且畫的是一副女人圖。後來發現陸甲被殺,那麼這名女殺手交代的又是否是事實?那副畫,究竟是不是陸甲所畫,畫中女子是否就是那個讓陸甲一見傾心的漁家女子呢?倘若是,這與日後謝家鬧鬼,又是否有牽扯?”
“原本覺得這霧是要散了,可眼下看來,這團霧似乎越來越濃了。”常泰嘆了口氣,站起來。
“抽絲剝繭,就算是蜘蛛網,也有第一根線和最後一根線的區別,只要找到了,就總能把真相揭開。對了,像這種大型住宅的買賣,衙門裡應該也是有備案的吧,陸家賣宅子給謝家,可有什麼記錄?”
“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是——”
“只是什麼?”
“價格特別的低?不過依照當時的情形,陸家低價轉賣,也是合理的。所以這一點上,似乎也並沒有值得去探究的地方。”
“是與不是,暫且都先放在心裡吧。”刑如意也起了身:“既然一切的源頭,都在陸家,我倒覺得可以先從那個宅子查起。另外,常大哥你身上的那個女鬼,也是線索。只是剛剛在大堂上,被她給溜掉了,不然捉回來,也能問到一些情況。”
聽刑如意提及那個女鬼,常泰莫名的覺得後背一寒,隨即搖搖頭,說了句:“她既選擇我,總有她的理由。要不,我去做餌,再引她上鉤?”
“她又不是秀禾那個缺心眼,不一定會上我們的當。算了,先回如意胭脂鋪,聽聽狐狸怎麼說。這種捉妖拿鬼的事情,他最在行了。”
常泰原本還想問秀禾是誰,但想了想,應該也是某個女鬼,這樣的事情,他還是不問的好。
回到如意胭脂鋪,將縣誌上的故事與狐狸說了,狐狸只是微微蹙眉,盯着常泰看了半響,一句話都沒有說。
因爲白天的事情,幾人各有各的心事,以至於三更天時,都沒能入睡。刑如意在牀鋪上輾轉反側了半響,坐起身,卻瞧見狐狸拎着一壺桃花醉坐在窗臺上,一邊飲酒,一邊悠閒的看着月亮。
刑如意雙手環膝,也調轉了身子,看着他。美景美男,外加美酒漂亮,着實值得欣賞。可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裡總是亂糟糟的,感覺今夜似有什麼事情要發生的一樣。
“狐狸,你說,常大哥背上的那個女鬼,是那個失蹤的漁家女子嗎?如果是的話,她又爲何棲身在畫像之中。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什麼地方不對,可想來想去,總也想不明白。”
“那畫中女鬼是不是案子裡的漁家女子,我不清楚,唯一能夠肯定的是,漁家女子的失蹤,必定跟陸家有關係,而陸家跟謝家也一定有什麼牽扯。我看過府衙裡存檔的那份住宅買賣信息,不僅價格低的多,就連信息也太過簡單。很明顯,是有人故意寫的簡單。住宅買賣,是需要在官府裡頭備案的,這書寫備案之人,肯定也是衙門裡的人,若非此人瀆職的話,就說明,他是被人買通,故意那麼寫。通過字跡對比,以及前後登記的住宅交易信息來看,極有可能是後者。”
“住宅買賣信息登記,肯定需要買賣雙方在場,所以這備案,肯定也是雙方商量好了,故意那麼寫的。所以,狐狸你懷疑,陸謝兩家原本就是認識的。”
“還有那個莫須有,你不覺得,他出現的也太巧合了點兒嗎?一個道士,就算掐算出白虎下凡,陸家必有災劫,也會出些靠譜的點子來。只把新娘子單獨關上三日這種辦法,我卻是從未聽過的。”
“所以,你覺得這莫須有跟陸甲也是相識的。那三日,他們既有可能是在做別的事情,白虎下凡,化解災難,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藉口?”刑如意覺得自己腦子眼都疼了起來:“經你這麼一說,我怎麼覺得這內情越發的複雜了。”
“並不複雜!”狐狸飲了一口桃花醉,眯眼看着刑如意:“有些事情,當我們不瞭解的時候,就會覺得它十分的複雜,可一旦瞭解了,你會覺得這東西簡單的就像是一個小兒科。”
“是不是小兒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案子到目前爲止,仍是十分的複雜。事隔百年,莫說是當年涉案的人,就算是死人的骨頭,我們也都找不到了。想要查明詳情,瞭解真相,談何容易。”
“如意你錯了!”狐狸說着,擡眼朝着院子外頭掃了眼:“其實,線索早就出現了,能夠告訴給我們答案的那個人,也早就出現了。”
“在哪裡?”
“噓!”狐狸做了一個止聲的動作,然後示意刑如意看向院外。
刑如意立馬領會了狐狸的意思,她輕輕掀開棉被,然後輕手輕腳的下了牀,披着件外套,走到了狐狸跟前。
今夜,有些涼。天也是暗沉沉的,除了懸掛在半空中的月亮,連一顆星星都尋不見。廊檐下的燈,是亮着的,也不知是狐狸故意留的,還是臨睡前,忘記熄了,總之那隻寫着“刑”字的燈籠,竟在慢悠悠的晃動着,像是被一隻調皮的,無形手的手在緩緩的推動。
目光隨着燈籠向上,是如意胭脂鋪的瓦楞,在月光下,泛着奇異的光澤。再細看,卻發現在那瓦楞上,還俯趴着一個小人,那奇異的光澤,就是從小人兒手上發出來的。
刑如意拍了拍前額,看着狐狸的眼睛道:“殷元雖不是個普通的孩子,可半夜三更的,你任由他啃雞腿真的好嗎?而且,你不覺得那雞腿的油水太大了些嗎?月光底下,都能泛着光亮。”
狐狸挑了挑眉,只說了五個字:“他吃的炸雞!”
刑如意崩潰,暗中提了一口氣,想要將殷元給喚回來。狐狸長手一伸,捂住了她的嘴。刑如意張嘴,故意在狐狸手心中啃咬了一下,正想着連狐狸一起數落,卻猛然發現,那外頭,似有什麼東西在飄。
她指了指院牆外頭,狐狸卻示意她要禁聲。刑如意點點頭,將狐狸的手掰開,微微低了身子,一動不動的瞄着那個東西。狐狸伸手,在虛空中劃了一下,人也進入了隱形狀態。
終於,那個東西露了頭,是一幅畫。一副畫工精巧的女人圖,晃晃悠悠的在半空中飄着。藉着銀白色的月光,刑如意幾乎可以看清楚畫中女人的裝飾,與當日趴在常泰背上的那個女鬼極爲相似。再看她的臉,果然如牛氏形容的那般,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起初,她以爲是自己眼睛的問題,可揉了好幾遍之後,確認,的確是那畫像的問題。
刑如意知道狐狸就在自個兒身邊,於是小聲的問:“是你讓殷元埋伏在房頂上的嗎?”
狐狸沒有答話,但刑如意明顯感覺後背一暖,跟着胸前緊了一緊,這是被人抱住之後纔會有的感受。
刑如意習慣性的向後一靠,仍舊小聲的說着:“我認得那衣裳,與白天在常大哥身上見的那個女鬼穿的一樣。我原本想抓她來的,結果卻只抓到一張溼漉漉的宣紙。看來,也是這女鬼的脫殼之法。”
畫像在外頭晃晃悠悠,對於眼前的院落始終有些忌憚。殷元咬着雞腿,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那畫中的女子。他是鬼胎魔魂,對於妖邪之物,感知最爲靈敏。憑着多日修行和捕捉妖物的經驗,他知道,這畫中的女子,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餐。於是,眼睛裡就有了餓狼看向食物時的那種光芒。
狐狸說過,打獵時,要善於隱藏自己的信息。因爲妖邪之物對於旁的東西,感知也是十分靈敏的。所以他蟄伏的很好,除了那雙暗色的眼睛外,彷彿也跟周身的瓦楞融爲了一體。
畫像在半空中飄着,似在試探,又像是在尋找,因太過於專注眼前的院子,以至於她壓根兒就沒有發現對自己虎視眈眈的殷元。
眼下的情形,就如同戰場上的兩軍對壘,既考驗對方的耐心,也考驗對方的細心。就在刑如意等的着急,按捺不住想要自己動手的時候,那個畫像卻不管不顧的飄了進來。
“她動了!”刑如意指的是畫像中的女鬼。
“因爲她已經找到自己想要找的東西了。”狐狸現身,出現在刑如意的背後,指了指常泰暫住的偏房。刑如意循着狐狸的手望去,先是耳朵聽見了一陣細微的騷動,緊跟着常泰房間裡的燈亮了。
橘黃色的燈光,穿過窗子,落在飄忽的畫像中。畫像中的女子,欣喜的轉動了一下眼珠,緊跟着飛了過去。就在這個時候,偏房的門開了,同樣披着一件外衫的常泰滿臉疑惑的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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