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見到聽聞了太多的慘狀,樑習和端木正朔都開始麻木。倒是端木正朔從廬江帶來的那些侍妾,反而將端木正朔賞賜給他們的金銀飾品送給了那些乞兒孤老。樑習硬着心腸去阻止,卻被端木正朔給攔住了。
“樑先生,你是劉將軍的幕僚,是戰場上神機妙算、心如鐵石的人物。可我胖子,不過是個好色的醫正,醫者父母心,路見不忍接濟一些窮苦也是正常的。你我,各自扮演好彼此的角色便好。”端木正朔的理由很正確,一個優秀的間諜,就是要完全代入自己的角色中的,縱然這或許跟自己的任務有所衝突,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纔是第一要則。
“荒唐!”樑習一把揪住了端木正朔,看起來兩人好似起了衝突,但樑習卻放低了聲音對端木正朔說道:“你應當是沒有吃過苦的人,但這些乞兒卻不同,你直接將金銀交給他們。不出半日他們必然因身懷錢財而死於非命,即便要救,你也該接濟些衣物飯食。”
“多謝先生指點。”端木正朔感激地向樑習道了一聲謝,卻忽然一聲大吼,奮力推開了樑習,嘴裡叫嚷着:“本公子就是看不了百姓忍飢受凍,什麼成大事不拘小節,賤民爛命何足惜?在本公子眼中,你和這些人都一樣,都是吃五穀雜糧,都要生老病死的!”
兩人一番推搡,在那些趕來兵士看來,就好像真的是起了衝突。但礙於兩人都是袁術的‘物品’,他們這些兵士誰也不敢得罪,只好攔住兩人好言相勸。最後的結果,樑習回到了車中,而端木正朔則帶着他那一票娘子軍繼續接濟窮苦。
在足足一個時辰的時間裡,兩人再無交談,甚至連面都懶得見一下。可一個時辰後,兩人卻不得不恭敬走在一道廻廊當中,等待着袁術的傳喚。
進入袁術的無憂宮,彷彿一下走入了另一個世界。樑習和端木正朔兩人被兩名宦官引領着,穿插在美輪美奐的廻廊中。偶爾擡頭隨意望望,就看到這無憂宮中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亭臺樓閣,金碧輝煌的高聳建築數不勝數,好似怎麼都望不到頭,也走不到邊。
那些高樓少則五、六層,多則七、八層,去地足有四百餘尺,對於從來沒有到過劉協前世的樑習和端木正朔來說,這些建築幾乎都碰到了天。兩人被那宦官猶如走迷宮一般在宮舍裡轉來轉去,足足走了近一個時辰,這才見到了袁術。
而袁術所在的莫愁殿,更是讓端木正朔驚訝得差點連眼珠子都掉了。他甫一進殿,什麼都沒有看到,就被一片金燦燦的光給晃住了眼。那種光芒,端木正朔很是熟悉,正是黃金的光芒。
等眼睛有些習慣了這富貴的光芒後,端木正朔纔看到整個大殿是以黃金飾頂、白銀鋪地,殿中竟然還開設着水渠,渠底遍佈着珍珠美玉,又用水晶琥珀琢成日月形狀,鑲嵌到殿中玉柱之頂。
渠臺中央還有一隻碩大的純金叵羅,裡面好似容納着無盡的美酒,濃郁的酒香正不斷從裡面散發出來。整個宮殿若說用美輪美奐來形容,簡直都糟蹋了這座宮殿,彷彿人只要在這殿中呆上一刻,就能體驗到人生最大的樂事——醉生夢死。
端木正朔一直認爲自己是見過大世面的,長安乃古都之城,未央宮更乃長安腹心,雍容奢華。雖算不上鳳池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但也雄渾大氣,巧奪天工。可如今一跟袁術的無憂宮比起來,端木正朔忽然就覺得自家的那位天子,其實還可以再有點兒追求。
等震驚之後,端木正朔纔將目光放在了樑習身上,這種動作完全是沒意識的。等端木正朔看向樑習後,才明白自己的眼神兒要表達什麼:嘿,哥們兒,沒見過這樣的天上人間吧?
無論駱俊和曹操,都是至樸至簡的人,端木正朔覺得自己好歹還見過未央宮。可樑習這個土包子,恐怕做夢都沒夢到過這樣的地方。自己無意識地看他那一眼,純粹是在找心理平衡了。
可想不到,樑習雖然也震驚無比,但接下來低垂的眼神就值得端木正朔玩味了——從前面袁術的角度,自然看不到樑習的不屑一顧和會心一笑,可端木正朔卻恰恰看到了這幅很微妙的表情。
被樑習這表情一牽引思緒,端木正朔也很快回過味兒來:袁術這莫愁殿看似奢華,卻也無度了一些,比起未央宮的大氣來,這裡的建築彷彿都透着一股子色厲內荏的味道。用天子的話說,就是暴發戶土鱉的庸俗!
袁術這般急需用外在掩飾自己的無能,那豈不正說明了他的膽寒和短視?再稍微聯繫一下壽春城內百姓衣不蔽體、易子而食的狀況,更可知道袁術早就大失民心,一心只想做着他一輩子都不願醒來的夢了。
想到這些,端木正朔才終於想起要擡頭看一眼那位袁術。與這美輪美奐建築相對應的,袁術坐臥在的那張包金紫檀木胡牀,也是奢華無比,邊邊角角都用金漆畫着風雲龍虎等各種圖飾。
可是,胡牀的上面,竟然踞坐着一名肥胖的漢子。那腰圍,足足跟他端木正朔不相上下!
要知道,當年袁術在雒陽的時候,可是以豪氣任俠聞名的,縱馬雒陽街、門客雲景從,那份瀟灑和風度何人能及?更何況,當年天子與曹操一同征討袁術的時候,他也是一名上得戰馬、逃命比誰都快的瘦子,可怎麼短短不過兩年時間不見,這位豪氣干雲的南方羣雄首領,竟然一下成了這幅模樣?!
難道,真如天子所說:時間,是一把豬飼料?
可不管端木正朔如何不敢相信,盤踞在那張胡牀上的大人物,除了袁術便不會再有他人。端木正朔不敢多瞧袁術的長相,但匆匆一瞥間,還是看到了袁術穿着紫貂皮的大氅,戴着一頂紫貂帽,彷彿還想展現出他當初的英武和豪氣。只是他那肥碩的身軀,以及胡牀邊二十多名美貌的女子鶯鶯燕燕,讓他看起來只能是一個窮奢極欲的胖子。
“聽說,在壽春城中,你很看不慣那些飢寒交迫的賤民?”就在端木正朔還在打量袁術的時候,袁術卻冷冷地看了一眼端木正朔,開口的語調,有着說不出的鄙夷。
假如端木正朔城中一事惹得袁術反感,導致袁術將端木正朔退回給劉勳或者一刀殺了,那漢室所有的策動計劃便會一切皆休。
可端木正朔只是再度瞧了瞧袁術身邊那二十多名女子,便中氣十足地回道:“回將軍,醫者父母心,在小人看來,所有人都是一條活生生的命。仁者愛人,若無這點慈悲之心,與禽獸無異?無論如何,小人治病救人總不會錯的。”
袁術猛然前傾起了身子,十分兇戾地逼視起了端木正朔,兩隻原本就被肥肉擠成縫兒的小眼睛,似乎想竭力看破端木正朔的靈魂一樣。
端木正朔卻很坦然地與袁術對視:只是在接見兩個無關緊要的人物時,袁術都帶着二十多名女子隨侍,就知道他對女色的渴望有多重。事實上,男人一旦到了袁術這等年紀和權勢的時候,通常會對年輕女子有着近乎偏執的征服欲。有這樣的底牌捏在手中,端木正朔不相信袁術捨得將自己送回去或一刀殺了。
果然,袁術那兇戾的對視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隨後他就微微仰過身去,搖搖頭嘆息道:“空有一身岐黃之術,原來不過一介腐儒。從今天起,你就爲本將軍的醫正,只要你能讓本將軍身體安泰,想接濟多少孤苦,就去接濟多少。”說完這話,袁術似乎就對端木正朔失去了興趣,揮揮手道:“你退下吧。”
“腐儒這種人,大話炎炎,百無一用。不過,這胖子卻有着一身的本事兒,這種人可以欺騙,也可以利用,無論怎麼對待這樣的人,幾乎都沒有什麼後患。”待端木正朔離去之後,袁術又好像自顧自地說着。可隨後語鋒一轉,他就盯住了樑習,轉口問道:“可你卻不同,戰場上彈指一揮便破掉樂進雄兵之人,想必來我這裡另有所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