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整整一天的路程,進入到無終縣地鏡,當晚申元、王維等人便在無終城外一處市集上休息。祖昭一路無話,腦海中一直在盤算着在見到幽州刺史劉焉之後,該如何與之對答。他相信劉焉肯定不會有任何針對之意,故而此次能否脫險,全要看自己能否使劉焉信服。
頭一回戴着手銬和腳鐐入睡,誠實的說這種滋味可真不好受。
這一夜,祖昭極難閤眼,他不僅僅只是在心中盤算着面見劉焉一事,同時還在暗暗算計着日子,二月初六已經過了,儘管自己並不清楚張角在鉅鹿掀起黃巾起義具體是什麼日子,但想必已經是離得不遠了。亂世將至,此時此刻他卻手負牢獄,着實是與自己一開始的計劃大相徑庭,不過好在也不是那麼困頓。
次日天明,申元張羅着隊伍繼續上路。
一行人穿過無終縣城,在城內做了一番補給,出城後徑直上了官道一路西去。
然而,快要離開無終縣地境時,前方官道迎面忽地奔來一隊騎士。這隊騎士皆是黑衣打扮,頭上戴着精緻的皮弁,座騎一看便是高頭良馬。這等裝扮之人非富即貴,大致上是某些達官貴人府上的門客、扈從之輩。
申元老遠望去看到這等裝扮,只當是過路之人,並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這隊黑衣騎士接近之際,漸漸放慢馬速,似是有停下阻攔之意。申元、王維這邊方纔有幾分警惕,他們示意各自部從多加留意,畢竟如今世道已然不太安寧。
轉眼之間,黑衣騎士近前至二十餘步內,隨着爲首者勒住繮繩,其餘騎士緊隨其後停下。爲首者二十餘歲年紀,然而體格魁梧、身材高大,卻有一種威武不凡的姿儀。他衝着申元這邊大聲詢問了一句:“敢問,可是去往薊縣的申大人隊從?”
申元臉露疑慮,他可一個都不認識眼前這些人,當即反問道:“爾等何人?”
不等那爲首的黑衣騎士答話,在後方牛車裡聽到動靜祖昭,早先探頭看了一眼,這會兒已然認出那爲首黑衣騎士,立刻奇呼道:“獻巖兄?”
申元、王維等人愈發詫異,祖昭竟然會認識這等黑衣騎士?
那爲首者不是別人,正是那日與祖昭同爲去歲入選察舉的廣城縣方正之士李信。
李信看到牛車上的祖昭,露出久別重逢的笑容,一邊要打馬上前,一邊招呼道:“果然是你們,可要我在這官道上一路好找。”
然而他還沒有走前幾步,申元的部從警惕的迎面阻擋。申元不失警惕的再次喝問道:“你們到底是何人?攔下我等又有何企圖?”
李信微微怔了怔,旋即欠身向申元施禮道:“申大人見諒,一時忘了介紹。在下李信,現爲右北平郡太守府侍長,昨日特奉太守府之令急迎申大人等人,因事態嚴重,酌請申大人暫時釋放祖昭。”
申元還待理清楚此事頭緒,身後王維卻勃然大怒道:“胡鬧,右北平郡太守已然罹難,你等的命令又是何人發出?哼,莫不是祖家買通你等宵小之徒,故意在此詐道?來人,給我將此冒名詐劫之賊拿下。”
王維的部從得令,立刻要縱馬上前。
李信倒是還有耐心,他與身後一衆黑衣騎士都沒有急着有動作。不慌不忙掏出太守府令牌公示出來,他正聲道:“申大人,這是在下職身。此次確有急事,右北平郡昨日已派人快馬馳往州府向劉使君通稟此事,想必這會兒劉使君已然知曉,還望申大人能夠行個方便。”
申元還在猶豫,一旁王維再次喧賓奪主道:“哼,你說行個方便就行個方便?你可知這祖昭是何罪行,豈能是說放就放。先別說祖昭了,你們右北平郡太守府憑什麼向我們要人,倒老實交代,究竟是何人指使你等所爲?”
李信臉色漸漸冷沉,他是右北平郡人,自然會對申元表示尊重,至於這王維是何人,自己根本不清楚,就算對方是張將軍麾下又如何,幽州又不是張溫管轄之地。
申元同樣對王維越俎代庖很是反感,他揶揄的說道:“王大人,你總得讓人家把話說完了吧,這般着急,你很急麼?”
王維臉色生怒:“你……”
不等王維把話說出口,申元已經轉向李信,用不疾不徐的口吻問道:“這位兄臺,適才你說是因爲事態過急,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王維憋屈不已,憤恨的扭過頭。
李信神色愁楚,嘆了一口氣之後,方纔說道:“半個月前我郡文都尉奉命出討昌城,起初戰事極爲順利,連戰連勝,直抵昌城城下。哪裡知道就在大前天昌城、廣城兩縣太平道忽聚衆叛亂,協助昌城逆賊張玩偷襲文都尉,文都尉首尾不得兼顧,又被斷絕糧道,軍心渙散,不日而敗。”
申元聽到這裡,甚是驚訝,連忙追問道:“什麼?文都尉居然兵敗?”
這時,王維總算找到一個空子,見縫插針的說道:“早先就是那祖昭呈請張將軍,讓右北平郡儘快發兵平亂,這下倒好,兵敗如山倒。官軍式微,逆賊勢漲,真正是愈發不可收拾。”
李信沒有理會王維,他加強語氣對申元說道:“申大人恐怕還不知道,就在正月初三,冀州鉅鹿人張角公然打出‘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號,號令天下所有太平道徒衆揭竿而起。如今單單就在我們右北平郡內便已有七、八股太平道叛軍勢力,或侵佔縣鎮,或霸佔山頭,着實亂成一團。”
申元擰着眉頭問道:“竟有此事?只是,這一路上爲何我等並沒有任何耳聞?”
李信嘆道:“之前正是因爲祖公子屢次破賊,威名震懾郡北,故而許多太平道賊人全部轉而南下。此次郡內太平道暴亂,大多發生於郡南,尤以廣城、昌城兩縣最爲惡劣。郡府也是前天傍晚方纔收到三百里加急快報,申大人人在徐無,自是尚不知情。”
牛車上,祖昭聽到李信說完這番話,心頭頓時生出許多念想,聲勢浩大的黃巾起義居然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緩緩拉開帷幕。他不知道該感到高興抑或是該感到愁苦,但有一點則是可以確定,此時此刻的自己有一種莫名的衝勁,就像是放手大幹之前的鼓舞一般。
申元在離開薊縣的當天,就聽說幽州刺史劉焉已經頒佈了州境之內禁止太平道活動的限令,他自是知道如今太平道在各縣乃至各州的猖獗情況,雖說大體上沒有鬧出太大的動靜,但一些小亂小禍屢禁不止。要說太平道會聚衆造亂,倒真是始料未及,否則各州各縣也不至於到今時今日也不會採取相應控制的措施。
可是這會兒李信的話顯然不像是在編造事實,更何況以對方之力,若真是想要劫走祖昭,大可先發制人發起突襲,完全沒必要這麼冒險。正因爲如此,方纔讓人感到疑慮不定。
這時,王維再次開口說道:“胡編亂造,太平道若是要造亂,何必這麼巧偏偏等到今時今日。眼下連你的令牌都不知是真是假,竟敢還在這裡信口雌黃,當真是不知死活麼?”
若王維不說這番話,申元或許還會猶豫一陣,然則正是因爲對方三番四次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姿態,尤其是根本不把他這個幽州治中從事放在眼裡,着實叫人窩火。他近乎出於本能的便選擇相信李信,徑直又問道:“即便如此,此事又與祖昭有何關聯?”
李信稍微鬆了一口氣,繼續解釋道:“正因文都尉兵敗,郡府岌岌可危,故太守府前日思議從各地抽調義勇、徵召壯士。祖昭乃徐無縣義勇領袖,過去幾個月裡又多次破賊,威名遠揚。在下此次便是奉命專程邀請祖昭率領徐無縣義勇馳援郡府,參與鎮壓郡內動亂。”
聽到這裡,申元緩緩點了點頭,感嘆道:“原來如此,沒想到這祖昭年紀輕輕,竟已有如此威震全郡的威名,實在是難能可貴……”
王維聽到申元這般說,心頭頓時意識到對方似有讓步之意,當即大聲道:“申大人,你莫不真是聽信片面之詞,要放走這祖昭吧?張將軍可還在薊縣等着親自提審此人,若出了什麼差池,你可擔當的起!”
只聽得王維張口一句、閉口一句“張將軍”這樣的話,申元早已氣不打一處來,他冷冰冰的回了一句道:“王大人,此處乃幽州境內,我幽州之事無論鉅細皆只聽從劉使君定奪,張將軍只不過是奉旨來幽州徵兵,難不成還想插手我幽州內政麼?”
王維怒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申元毫不讓步的說道:“右北平郡岌岌可危,郡府竟已下令抽調各縣義勇馳援郡府,而祖昭又是徐無縣義勇領袖,我自然要以眼前大局爲重。更何況,我在徐無縣前後調查七、八日之久,並無任何確鑿證據能夠證實祖家所爲圖謀不軌之罪,即便到了薊縣,此案我亦然會是如實稟報。想來劉使君英明,絕不會難爲祖昭,何必這會兒還要勞費那麼多功夫。”
王維頗爲急切,大聲恐嚇道:“你敢!”
申元根本沒有回頭去看王維,他對李信說道:“既是右北平郡發生如此重大之事,我便先隨你等去一趟平剛縣,若真需要祖昭出面召集徐無義勇,我定會酌情處理。”
李信仍有幾分不情願,畢竟徐無到平剛前前後後仍然需要一天的時間,而且這次又是需要大隊人馬,只怕行程上會趕不及。但他考慮到目前祖昭的處境,能改道去一趟平剛縣已算是不錯了,反正等到了平剛縣讓申元等人瞭解實情,想必終歸能還祖昭一個自由之身。無奈嘆了一口氣之後,他點了點頭,說道:“如此,也好。”
王維氣不可耐,可這會兒也不敢強加阻攔。他的手下扈從原本不多,這會兒申元的人馬跟李信的人馬算在一塊,儼然已經超過自己兩倍,哪怕想要來硬的都不可能。
申元立刻交代部從,準備轉道前往平剛縣。
李信則對他的三名手下另外做了安排,一人先行快馬折返回平剛縣,將此處情況告知太守府,另外二人則結伴馳往徐無,繼續傳達太守府抽調義勇、徵召壯士的命令,其用意就是希望徐無縣早做準備,隨時都能開赴郡府。
三名手下離去後,李信這才張羅申元等人沿着官道轉向前往平剛。
上路不久,李信放慢馬速來到牛車旁,與祖昭見了面。二人少不了一陣寒暄,隨即祖昭追問那日劉太守遇刺之後李信的情況。李信自那日之後,原本是打算返回廣城,哪裡知道就在那段時間,廣城同樣傳來賊患的傳言,再太守府幾名左官勸說之下,李信最終留了下來。李信原本便是今歲舉勇猛方正之士,太守府遭此劫難,正是用人之際,先是將其調配到北部都尉周治手下聽差,而隨着周治傷勢轉好,又被調回到太守府統領府衛。